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素蘭
春末夏初是山林里最熱鬧的季節。這個季節的每一個黎明都是被鳥兒們吵醒的,連太陽也別想睡懶覺,一大早就得爬出東方的地平線。鳥兒們都從南方飛回來了,他們從早到晚嘰嘰喳喳,說著大海、沙灘、椰樹林的故事,說著南方永遠開不敗的花和永遠吃不完的果子的故事,還說著自己一路上的冒險和見聞。一朵又一朵的蘑菇從地下鉆出來,一叢又一叢的山花競相開放,一棵又一棵的大樹枝繁葉茂,他們把自己憋了一整個冬天的力氣、醞釀了一整個春天的情緒都迸發出來了。所以,這時候的山林從地面到天空是一座真正的立體大花園——地面上開滿五顏六色的蘑菇花,灌木叢像油畫家的畫布,涂畫著一大片一大片姹紫嫣紅的野花;天空中高樹的枝丫上滿是深深淺淺、濃濃淡淡的綠,一大團一大團的,像綠色的云。美麗的蟲子們也都在盡情地長啊長,吃啊吃,爬啊爬,唱啊唱。蟲子們的生命太短暫了,他們春天出生,在冬天到來之前就會死去,但是,他們又是如此熱愛生命,熱愛天空和大地,熱愛白天和黑夜。所以,他們明白自己要抓住一切機會,盡情地品嘗鮮嫩的葉子的味道,沐浴風和雨,沐浴陽光和星光。他們每天到處閑逛,盡量多交朋友,抓緊時間戀愛、結婚,然后留下蟲卵,讓新的生命在第二年春天能夠重新生長。現在,他們都長得肥肥壯壯的,從身體里唱出激情四射的生命之歌。
夏天也是穿山甲媽媽最忙碌的季節。在山林里,除了會唱歌的美麗的蟲子,還有一些蟲子從不把生命浪費在唱歌、散步之類的事情上。他們只是不停地吃、吃、吃,啃、啃、啃。他們貪得無厭,在地下建立龐大的宮殿和帝國,妄想有一天能從地下鉆出來,占領從地下到天空的整個山林和世界。
在這些蟲子中,有一個種族叫白蟻。初夏,天氣暖和,萬物生長,正是白蟻部落四處出擊,擴大自己勢力范圍的大好時機。他們沒日沒夜地修筑地道,通過地道向山林里的大樹悄悄發動攻擊。
這不,現在就有一個白蟻部落已經派出兵馬,筑起地道,向森林里的長老、大家最敬重的紅豆杉爺爺進犯了。
紅豆杉爺爺原本是這片山林中最大最高的一棵樹,他長在半山腰高高的平臺上,四季常青。紅豆杉爺爺差不多有一千歲了,一千年來,他總是用濃密的枝葉為山林里的動物們遮風擋雨,用結實的紅豆幫助找不到食物的鳥兒們、小獸們度過饑荒。對這樣一棵可敬的老樹,山林里的動物們滿懷尊敬,可是,山下村莊里幾個貪心的家伙每次看到紅豆杉爺爺就直咽口水,因為他們看見的不是紅豆杉爺爺,而是一大沓厚厚的鈔票。
有一天夜里,這幾個貪心的家伙趁著夜色,偷偷跑到山上,用鋸子把紅豆杉爺爺鋸倒拖走了,只留下了一截老樹墩。紅豆杉爺爺雖然遭了這么大的罪,但他的老樹墩還頑強地活著,樹墩四周縱橫交織的樹根深深扎在地里。紅豆杉爺爺說,只要不離開大地,大地就會重新賦予他生命,他會長成一棵新樹。果然,第二年春天,有一根新枝從老樹墩邊上的樹皮里長了出來。幾年過去,這根小樹枝已經有一個小孩子那么高,已經可以稱他為“小樹”了。看到新枝長出來,紅豆杉爺爺快活極了,他說這根新的樹枝是他的孫子,把新枝叫作“孫子樹”;又說,他和孫子樹是在一起的,大家應該叫他們“祖孫樹”。不過,大家還是習慣叫這個老樹墩“紅豆杉爺爺”,山林里有什么重大事情,大家還是習慣聚集到紅豆杉爺爺的身邊來。
在這片山林里,天上飛的鳥兒,地上跑的小野獸,花叢里飛的蜜蜂和蝴蝶,樹葉上、草叢里爬行的蝸牛和蟲子,大家都熱愛紅豆杉爺爺,哪怕紅豆杉爺爺現在只是一個老樹墩,也決不會允許白蟻傷害他。
早晨,一只小蜜蜂拎著花籃出門去采花蜜,她發現平時熟悉的山路上突然隆起了一條隧道,這條隧道像一根可怕的絞索,蜿蜒向前,一直伸向紅豆杉爺爺。
蜜蜂可是山林里的老住戶,這種絞索似的隧道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她立即明白是誰在搗鬼。于是,她放棄了采蜜工作,立刻向穿山甲家飛去,向穿山甲媽媽報告這個緊急情況。
山林也和我們人類的村莊、城鎮一樣,是一個分工明確、各司其職的世界。蚯蚓是勤勞的農夫,負責翻耕土地;兔子和山羊負責吃草、施肥;啄木鳥給大樹看病;而穿山甲媽媽的工作是消滅白蟻,不讓他們禍害山林里的樹木。
穿山甲媽媽有五個孩子,其中四個已經身強力壯,還被授予了森林衛士的稱號。他們穿著厚厚的鎧甲,每天一早就離開家,到森林各處去挖白蟻窩,承擔起保護森林的責任。最小的小五子剛出生沒多久,還在吃奶,穿山甲媽媽不得不把他帶在身邊,寸步不離地照顧著他。
穿山甲媽媽給小五子喂完奶,把他放在自己的背上,開始打掃房間,她讓小五子老老實實地待著:“小五子,你老實待一會兒,別總是滾下來,讓媽媽把房間打掃干凈!”
