張朝暉
人近天命,久居小城,每至春節(jié),便會想起放鞭炮這事兒,城里不能放鞭炮,畢竟少了些年味,小小的鞭炮讓人勾起一縷鄉(xiāng)愁和歲月不居的感嘆。
我的老家在閩南第一高峰的大芹山腳下,在童年的記憶中,幾個小村莊稀稀拉拉地分布在田間林里,只有小道石坎連通,我居住的那個村莊只有一排七戶人家,還有一幢兩層的石頭房子是九峰大芹茶場的分工區(qū),我們叫它“九峰場”,當(dāng)時感覺是一個挺洋氣的名字。村里當(dāng)時是不通公路的,要到五六公里山下的澄溪村才有簡易公路通到九峰鎮(zhèn)。每年年底,大人們就會徒步到鎮(zhèn)上,買回米粉、花菜、芹菜、豬肉、紅柑、年畫等年貨,而我們小孩子最關(guān)心的則是鞭炮了!大人一回來,我們就先打開蛇皮袋看看鞭炮,照例有幾串小的,也有中的,還有幾只特別大的紅通通的“紅大貢”(單個單賣的大炮)。以前的鞭炮是在九峰鎮(zhèn)上的炮廠(鞭炮作坊)制作的、用舊紙張卷起來的小圓柱體,底部凹進去一小部分用黃泥塞堵,上方則露出銀色的炮芯,隱約還有粉粉的“炮硝”(火藥粉),一串炮里面還點綴著幾只用紅紙圈著炮體的紅炮;而“紅大貢”則是個頭大大、爆破力和響聲巨大的“炮王”,做為小炮放完后的壓軸大戲!
大年三十下午早早洗完澡,穿上新衣服在埕外、鄰居家顯擺一番,三十晚上圍完爐、領(lǐng)完紅包,接下來的大事就是等子夜進香放鞭炮了。因為進香大都是在下半夜子時以后,有時太睏等不及,只好先睡了,聽到炮聲響就一骨碌爬起來。炮聲隆隆,此起彼伏,讓深夜的大山熱鬧起來,我喜歡看我爸放“紅大貢”,只見他拿下嘴上的香煙,對準炮芯,嗞的一聲,并不馬上扔出,而是把手往后甩,正在燃燒的炮芯在夜里很是耀眼,看得我的心吊到嗓子眼兒,不禁大叫“爸,快扔!”,手往后甩之后,爸即發(fā)力把“紅大貢”往垂直方向擲上天空,“嘭”的一聲巨響和火花同時迸發(fā),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一般我爸要連放幾個“紅大貢”才過癮。進香是每年比較重要的事情,期待來年順利大發(fā)。因此,雖然在經(jīng)濟拮據(jù)的年代,大家還是會擠點錢多放些炮,特別是年輕人,喜歡跟對面的、旁邊的幾個小村莊比炮,比哪個村的鞭炮放得大聲、放得久。各家各戶爭先恐后地轟隆隆一陣之后,濃濃的鞭炮火藥味和夜霧混雜在一起,鉆進瓦片和木門窗,鉆進土房。大年夜?jié)u歸平靜。
大年初一早上,還要拜拜放鞭炮,鞭炮就纏繞在晾衣服的竹竿上,有時爆破力太大把竹竿都炸裂了。小孩們未等鞭炮放完就一轟而上,在炮煙中扒開炮屑,不管三七二十一,見炮就撿,有時把沒燃完的散炮放入兜里,把新衣服炸破了,難免挨大人一頓罵。撿完鞭炮進行分類,空心炮扔了,沒響但沒炮芯的可以拆解出“炮硝”(火藥)來點。完好的放在口袋里,準備去鄰村玩的路上放,有時候也會分幾個給要好的朋友。
春節(jié)時年輕人和小孩喜歡走村串戶,路上,我們有時會搞個惡作劇,帶一枝香,把鞭炮芯纏在香上,插進路旁田坎的石頭縫里,看到后面有人來,就把香點燃,當(dāng)點著的香跟炮芯接觸時,炮就響了,后面的人剛好走到跟前或附近,“嘭”地嚇了一跳。
還有把鞭炮插在牛糞上放,濺到自己新衣服的;以及把鞭炮扔到正在熟睡的大黃狗身邊讓它嚇一大跳等等,而我印象最深的則是我小舅舅放鞭炮被炸到手的事,那是因為要顯示大膽,到炮芯快燃完還沒扔出去,結(jié)果手被炸黑,還炸出幾個泡泡,大人看了大叫“快!尿缸!”,接著就趕緊拉著舅舅,把舅舅的手浸到“尿缸”(舊時農(nóng)村放在屋里收集小便的大粗陶缸)里,因為積在缸里的尿是很清涼的,舅舅的手就沒有再腫起來,泡泡也慢慢消了,但一想到這種操作辦法,難免有點惡心,特別小時候的手經(jīng)常要抓東西吃。當(dāng)然,在以前農(nóng)村,放鞭炮被炸到的事屢有耳聞,甚至有很嚴重的,但在物質(zhì)匱乏和缺少娛樂的年代,放鞭炮還是一件挺快樂的事。直到后來,鎮(zhèn)上的鞭炮作坊發(fā)生了一次嚴重的爆炸,本地產(chǎn)的土鞭炮便漸漸銷聲匿跡,現(xiàn)在的鞭炮產(chǎn)品經(jīng)過改進,相對也比較安全了。
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一轉(zhuǎn)眼幾十年過去,兒時放鞭炮的快樂歷歷在目,猶在眼前。而現(xiàn)在的小孩都是寶貝,大人們大都禁止小孩玩這種危險的事,且小孩們更喜歡的是一小塊機器里的游戲,于放鞭炮的興趣也不大了。兒時的鞭炮聲也只能留在記憶里,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