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古羅斯人最初信奉實踐形式多樣,儀式化、地域性、分散性特征明顯的多神教。基輔羅斯國家形成后,進行了宗教改革,使多神教成為統一的國教。但由于人為因素明顯,主要代表統治階級的利益,此次改革流于形式。為了做出對俄羅斯最為有利的選擇,弗拉基米爾大公將東正教定為國教。其原因在于,信奉東正教、強大而富有的拜占庭帝國與俄羅斯地理位置相近,東正教蘊含的東方因素與俄羅斯人祖先信仰的多神教有著相似之處,可以名正言順地讓教會為國家統治服務。俄羅斯完成由多神教向一神教(東正教)的轉變是一個漫長、復雜的過程,東正教信仰塑造了俄羅斯民族獨特的性格結構、思維習慣和文化藝術。
關鍵詞:俄羅斯;東正教;歷史根源;多神教
中圖分類號:B97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 61-1487-(2020)05-0149-03
宗教對人類文明的發展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它幾乎存在于不同國家的各個歷史階段。多神教是一種擁有古老傳統的宗教信仰,它集中體現了生活在原始社會的人們的世界觀和價值觀。然而,隨著社會的發展,從多神教向一神教的轉變成了一個必然的歷史規律。和世界上的其他民族一樣,古羅斯也是遵循這個發展規律,一步一步地完成了從多神教向一神教的轉變。
一、羅斯的多神教及其特征
古羅斯人的祖先是東斯拉夫人,同世界上大多數民族一樣,他們最初也信奉多神教。多神教的基本特征是信徒崇拜的對象種類繁多,其中包含對自然力量、對某種特定物體和對圖騰的崇拜等,而具體的宗教實踐形式也豐富多樣,祭祀、巫術、魔法、占卜等是幾種常見的形式。東斯拉夫多神教起源于新石器狩獵文化,但其主體結構在早期農業文明時期就已形成,因此它的許多特征都體現了農業社會的需求和期盼,對自然力量的崇拜自然也就成為核心內容。例如,水是農業之本,是農民最為關注的自然現象,因此它也就成為多神教信仰中最為重要的神圣力量,卜雨、求雨是古羅斯多神教的核心儀式,而農業活動的周期性則規定了多神教儀式相應的周期。面對千變萬化、難以捉摸的自然現象,古人深感個人力量的渺小,只能希冀于超凡力量來保佑人類,拜物主義應運而生。如在古斯拉夫多神教傳說中,遠古時期的巖石能像人類一樣生長、繁殖,一些巖石被視為“圣石”,人們會在特定的節日用鮮花、綢帶對其加以裝飾,并圍著它跳圈舞。對自然的恐懼使人們在不自覺中對自然萬物產生神化趨向,對自然力量加以人格化,將自然界的物體和各種自然現象視作有魂之物的泛靈論或萬物有靈論便在這個時候出現了,極大地豐富了多神教的鬼神體系。
儀式化是東斯拉夫多神教另一個非常重要的特征。因為東斯拉夫多神教的產生遠早于文字,不像基督教那樣有《圣經》、圣書等成文的教義和教規,其信仰的傳承不是靠文字記載,而是靠民歌、傳說等民間口頭創作和豐富多彩的宗教儀式。包括祭祀、祈禱、巫術、占卜等等在內的各種儀式活動既是多神教的宗教實踐,又是其主要存在形式。由于古羅斯的農村生活一直以村社為單位展開,因此多神教的儀式基本上也是以村社為單位舉行的,這很好地保留了多神教作為原始宗教的群體性特征,但是這種群體性又僅限于單個村社內部。在古羅斯社會的早期發展階段,東斯拉夫部落之間因為長期分散居住而缺乏相互聯系,雖然都信仰多神教,但不同地區的宗教儀式、鬼神體系呈現出較為明顯的差異,而且各具特色,這又使多神教具有了地域性、分散性等特征。