小五子非常淘氣,他最愛做的事情可不是在媽媽的背上老老實實地待著,而是從媽媽的背上滾下來。每次他一滾下來,媽媽就會把他捉住,放回自己的背上;可是等媽媽一開始走動,他又故意滾下來,媽媽只得又停下來,把他捉住,放回自己的背上。小五子的爪子特別嫩,身上的鱗甲也沒有長硬,媽媽怕他受傷,不管走到哪里,都讓他待在自己的背上。小五子可不懂得這些,他覺得從媽媽的背上滾下來,再被媽媽捉住放回背上,就是在和媽媽玩游戲,怎么玩也玩不夠。
這不,穿山甲媽媽剛剛拿起掃帚,小五子又滾下來了。他蜷成一個小球,在地板上滾來滾去,一邊滾,還一邊咯咯笑:
“我是一只小掃帚,我替媽媽把地掃!”
穿山甲媽媽追著小五子,追得團團轉,好不容易才把他捉住。她生氣地說:“你是一個淘氣鬼,我真該狠狠地打你的小屁股!”
穿山甲媽媽當然舍不得打這個小淘氣的屁股,她只是把蜷成一團的小五子抻開,重新放回自己的背上,然后拿起掃帚開始打掃房間。
就在這時,小蜜蜂飛來了,她在窗子外面一邊嗡嗡嗡地說話,一邊用蜜蜂特有的舞蹈向穿山甲媽媽報告情況:“不好啦,不好啦!穿山甲媽媽,白蟻已經把隧道挖到紅豆杉爺爺附近了!請快快派您家的小衛士們去把他們消滅吧!”
穿山甲媽媽說:“小蜜蜂,謝謝你及時發現了情況。我家的小衛士們一早就出門巡邏去了,等他們回來,也許白蟻的隧道早挖到紅豆杉爺爺那兒了。你放心去采花蜜吧,把那些壞家伙交給我,我這就出發!”
小蜜蜂提著花籃采花蜜去了。穿山甲媽媽放下掃帚,背起小五子匆匆出了門。
出門的時候,媽媽已經警告過小五子,讓他在背上乖乖地待著別動。小五子聽出來,媽媽的口氣和平時不同,口氣里有一種嚴厲的、不可違抗的力量,這種力量讓淘氣的小五子也變乖了。他不由自主地用小爪子緊緊抓住媽媽背上的鱗片,身子緊緊貼在媽媽的身上,一動也不敢動。
小五子出生以后還很少出門,對他來說,外面的世界一切都是新奇的,令他興奮不已。溫暖的陽光從天空灑下來,曬得他身上暖暖的;微風裹挾著花的香味、青草的氣息吹進他的鼻子,讓他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山路兩旁的草葉時不時地拂弄著他,就像平時哥哥們逗他玩的時候撓他的癢庠,癢得他在媽媽的背上扭來扭去直想笑。
媽媽再一次警告他:“不要鬧!現在媽媽有重要的事情要辦,可沒有工夫陪你玩!”
媽媽的口氣冷冰冰的,一點兒商量的余地也沒有。
紅豆杉爺爺住在高高的山坡上。穿山甲媽媽沿著山脊,一陣緊一陣慢地跑著,用自己的鼻子一會兒嗅嗅空氣,一會兒嗅嗅地上的泥土,尋找白蟻的蹤跡。小五子趴在媽媽的背上,身體隨著媽媽的身體起伏著,搖來晃去,仿佛睡在一個搖籃里。
陽光還是暖暖地照著,風還是一陣一陣地吹著,草葉還是時不時地拂弄著他,像哥哥們在逗他玩……不知道什么時候,小五子睡著了。他抓緊媽媽鱗片的小爪子松開了,他從媽媽的背上滾下來,沿著斜斜的山坡一直滾了下去……
而這時,穿山甲媽媽已經找到了白蟻的隧道,她用鋒利的爪子挖開隧道,一頭扎進去,伸出長長的舌頭,將一只又一只白蟻卷進嘴里。
穿山甲媽媽只顧大吃特吃白蟻,完全忘記了孩子的存在,根本沒有發現小五子早已經從她的背上滾下去了。
穿山甲媽媽終于把隧道里的白蟻消滅光了,她又用爪子把地面上隆起的隧道鏟平,才抬起頭來歇口氣,招呼小五子:“小寶貝,你是不是也餓了?過來,該給你開飯了。”
然而,背上沒有了小五子!
