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高中階段,我的高光時刻在高二會考結束后的那場期末考,一場超常發揮的考試將我送進了文科十班,學號是1。要知道,各班的1號,那可都是班主任們手里的“王牌”。
對,我就是頂著這樣一頂閃耀的桂冠走進高三的。因為是1號,每次月考都會坐在班級最前排,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更是常事。遺憾的是,后來的幾次月考,我的那頂桂冠被那個之前幾次考試坐在我身后、學號是2的于杰奪走了。
于杰,是聞名全校的才子,熟讀四書五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雙大眼藏在一副高度近視眼鏡背后,蓬松的偏分頭搭配運動衫、牛仔褲,有幾分像年輕時的“童安格”。不過,這個氣質儒雅的男生私下卻是個十足的“話癆”,尤其在熟人跟前,說話如機關槍“突突突”掃射般沒有半刻停歇,絲毫不給對方留下半分插話的空當。
對文史的熱愛,讓他在高三文科班混得風生水起,充沛的知識儲備像火箭推進器一樣,助他在得分之路上一飛沖天。而我選擇文科的理由,只是覺得它學起來輕松,以為只要多背多記,結果應該不會太差。本質上的差異,導致每次月考成績出來,我剛剛及格的政治、歷史在于杰炫目的分數前瑟瑟發抖。好在三位數的數學成績又讓我得以扳回一局,因為數學是于杰的短板。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在我有限的認知半徑里,于杰被我視作學習上的頭號對手,我時常在心底盤算著彼此的勝算概率。教室里,我們的座位一南一北,中間隔著八行課桌,被成摞的參考書和黑壓壓的人頭分隔開。
有這樣一個強勁的對手在身邊,讓我的高三生活略顯沉重,加上自身個性內向,習慣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單打獨斗。很多次,在于杰主動跟我聊天時,我感覺都有一種莫名的壓力伴隨著他口若懸河的話語一并襲來。
因為是走讀生,每個早晨、下午的第一節課,于杰都雷打不動地踩點趕到教室,精準到我們一看到于杰背著書包走進教室,就明白該上課了。而下課鈴聲一響,老師前腳出門,他絕對后腳就跟著出去了。在走廊上、操場上,時常會見到他跟朋友閑聊的身影。總之,他就是一尊只有上課才會出現在教室里的“大神”。
每次月考結束,于杰總會從走廊推開我旁邊的窗戶,索要我的試卷翻看分析。無論成績優劣,他都會給我戴頂高帽子,“數學解題方法簡單,語文作文寫得棒,英語聽力不錯……”就連我那總被老師評價為自由發揮的政治試卷,也會被他夸贊成“看問題角度獨特”,話到終了,他還總不忘把自己貶低一通。
你看,這個對手多狡猾,隔三差五地送來一枚糖衣炮彈。可誰又能否認,在氣氛壓抑的高三,有時我們也需要這樣的糖衣炮彈去擊破自我懷疑,在別人的欣賞、鼓勵中去追逐一絲絲曙光。
高三是一段航程,許多人心中都會有一座燈塔作為指引,盡管于杰從沒提過,但我能從他的話語中感受到他對中國人民大學的向往。而我,在自己的那座燈塔尚未明晰之前,趕超于杰就是眼前最真切的目標。
高三的日子像被擰好發條的鬧鐘一樣循規蹈矩地行進著。不過,時間在冬季的一場大雪中突然被按下暫停鍵,在這座變成冰雪世界的小城里,學生們暫時從忙碌的備考中解脫出來,一下課就沖進雪地里溜冰打雪仗、追逐撒歡。
操場上,于杰放肆地朝我扔雪球,我則趁其不備回擊他一個更大的,還在他進教室眼鏡起霧時,找準機會把一只雪球灌進他的衣領。那一刻,大家都頑皮如孩童一般,呈現出自己活潑調皮的一面。
這一場雪給了我們短暫放松的契機,也是在這一個寂靜的雪夜,我的耳朵突然生出“嗡嗡嗡”的幻聽,像一根緊繃的琴弦突然崩斷,余聲久久回旋。校醫檢查后,對我說是低血壓、貧血導致,建議輸液調養。
隨后的兩周里,每天午飯過后,我都會帶一本書去校醫院掛水。清冷的病房里,除了我,還有一個發燒的男生。在交談中知道我的名字后,他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就是于杰老提起的那個1號啊,他說你非常厲害!”
我尷尬地回應他的話:“于杰就喜歡給人戴高帽。”男生憨笑:“那是你不了解他,他那么驕傲的一個人,不輕易夸人。他還說多虧班里有你這么一個優秀的楷模,他才被帶動著進步。”一席話畢,我面紅耳赤卻無言以對。往往,我們從第三方聽到的表揚更接近事實真相,于杰將我視作學習楷模,而我卻狹隘地把他當成競爭對手。
暖陽普照,積雪消融,我的耳朵不再嗡嗡作響,心頭的一堵高墻也隨之崩塌。我開始學于杰那樣,一下課就去戶外散心,還在于杰的建議下,開始涉獵有趣的文史雜志、關注時事新聞。
于杰依然按照自己的節奏上課、下課,甚至一到晚自習就缺席回家,似乎教室只是高三的一個過場。他的學習方式讓許多同學好奇、羨慕,直到高三下學期伊始的一場家長會,我們才得知他學習上的“秘密”。
于杰的老爸作為嘉賓,跟家長們分享了于杰的學習方法。他說,于杰現在的成績全憑一點一滴的刻苦積累。讀高三后,每天過得都跟苦行僧一樣,6點起床,讀兩個鐘頭的語文、英語,中午回家看完新聞才開始午休,晚上做文科卷、數學題。現在,于爸最擔心的除了于杰的數學,還有他的頭發。“在數學上花費的精力太多,但是成績進步緩慢,反倒是現在每天早上起床大把大把地掉發,我也不想給他太多的壓力,盡力就好。”于爸把這些事情一股腦地和盤托出,原來,所有看起來的毫不費力,都是因為背后有十二分的努力。
高考那兩天,在被烏泱泱一片人包圍的考試現場,我們遠遠地看著對方,送給彼此一個微笑。走出考場,于杰也沒有主動跑來與我核對題目,此時的我們都清楚,我們是并肩作戰的戰友,不到最后,都不要給對方如履薄冰的身心增添一丁點的言語負荷。
高考結束,于杰依然是班級第一名,我以五分之差緊隨其后,不過我們都去了理想中的大學。于杰去了向往的北京讀社會科學,這個目標明確的男生每一步都不偏不倚地踩在點上。
偶爾,我會想起于杰送來的那些“糖衣炮彈”,那何嘗不是他給自己加油鼓勁兒呢?感謝高三有你,我的頭號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