東斯拉夫多神教正是在這種多元化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狩獵文化、農業文化、母系氏族、父系社會,每一次時代的更替都在多神教的發展歷程中印下了自己的足跡,而且在這里新和舊不是交替的關系,而是可以兼容并蓄的,這使得多神教的內容和體系不斷得到豐富和擴充,極大地體現了多神教的包容性。但是必須指出的是,包容的另一面是混亂,因此古斯拉夫多神教又無法避免地表現出缺乏整體性和規范性的特征,許多神話故事支離破碎、自相矛盾,鬼神形象交錯重疊,諸神的功能沒有明確界定。比如,在古羅斯多神教中,有多個神明主管豐收,諸如雅里洛、庫帕拉、拉達、列麗婭等,太陽神也不止一個,諸如霍爾斯、達日吉博格等。這些都說明東斯拉夫多神教還明顯停留在較為原始的發展階段,與等級嚴明、整齊規范的古希臘宗教相比還存在著較大差距。
二、從多神教向東正教的轉變
隨著歷史的發展,在古羅斯各個部落中逐漸出現了統一的趨勢,而多神教也在這個歷史大潮中經歷著巨大的變化。在公元12世紀古羅斯歷史文獻《偶像論》中,多神教的歷史被劃分為四個階段,其中第三個階段“把泊淪立為多神教的主神”正是體現了多神教為走向規范化所做的努力。這是古羅斯多神教發展過程中的全盛時期,也正是羅斯統一國家產生時期。公元9世紀,在古羅斯陸續出現了大部落聯盟,為發展貿易最初的城市也被建立起來。來自北方的瓦良格人通過商路把驍勇善戰的尚武精神和嚴密完整的軍事組織帶到了東斯拉夫地區,推動了東斯拉夫國家的形成。公元862年,瓦良格首領留里克掌握大權,創立了俄國歷史上第一個王朝,公元882年其繼承人南下征服了基輔,并將其作為首都,至此基輔羅斯國家形成。同東斯拉夫人一樣,瓦良格人也信奉多神教,因此基輔羅斯就自然成為多神教統治下的東斯拉夫大國。瓦良格大公把雷神泊淪視為自己的保護神,把其功能延伸至戰神,每次出征和凱旋時都要祭祀泊淪。逐漸地,泊淪崇拜在南部廣大地區普及開來,相對其他神靈來說已經呈現出壓倒性態勢,唯一尚能與之對峙的就只剩下了對維列斯的崇拜,因為,維列斯最早是牲畜和商貿之神,后來又發展成為財富之神,對人們的生活和國家的發展都極其重要。但是,它們的地位還是有所區別:維列斯的偶像位于山下的商業區,緊靠貧民區,泊淪的偶像矗立于山頭,毗鄰大公宮殿。這種明顯的差異反映出了兩神的內在對立以及泊淪的優勢地位,也從一個側面表明了多神信仰逐漸向一神信仰轉變的趨勢。到了公元9世紀后半期,原本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部落聯盟面臨危機,尋找一個新的統一基礎成為基輔羅斯統治階級最為迫切的任務。于是,就有了著名的弗拉基米爾大公多神教改革。
弗拉基米爾大公出身于瓦良格貴族,是個虔誠的多神教徒,在和皈依基督教的哥哥爭奪基輔大公之位的斗爭中,還曾借助過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同族多神教徒的幫助,最終在公元980年登上了基輔大公的寶座。由于大公地位來之不易,弗拉基米爾執政后最為關心的就是如何鞏固政權,從而保證國家的興盛與統一。由于深知宗教對政治穩定和社會發展的重要作用,他決定利用宗教把原本分散的各個部落統一起來,強化中央集權,為自己的強國夢鋪平道路。出于個人的宗教情感,弗拉基米爾大公起初仍然希望多神教能擔負起這個使命,但同時,他也清楚地認識到了多神教自身的弱點。