穿山甲媽媽嚇得渾身發軟,差點兒昏了過去。
穿山甲媽媽尖叫起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見了!”
聽到穿山甲媽媽的叫聲,附近的動物都圍了過來。
樹上的鳥兒們說:“穿山甲媽媽別著急,我們幫你找一找!”鳥兒們立即幫穿山甲媽媽四處尋找。他們站得高,看得遠,可是,鳥兒們伸長脖子找了一圈又一圈,飛到空中找了一圈又一圈,也沒有找到小五子。
林子里的野兔們說:“穿山甲媽媽別著急,我們幫你找一找!”野兔們熟悉山林里的每一叢灌木,他們在灌木叢里飛快地穿進穿出,穿出穿進,還翻開灌木叢下厚厚的樹葉找呀找,但是沒有找到小五子。
“穿山甲媽媽別著急,我們到地下幫你找一找!”一群穿著黑白條紋衣服的小狗獾說。小狗獾們飛快地鉆進地下——山林里的地下交通很發達,因為鼴鼠、狗獾、黃鼠狼的家都在地道里。可是,小狗獾們找遍了地下所有的地道,也沒有找到小五子。
小五子丟失的消息很快在山林里傳開了,紅豆杉爺爺用木葉吹響聚合的口哨,發動山林里的居民們一起尋找小五子。
不一會兒,紅豆杉爺爺的面前就聚集了許多動物,連老獾先生也來了。
在這片山林里,老獾先生算得上一個傳奇人物。他曾經被獵人捉住,被賣到野味店,還差點兒被丟進沸騰的開水里褪毛,丟進油鍋里爆炒。但他在關鍵時刻咬斷了自己的半只腳掌,掙脫捆住他的繩索,歷盡千辛萬苦逃出了人類的世界,逃回了山林。老獾先生雖然逃了回來,但獵人的陷阱、野味店的廚房、廚房里血淋淋的場面、沸騰的開水、滋滋響的油鍋……這一切從來沒有從他的記憶里消失,反而會在每一個晚上浮現在他的腦海里,讓他睡不著覺。所以,老獾先生覺得自己晚上反正睡不著,不如干脆起床,到山林各處巡邏。他曾到過人類的世界,了解到許多人類的習慣。他知道獵人們喜歡在哪些地方放鐵夾子,喜歡在哪些地方挖陷阱;他對人類身上的氣味也特別敏感,大老遠就能聞得到。他跛著腳在山林里巡查的時候,會在一切看上去可疑的地方標出危險的記號,提醒其他居民不要去碰。如果從空氣中嗅到人類的氣味,他就立即通知紅豆杉爺爺吹木葉,通知所有的動物趕緊把自己藏起來。有了老獾先生的警戒,山下的獵人跑到山上總是一次次撲空,一點兒收獲也沒有。漸漸地,獵人來得次數越來越少,老獾先生的鼻子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聞到人類的氣味了。
剛才,小獾們在地道里呼啦呼啦地亂竄,哇啦哇啦地喊叫著尋找小五子,把正在睡覺的老獾先生吵醒了。老獾先生正要發脾氣呢,突然聽到紅豆杉爺爺的木葉聲,他立即明白一定是山林里發生了重大的事情。于是,老獾先生睡意全無,趕緊從地洞里鉆了出來。
“誰家的孩子不見了?”老獾先生問。
“老獾先生,是我的孩子,我家的小五子,今年春天剛出生的……我今天把他從家里帶出來,本來是把他背在背上的……他平時愛淘氣,喜歡從我的背上滾下來,跟我鬧著玩。可能是今天他又跟我鬧著玩,從我背上滾了下來,可我一心想著消滅白蟻,沒有發現……”穿山甲媽媽一邊哭,一邊說。
站在旁邊的刺猬媽媽一邊同情地抹眼淚,一邊趁機教育幾只小刺猬:“小孩子要聽話,不要淘氣。你們看,小五子淘氣,才出了這么可怕的事情……”
紅豆杉爺爺說:“穿山甲媽媽因為保護我而出了這樁禍事,讓我很感動,也很難過。我是森林里最年長的大樹爺爺,我本來應該保護大家。我以前站得高,看得遠,不僅山林里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連山下村莊里的事情也知道一些。可我現在只是一截老樹墩,連兔子都比我高,山林里發生了什么事情,我全不知道。白蟻修了隧道向我進攻我不知道,小五子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我真慚愧呀……我現在請大家來,就是希望大家一起幫穿山甲媽媽尋找小五子……我相信小五子現在一定是躲在什么地方……”
老獾先生喜歡實話實說,而且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老獾先生說:“依我看,兇多吉少!小五子剛出生沒多久,身上的鱗甲還沒有長硬,摔到山坡下、撞到石頭上都會受傷,若是再碰上蛇或者黃鼠狼,看到小五子還不會保護自己,你以為他們會客氣?”
聽到老獾先生提到蛇和黃鼠狼,小五子的四個哥哥一齊把身上的鱗甲炸開,爭著要去找蛇和黃鼠狼算賬。
老大和老二說:“我們現在就去找蛇和黃鼠狼這兩個壞家伙,讓他們把我弟弟交出來!”
老三和老四說:“就算他們把我弟弟吃下去了,我們也要讓他們吐出來!”
聽到大樹爺爺的木葉召喚,蛇和黃鼠狼其實也來了,他們是來看熱鬧的。他們知道自己不怎么受歡迎,就站在比較遠的地方。現在聽到大家冤枉他們,蛇和黃鼠狼趕緊站出來澄清。
蛇說:“穿山甲媽媽,我發誓,我沒有吃你家小五子!”
黃鼠狼說:“穿山甲媽媽,我也發誓,我也沒有吃你家小五子!”
老獾先生說:“其實我現在最擔心的還不是蛇和黃鼠狼,而是山下那些叫‘人的怪物。據我所知,‘人是很喜歡你們穿山甲的,他們把你們當寶貝。‘人把我們捉去,大不了只是送到廚房里,煎、燉、炒、煮,把我們當菜吃掉。他們捉到穿山甲就不同了,會把鱗片剝下來當珍貴的藥材……他們認為你們穿山甲的鱗片比黃金還值錢……要是小五子被‘人捉去就糟糕了……”
“不是好久沒有‘人到山林里來了嗎?小五子應該不會被‘人捉了去吧……”刺猬媽媽說。
老獾先生抬起頭來,伸長鼻子在空氣里嗅聞……他深深地吸一口氣,又吸一口氣。動物們都安靜下來,屏心靜氣地等著。突然,老獾先生一個激靈,全身僵硬,身上的毛豎立著,繃得像針一樣——老獾先生現在看上去簡直變成了一只長著黑白條紋的刺猬。毫無疑問,老獾先生聞到了可怕的“人”的氣味!他發出長長的尖叫聲,讓大家趕緊躲起來。
不用老獾先生提醒第二句,動物們四散奔逃。蛇和黃鼠狼逃得最快,鉆進了灌木叢里,松鼠們爬到了高樹上,野兔們躲進了洞穴里,山麂和刺猬們藏進巖石下面的家,狗獾們鉆進深深的地下——眨眼之間,聚集在一起的動物們全不見了,連那棵新長出來的“孫子樹”也嚇得發抖,直往紅豆杉爺爺的懷里鉆,恨不得變成一個小芽苞,重新回到樹皮里。
紅豆杉爺爺舉起一條樹根,輕輕打了打“孫子樹”,讓他挺直胸膛:“站直了!你要學會做一棵有出息的樹!我還指望你將來能保護這片山林呢!”
老獾先生說:“小樹苗,你現在這么小,既不能吃,也不能用,沒有‘人會傷害你,將來你長大成材以后,倒是要當心!”
老獾先生看到穿山甲媽媽和四只小穿山甲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對他們說道:“你們也趕緊回家躲起來吧!難道你們想被人捉住?”
“我要去找我的小五子!”穿山甲媽媽說。
“我們要去找我們的小弟弟!”四只小穿山甲說。
“簡直是胡鬧!”老獾先生生氣地說,“你們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回家把自己藏起來,要是連你們也被‘人抓走了,那該怎么辦?”
紅豆杉爺爺也勸穿山甲媽媽和四只小穿山甲:“先藏起來吧,等‘人走了,我們再找小五子!”
老獾先生重新鉆入地下,穿山甲媽媽和四只小穿山甲沿著灌木叢里的小路,飛快地回家去了。山林里靜悄悄的,連知了都噤了聲,鳥兒們也不敢唱歌了。
小五子從媽媽的背上滾下來的時候是睡著的,他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從媽媽的背上滾了下來。
他先是撞在一個樹蔸上,樹蔸很硬,把他撞疼了,也撞醒了。他本想抓著樹蔸穩住身子,可是,他的小爪子還不夠鋒利,沒能抓緊樹蔸,于是,他本能地把自己團成一個球,想保護自己,然而山坡很陡峭,團成球的小五子像個真正的球一樣沿著山坡往下滾,越滾越快,越滾越快……
小五子不知道自己究竟滾了多久,他有好幾次撞在石頭上,有好幾回差點被樹枝刺瞎眼睛,他就這么一直滾呀滾,直到最后,他感到身上一陣劇烈的疼痛,像有一千根針扎在身上一樣,才終于停下來!