因此,他決心進行以規范化和一體化為目標的大規模宗教改革,使多神教克服自身固有的雜亂無序狀態,從而成為統一的國教,以適應中央集權的需要。弗拉基米爾迅速地推進自己的改革,在當政的第一年就下令廢除地區性神祗,確立全國統一的崇拜偶像,在基輔山丘的頂端樹立一排偶像,為其建造廟宇,就是著名的“弗拉基米爾萬神殿”,規定基輔人民只能向這些偶像祭祀膜拜。其實所謂的“萬神殿”里只供奉著六個神,即雷神泊淪、太陽神霍爾斯、達日吉博格、風神司特利博格、天狗西瑪爾格和女神莫科什。這些神的地位并不是平等的,而是有主次之分的,暗含著深意。其中,雷神或被稱為戰神的泊淪被立為主神,表明了以大公為首的侍衛隊的社會主導作用。主管太陽和風的幾位天神緊隨其后,延續了古代社會對自然的敬畏。之后是與農業生活緊密相關的、主管播種的天狗神,這說明隨著經濟發展和政治需求,農業已經漸漸地處于次要位置,對神祈禱的目的也不再是傳統的求雨和豐收,而演變成了軍事上的勝利。而列于眾神末尾的是古老女神莫科什,這反映了當時女性的社會地位已經全面下降,男性的統治已經完全確立。由此可見,“萬神殿”的設立是經過周密考慮的,只有那些被認為有助于鞏固國家統一的神靈才有資格進入。
弗拉基米爾的多神教改革旨在打破部落之間的界限,建立跨民族的統一國教,但是卻未能達到理想的效果。雖然嚴格規范的萬神殿打破了原有的宗教體系,但是人為因素明顯,主要代表了統治階級的利益,缺乏群眾基礎。因此,這次改革僅流于形式,無法從根本上克服多神教內在的弱點,各地區依然固守原有的信仰,民心無法真正統一起來。無奈之下,弗拉基米爾開始尋找其他宗教。俄羅斯幅員遼闊,地跨歐亞大陸,這種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不得不同時面對多種外來文化的影響,這為它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卻也讓它陷入了艱難的抉擇。為了做出對俄羅斯最為有利的選擇,弗拉基米爾大公專門派人去各國進行實地考察,最終被教堂富麗堂皇、宗教儀式隆重華美的拜占庭東正教所吸引,加之他本來就十分重視與拜占庭的友好關系,于是在公元988年,弗拉基米爾大公正式將東正教定為國教,強制羅斯人民在第聶伯河中接受洗禮,這就是著名的“羅斯受洗”。
“羅斯受洗”是弗拉基米爾大公為俄羅斯歷史發展做出的一次意義重大的選擇,其發生有其內在的邏輯性和必然性。首先,由于地理位置相近,強大而富有的拜占庭帝國自然很容易被俄羅斯奉為國家發展的楷模。其次,東正教蘊含的東方因素與俄羅斯人祖先所信仰的多神教有著相似之處。最后,羅斯大公選擇東正教的背后其實還有著深刻的政治考慮。當時的拜占庭帝國實際上已經處在日漸衰落的境地,因此俄羅斯一旦宣布接受東正教,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成為“第二羅馬”的繼承人。而這樣一來,古羅斯大公希望建立一個在政治、文化、宗教等各方面都獨立自主且強大興旺的國家的政治目標就能夠更好地實現了。此外,拜占庭東正教王權高于教權的政教關系也與羅斯統治者的需求不謀而和,可以名正言順地讓教會為國家統治服務。