確實有東西扎在小五子的身上,只是沒有一千根,扎他的也不是針,而是刺。這刺是一叢巨大的荊棘身上的老刺,又硬又尖,它們深深地扎進了小五子的身體,扎得他哎喲哎喲叫,但也多虧了這叢老荊棘,他翻滾的身體才終于停了下來。
小五子當然想從荊棘叢里脫身,可是,他的身子一扭動,身上的刺就會扎得更深,他就疼得更厲害。小五子只得蜷成一團待在荊棘叢中,一動也不敢動,張開嘴拼命叫媽媽:“哎喲!哎喲! 媽媽,快來救我呀!媽媽,快來救我呀!”
小五子在山腳下,穿山甲媽媽卻在高高的山坡上,小五子的叫聲媽媽根本聽不到!
是鼴鼠先生最先發現了小五子。
鼴鼠先生是山林里的掘洞專家,有事沒事都喜歡在地下挖掘。這一天,鼴鼠先生在地下挖掘的時候,聽到頭頂上有“哎喲、哎喲”叫喚的聲音。鼴鼠先生是不喜歡熱鬧的,一般情況下,他在掘洞時如果聽到聲音,就會趕緊選擇另一個方向,重新挖掘,遠離那聲音。但現在,鼴鼠先生聽到的聲音分明是小孩子發出來的,這“哎喲、哎喲”的叫聲,也絕對不是快樂的,而是痛苦的。按照山林里的規矩,如果你聽到一個小孩子痛苦的叫聲,是不能置之不理的,因為這至少表明,這孩子陷入了危險或者麻煩當中,需要得到幫助。
鼴鼠先生手腳并用,拼命往地上掘進,無數的土坷垃掉下來,噼里啪啦地打在鼴鼠先生的身上,他也顧不得了;土坷垃掉完之后,嘩啦啦像雨點一樣的砂粒劈頭蓋臉地灑下來,將鼴鼠先生的黑大衣變成灰大衣,鼴鼠先生也不管;砂粒掉完之后,終于看到隔年的枯葉一陣一陣飛下來,像蝴蝶一樣——接著,是耀眼的太陽光——像針一樣扎向鼴鼠先生的眼睛,讓他原本就不好的視力更加模糊了。
鼴鼠先生終于從地下鉆了出來,憑著模糊的視力和靈敏的聽力,鼴鼠先生找到了蜷縮成一團、在荊棘叢里呻吟的小五子。
“你這只小刺猬,怎么鉆到這兒來了?”鼴鼠先生問。
小五子蜷成一個球,身上又扎滿了刺,鼴鼠先生又是出了名的近視眼,難怪他會認為小五子是一只刺猬。
小五子說:“我不是小刺猬,我是穿山甲。我想,我是從山頂上滾下來的。”
山頂又高又遠,從草地這兒望上去,簡直就像高到了天邊。
“明明是一只刺猬,怎么說是穿山甲?我看你是從山上摔下來,把腦子摔壞了吧。幸好我認識刺猬媽媽,知道你家住在哪里,我把你送回家去吧。”
于是,好心的鼴鼠先生決定把小五子從荊棘叢中救出來,送到刺猬媽媽家里去。
然而,這時候,有一只大“爪子”從鼴鼠先生的頭上伸過來,像一片云一樣擋住了天空中的陽光,讓鼴鼠先生眼前一陣發黑。
接著,鼴鼠先生聽到頭頂上響起一聲興奮的大叫,這聲音在鼴鼠先生聽來,簡直比炸雷還要響:“我可撿到寶了!”
話音未落,那只巨大的“爪子”一把抓起小五子,把他帶走了。
鼴鼠先生呆呆地躲在荊棘叢濃密的枝條間,藏身在茂密的草叢后面,一動也不敢動。他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在草地上大步地移動,那是陽光把一個人的影子投射在草地上,拉得又長又大,看上去就像一個可怕的怪物。
鼴鼠先生認得這影子的主人,他叫 “人”,是一種讓山林里的動物們害怕的怪物。
刺猬媽媽的孩子被“人”抓走了,這真是可怕的災難!鼴鼠先生顧不得害怕,立即往山上飛跑,他要去把這個可怕的消息告訴可憐的刺猬媽媽。
刺猬媽媽帶著孩子們躲在家里,突然聽到了“篤!篤篤!篤篤篤!”的敲門聲。
山林里的居民們常常串門,友好的鄰居之間的敲門聲是事先約好了的。聽到這敲門聲,刺猬媽媽就知道,是友好的鄰居來了。
刺猬媽媽打開門,鼴鼠先生一頭撞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刺猬媽媽,你的孩子被‘人抓走啦!”
刺猬媽媽說:“我的孩子們都在家里啊!鼴鼠先生,您是不是看錯了?”
刺猬媽媽把她的孩子們叫過來,一字排在鼴鼠先生面前,1、2、3、4、5、6、7;7、6、5、4、3、2、1。數了一遍,再數一遍,整整齊齊七個,一個也不少!
“那,那是誰的孩子呢?這么蜷起來像個球,身上全是刺,像極了你的孩子啊,我還以為是你的孩子呢……”鼴鼠先生一邊說, 一邊比畫著,他猛然想起了小五子跟他說的話:“哎呀,看樣子,那孩子腦子沒糊涂,說的是實話——他說,他不是小刺猬,是小穿山甲,他還說,他是從山頂上滾下來的……”
“沒錯,一定是小穿山甲,他的媽媽正在到處找他呢。剛才,我們大家還幫著穿山甲媽媽一起尋找。原來,他真的被‘人抓走了啊,我得趕快去把這個消息告訴穿山甲媽媽!”刺猬媽媽說。
老田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撿到一只穿山甲。
老田原來是村里的草藥郎中,以前經常上山挖草藥,給鄰里鄉親治病。后來,公路通到了村子里,醫院開到了鎮上,大家有病都到醫院去看,很少有人再來找老田這樣的草藥郎中,老田不用再給村里人看病,也就不用再上山挖草藥了。
老田的兒子小田從醫學院畢業后,在城里成家立業,把老田兩口子接到城里去照顧小孫子,這一住就是七八年,這七八年,他們連村子也很少回。
如今,孫子上了寄宿制小學,不用老田兩口子天天接送照顧,兩口子閑下來,覺得住在城里整天無所事事,很不習慣,就又回到了村里。
今天早晨,老田在屋場前后轉了一圈,打掃完場院,吃過早飯,正不知道接下來干什么好呢,抬頭看到墻上多年不用的裝草藥的背簍,還有掛在墻上的小藥鋤,就想起了曾經在山上挖草藥的日子。于是,他背上背簍,拿著小鋤頭,上山了。
老伴站在院墻邊目送他出門,看他這一身打扮,說:“你還挖什么草藥啊!挖回來也沒有用。你不如去撿野菌子,好久沒吃野菌子了,還真想吃呢……”
老田回答說:“我上山走走,也不一定就是挖草藥,看到野菌子我就撿一些。”
房子和山腳之間,隔著一大片綿延的坡地,以前這些土坡種了莊稼,壟溝修得齊齊整整,莊稼長得油綠油綠。如今,這里已經變成荒地,被雜草占據了,老田走過去,驚起幾只斑鳩。
走過長坡才是上山的路,山路多年沒有人走,已經被雜草、灌木和交錯的荊棘枝條封住了,封得嚴嚴實實的,好像山林自己就下達了封山令,而這些雜草、灌木叢、荊棘枝條就是把路將軍。
老田沒料到山路會是這樣的情形,出門時忘記帶一把砍柴刀,他只得放棄上山的路,從坡地橫穿過去,走入另一個山坳。他記得那個山坳里也有一大片土坡,土坡連著山坡,半山腰上就是以前長紅豆杉的那個平臺。
住在山村的人都知道,山就像巨大的懷抱,總是把村莊圍在胸前。老田站在山坳的入口,抬頭看著面前的山,越發感到他們村莊后面的這一座大山是一個巨大的懷抱,難怪祖祖輩輩的房子都要依山而建,因為這樣才有靠山——靠山、靠山,靠著山才有安寧幸福啊。
老田年過七十,又有七八年沒進山里來了,剛走了這一會兒就全身發熱,感到背上的汗都粘住衣服了。他停下來,站在山口長滿青草的土坡上,抬頭望著灑滿陽光的山林和半山腰的那個平臺。以前長在平臺上的紅豆杉,要兩個大人才能合抱得住,它是整個山林里最老最老的樹。不管你站在村里哪個地方,都能望得見這棵樹,站在這棵樹下,也望得見整個村子。村里人從外面回來,老遠就能看到這棵樹,老輩人把這棵樹叫“望家樹”,有這棵樹在,村里的人不管外出多久,走得多遠,都會回來。可惜后來這棵樹被人偷偷伐倒賣掉了,雖然那幾個壞小子全都被抓起來關到牢里去了,但半山腰那塊平臺就一直空著,村子里也越來越空,年輕人出去了都不愿意回來。老田這會兒突然想到,原因也許就是缺了那棵樹吧,山上缺了這棵樹,就像龍王爺的東海缺了那根定海神針呢。老田當即便下了決心,要找一棵紅豆杉樹苗栽到那個平臺上。
就在這時候,老田聽到土坡邊的荊棘叢里有吱吱的聲音,他彎下腰來,看到一只小穿山甲全身是傷、蜷縮在荊棘叢中哆嗦。
老田把小五子帶回家,從他的身上取下了十多根又硬又尖的刺。小五子的身上不只是被刺扎傷了,還被樹根和巖石劃傷了,身上有好幾處長長的口子,鮮血和泥土混在一起。
老田給小五子拔刺、清洗傷口的時候,小五子一直吱吱叫個不停,他掙扎著,想要逃走。老田見他想逃,便松開手,讓他跑。但全身的疼痛讓小五子幾乎沒有力氣再爬動,他只能乖乖地任由老田給他治療。