在這樣的歷史背景和多種因素的影響下,羅斯最終完成了由多神教向一神教的轉變。東正教成了國教,而原本的國教卻成為“邪教”,被迫從城市退卻到農村,從公開轉為地下。各地王公陸續皈依東正教,侍衛隊強行推倒多神教偶像、搗毀廟宇,并在其基礎上修建教堂推廣東正教。但這并不能代表多神教歷史的終結,實際上東正教經歷了一個漫長、復雜的歷程才真正取代多神教在羅斯社會中的地位。尤其是在廣大的俄國農村地區,在下層人民的思想和生活中,多神教和東正教長期共存,形成了雙重信仰,經歷了從兩種宗教形式公開對峙、到多神教逐漸退縮、再到多神教僅在非常有限的農村地區以民間信仰、傳統風俗等形式殘存的緩慢過程。盡管道路曲折,但是東正教的引入確實在某種程度上使羅斯各部落人民之間變得更加團結,最初的民族意識也逐漸開始覺醒,國家的凝聚力也隨之增強。值得一提的是,隨宗教一同引進俄羅斯的拜占庭文化和藝術成就,極大地推動了基輔羅斯國內文化和教育事業的普及與發展。因此,俄羅斯的這次宗教選擇不但影響著其未來政治、經濟、社會的發展進程,也確定了俄羅斯文化的最終特點,對俄羅斯民族精神的形成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三、結語
從公元988年開始到帝俄終結的近千年時間里,東正教一直是俄羅斯的國教。當代俄羅斯雖然宣布自己是一個世俗國家,但是東正教徒的數量仍然占到全體國民的大多數,東正教仍然保持著全國第一大宗教的地位,東正教文化傳統仍是俄羅斯最具代表性的名片之一。
相對于政治和經濟制度是從外在層面來制約和規范人們的行為,文化傳統是以一種內在的、潤物細無聲的方式來影響人們的思維方式,進而改變其行為模式。宗教在一個民族的文化傳統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它有助于消除社會內部存在的諸多矛盾和混亂,從精神上促成社會的整體化,使人們能夠有效而一致地應對民族共同的困苦和災難。綜觀人類社會的發展史,宗教在任何一個階段都會以某種方式存在著,并不依賴于某種具體的文化歷史背景。因此,在這個意義上宗教成為歷史最好的見證者,通過了解宗教能更好地窺探一個社會內部的發展邏輯和背后的文化內涵。東正教信仰對俄羅斯的社會歷史發展和文化傳統形成無疑都產生了極其深刻的影響。這是一種“軟”的影響,但實際上卻又無比的鏗鏘有力,它既能跨越時代,又能超越政治經濟制度,通過左右個人的行為,進而決定一個民族的最終命運。仔細品味俄羅斯社會的歷史演變過程可以發現,以東正教信仰為核心的文化傳統早已成為左右俄羅斯民族命運發展的最為關鍵的因素之一。
在俄羅斯,東正教信仰是維系整個國家的社會穩定并為之指明前進方向的精神力量,正是它激發了俄羅斯民族自我意識的覺醒,賦予了東斯拉夫民族自我認知的能力,幫助羅斯完成了由多神教向一神教轉變的過程,促進了俄羅斯民族語言的誕生和發展,加速了建筑、音樂、美術、教育等領域的繁榮??梢哉f,東正教信仰塑造了俄羅斯民族獨特的性格結構,正如著名的俄國思想家別爾嘉科夫所說:“對于俄羅斯人來說,其特征是自相矛盾和極端對立原則的混雜與結合。只能用矛盾這個詞來說明俄羅斯和俄羅斯民族的特性。在同樣的基礎上,俄羅斯民族既是國家專制政體的民族,也是無政府主義的愛好自由的民族,既是向往民族主義和民族自負的,又具有普世的精神,并尤其善于體現出全人類性;既殘酷又具有非凡的仁愛,既熱衷于施加痛苦,又具有近乎病態的同情心?!?/p>
作者簡介:勞靈珊(1986-),女,漢族,浙江杭州人,浙江外國語學院西方語言文化學院俄語系講師,文學博士,研究方向為俄羅斯社會文化。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