老田給小五子敷上草藥,又拎出一個小鐵籠子,把小五子關在里面。
在這個小鐵籠子里,小五子嗅到了熟悉的穿山甲的味道,這味道還夾雜著血腥和恐怖的氣味,小五子害怕得瑟瑟發抖。
這鐵籠子,很久以前老田當草藥郎中時,用來關過穿山甲。
陌生的環境,眼前可怕的怪物,狹小恐怖的鐵籠子……小五子嚇壞了,他不斷地吱吱叫著,希望媽媽快點兒來救他,他掙扎著要找媽媽,但顯然,眼前的怪物根本聽不懂他說的話。
小五子掙扎得累了,趴在鐵籠子里打盹。
老田和老伴守在鐵籠子跟前,一直看著小五子。
“你就打算這么養著嗎?要喂它吃什么呢?”老伴問。
老田顯然對養穿山甲很有經驗。“還是一只小穿山甲呢,得喂奶。”老田說。
家里正好有以前孫子用過的奶瓶,老伴就裝上熱牛奶,試了試溫度剛剛好,便把奶瓶遞給老田,說:“試試,看它吃不吃。”
一開始,小五子緊閉著嘴巴堅決不吃。但肚子餓得咕咕叫,聞著奶香,口水就不爭氣地流出來,而且身上的疼痛也在一點點消退,不像一開始那樣難受了,眼前這兩個怪物,好像也沒有那么可怕了……
當老田又把奶瓶伸到小五子嘴邊的時候,小五子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吧唧吧唧吸起來。
“哎呀,它吃奶的樣子像個小孩子呢。”老伴說。
“就是孩子啊,山里的野孩子。”老田笑呵呵地說。
老田在山上撿到寶貝的消息很快傳開了。
有人特意從山外跑來,想重金購買:“老田,聽說你撿到的是穿山甲?野生穿山甲很難得的,你要多少錢都可以,賣給我吧。”
“誰說我撿到了穿山甲?”老田反問。
“沒有撿到穿山甲,你撿到了什么?不是說你在山上撿到寶了嗎?”來人問。
“撿到了一個孩子,可不是寶嗎?”老田說。
“孩子?什么孩子?山上怎么能撿到孩子?”來人眼睛瞪得大大的。
“野孩子。”老田說。
來人還想問,老田只是笑,不再回答。
小五子在老田家里每天喝著香香的牛奶,長胖了;小五子雖然傷得很重,但老田的草藥有奇效,不到一星期,小五子身上的傷就好得差不多了。
而這些日子,山林里的動物們,以老獾先生為首,已經組織了一支勇敢救援隊,準備沖進老田家,救出小五子。
首先派出的是山雀偵察員,她準確找到了老田家的位置,并且隔著窗玻璃看見了小五子,發現小五子被關在一個小鐵籠子里瑟瑟發抖。
山雀立刻把情報反饋給了老獾先生:“小五子被關在‘人家里的籠子里了!嚇得瑟瑟發抖!”
老獾先生一聽就眉頭緊皺,他太熟悉籠子這種東西了,被關進籠子就意味著徹底失去了自由,下一步小五子就要兇多吉少了!
“你繼續去打探消息,我們抓緊開展救援,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了!”老獾先生說。
第二天一早,山雀情報員又帶來了新的情報:“小五子還在籠子里,但傷好多了!還在吧唧吧唧吸奶!”
新的情報讓老獾先生稍微松了一口氣,小五子還活著,“人”至少現在還沒有傷害他,但誰知道“人”是不是打算把小五子養好了再賣掉呢?
“你繼續打探!”老獾先生囑咐道,“我們也要加快進度!”
于是,山雀偵察員每天都飛到老田家來打探小五子的情況,而救援部隊也夜以繼日開展工作。
救援計劃是挖一條地道鉆進老田家,把小五子救出來。
救援的精銳部隊是一群打洞能手——十只狗獾,十只鼴鼠,刺猬媽媽和七只小刺猬,穿山甲媽媽和小五子的四個哥哥。黃鼠狼也想加入,但老獾先生和紅豆杉爺爺沒有同意——怕他們放的臭屁把大家暴露了。
小蜜蜂和她的姐妹們也來了,她們既可當偵察兵,也可吶喊助陣,關鍵時刻她們還勇于犧牲,如果村子里那種叫“人”的怪物追上來,她們就可以“蜂擁而上”,用尾針去蜇那些怪物。
蛇對老獾先生的計劃不以為然,他認為最簡單有效的辦法是讓他溜進老田家,在他的腳后跟咬一口——“我是有劇毒的,我的外號叫‘五步倒!”蛇神氣地說,“只要被我咬上一口,不管多厲害的‘人也得喪命。‘人死了,小五子自然就救出來了!”
老獾先生說:“幸虧我們山林里并不是所有的動物都像你這樣蛇蝎心腸!我們有我們的救援辦法,不用你插嘴!”
紅豆杉爺爺也說:“蛇,這些日子你就老實待在山林里,別上村里去。如果讓我知道你偷偷去了村里,我會讓山上所有的樹根抽你!”
“我只是想幫忙而已,你們不領情就算了。”蛇不高興地嘟囔著,爬進草叢中,寂寞地發呆去了。
第五天早晨,老田看小五子好得差不多了,給小五子喂過奶以后,就把鐵籠子拎到院子里,打開籠門,放他在院子里爬。
山雀偵探員立即把情況報告給了老獾先生。
這時,救援的地道已經挖到老田家的院墻外面了,而小五子就在院子里面,還沒有關在鐵籠子里!
這正是救援的好機會,老獾先生命令救援先鋒隊馬上行動!
夏天就像樹上的葉子,過一日又深一些。陽光更溫暖了,鳥兒的歌聲更熱鬧了,田野里的蛙鳴也一陣陣響起來了。
老田家的院墻邊開著一叢小小的薔薇花,卻吸引來了成千只小蜜蜂。老田的老伴見了,對老田說:“我們應該再多種些花兒,說不定可以養一窩蜜蜂呢。”
“唔,好啊。”老田點著頭說。
老兩口正看飛舞的蜜蜂,沒注意到院子的地面上隆起了一個土堆,土堆里鉆出一只鼴鼠、一只老獾、一只穿山甲。
看到鼴鼠、狗獾和穿山甲,正在院子里玩的小五子發出興奮的吱吱聲。
小五子的叫聲把老田兩口子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他們轉過頭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樣一個場面——
小五子趴在一只大穿山甲的背上,鉆進了地下,接著,一只鼴鼠鉆了進去,接著,一只老獾鉆了進去。那老獾的腿是瘸的,轉身的時候身子不平衡,向一邊歪斜。
老田立即跑出院子,走到院墻外——
在院墻外面,在房子和山坡連接的小路上,走著一支龐大的隊伍,隊伍的上空飛著數不清的蜜蜂,還有許許多多鳥兒。老田認得,走在小路上的動物是刺猬、狗獾、鼴鼠和穿山甲。刺猬、狗獾和鼴鼠的數目老田沒有數,但穿山甲的數目老田數了數,數得清清楚楚,一共是六只,四只中的,一只小的,一只大的。小的那只就是他前幾天從山林里撿回來的那只,那只大的,肯定是小穿山甲的媽媽,因為小穿山甲正趴在大穿山甲的背上,由大穿山甲背著走呢!
老田輕聲地把老伴叫過來,指給她看屋后山路上的奇觀——老伴看得張開嘴,半天說不出話來。等這支隊伍消失在山林里,老伴才說:“你看見沒有?剛才那只大穿山甲背著小的,就像我們人背孩子一樣!”
“是啊,我不是說了嗎?那也是孩子,是山里的野孩子。”老田說。
“你是有意要放它走嗎?我還以為你會……”老伴說。
老田知道老伴想說的是什么,連忙打斷她的話:“你把我想成什么人啦!我知道它們是國家保護動物,我只是想把它身上的傷治好,它這么小,傷得又重,不救它,它會死的。”
“你以前挖草藥的時候,可不止一次……”老伴說。
老田知道老伴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院子里那只空空的小鐵籠也知道。老田的臉發燒,連脖子都紅了,“現在可不是以前,”老田說,“以前有些事你就別提了。”
幾天以后,老田用一把砍刀開路,扛著一把鋤頭,帶著一棵花大價錢買來的紅豆杉樹苗,終于爬到半山腰那個平臺上。
他是來這兒種紅豆杉的。
可是他發現在原來紅豆杉的位置,已經長出了一棵新樹苗,樹苗已經長得跟他差不多高了。
它雖然現在還小,但紅豆杉會長得很高很大,而在這塊平臺上,只能容得下一棵紅豆杉。
老田有點兒不甘心,想把自己帶來的紅豆杉栽在附近,可是找來找去也沒有找到合適的位置。
看來,山林把自己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不用人來操心。
但老田也不是完全無功而返,他在山路上發現了兩個以前獵人放置的鐵夾子,雖然生銹了,但留在林子里總歸是危險的,萬一不小心被野物或者人踩上了呢?老田當然不想讓這種事情發生,他就耐心地把它們拆出來,帶下了山。
下山的路上,老田想起,這山林里或許還有一些這種可怕的鐵夾子,他應該把它們找到,拆除。老伴總說他整天在山里轉悠,沒什么事情干,以后他就拆鐵夾子,這可是頂頂正經和重要的事情。
老田的腳步一下子輕快起來。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照得亮亮的。山風翻動千萬片樹葉,翻出漫山遍野碎銀一樣的光芒,在這些銀亮的光芒里,老田好像看見了一雙亮閃閃的眼睛正在盯著他看,這是他熟悉的小穿山甲的眼睛。他知道,小穿山甲正躲在什么地方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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