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民族的百年變遷

額爾古納河是中俄的界河，這條綿長的河流及其支流兩岸，曾生活著很多游牧民族，鄂溫克族是其中一支。數(shù)百年前，鄂溫克人自貝加爾湖畔遷徙至額爾古納河右岸，與馴鹿相依。多年來，鄂溫克族在額爾古納河右岸生存、發(fā)展、游獵、遷徙，無數(shù)的興亡盛衰故事在這里演繹傳承。鄂溫克人既享受自然的恩賜繁衍，也經(jīng)歷嚴(yán)寒、猛獸、瘟疫的侵害，他們在惡劣極端的條件下生存，在日寇的鐵蹄下掙扎、在現(xiàn)代文明的擠壓下求生。

《額爾古納河右岸》是女作家遲子建所著的長篇小說，獲第七屆茅盾文學(xué)獎。全書分為上部（清晨）、中部（正午）、下部（黃昏）、尾聲（半個月亮）幾個部分。作者獨(dú)具匠心，按照主人公一天內(nèi)回憶的時間次序編排羅列，恰如人的一生，少年如清晨般靜謐安詳，中年如正午般熱烈激昂，老年如黃昏般惆悵傷感，歸宿又如月夜般靜美溫潤。

小說以額爾古納河為背景，以鄂溫克族最后一位酋長女人、年屆九旬的耄耋老人的口吻，采用回憶方式自述，講述鄂溫克人不屈不撓、頑強(qiáng)抗?fàn)幍陌倌曜冞w，敘說一代代鄂溫克人的愛恨情仇與生死傳奇，高歌鄂溫克人與命運(yùn)殊死抗?fàn)幍膱砸阌赂遥锌褡迨轿ⅰ⒆呦蛩ヂ涞陌@無奈。

翻閱《額爾古納河右岸》，仿佛在一個大雪的清晨，坐在火爐旁，傾聽鄂溫克族最后一個酋長女人娓娓道來，敘說往日舊事。

數(shù)百年來，鄂溫克部落生活在額爾古納河左岸森林中，以馴鹿和打獵為生，過著部族聚集生活。他們抓魚、捕熊、捉灰鼠、喝馴鹿奶、住希楞柱、死后風(fēng)葬，保持原始而純粹的民族特色與宗教信仰。部落有酋長、有薩滿，有獨(dú)特習(xí)俗、有神秘傳說，有雨雪、有篝火、有情歌，有滿天星光。鄂溫克人熱愛樹林草原，熱愛馴鹿，男人打獵，女人紡織。由于俄國、日本的先后侵略，他們被迫遷徙到額爾古納河右岸，日月輪轉(zhuǎn)，生命輪回，盡管民族式微，面臨侵略，人口銳減，森林遭伐，資源匱乏，又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鄂溫克部落仍然在悲歡離合中獨(dú)立頑強(qiáng)地生存。

《額爾古納河右岸》如同拉開一個時光幕布，歲月從老人的故事中緩緩流出，連綿不斷，與你交談，讓你共鳴，讓你感嘆歷史如此厚重，生命如此滄桑。

在作者寧靜澄澈、空靈詩意的敘述中，書中的景色、難忘的故事、淳樸的族人，從額爾古納河走出，走向讀者心靈，與讀者共情共鳴，同呼吸共命運(yùn)：蒼茫的大興安嶺，綿長的額爾古納河，掛在樹梢上的半個月亮，從夜晚燃燒到清晨的篝火，踏露水而來的馴鹿；勇敢的鄂溫克人，甜蜜喜悅的愛情，命運(yùn)交織糾纏的怨恨，谷倉里的羞怯與愛意；月光下盡情起舞的薩滿，活潑可愛的列娜，吹奏木庫蓮的拉吉米，天使般善良的安道爾和安草兒，還有林克、伊萬、達(dá)馬拉、瓦羅加、依芙琳……一個個如同草木一般自然生長而又自然凋零的生命，演繹著一段段跌宕起伏的傳奇。

《額爾古納河右岸》是一個家族的寫照，更是一個民族的回憶；是一個時代的痕跡，更是一個社會的縮影。我們跟隨作者的筆端，進(jìn)入鄂溫克族人的生活世界，深刻感受到民族的歷史變遷，感受到鄂溫克人面對困境時展現(xiàn)出的堅韌與勇氣，敬仰于這個民族的頑強(qiáng)堅守。

作者遲子建從東北的黑土地汲取靈感，以特有的細(xì)膩和柔和，細(xì)致入微地描繪出一幅幅生動的生活畫卷。她筆下的額爾古納河宛如一條銀色的緞帶，在星光與族人的帳篷間緩緩流淌。“馴鹿逐苔蘚而棲，月光下薩滿起舞，繁星低垂于夜空，篝火旁人們載歌載舞，飲酒歡暢，直到天亮。”一幅寧靜優(yōu)美的世外桃源展現(xiàn)于讀者面前，令人心馳神往。作者深懷真摯澄澈之心，以溫情的抒情方式，細(xì)膩的筆觸將苦難寫成生命的自然遞進(jìn)，將宗教鋪滿人性的底色，表達(dá)鄂溫克族人敬畏自然、尊重生命、堅持信仰、愛憎分明的理想精神。

“月亮升起來了，不過月亮不是圓的，是半輪，它瑩白如玉。它微微彎著身子，就像一只喝水的小鹿。”閱讀《額爾古納河右岸》，相信你一定會驚嘆于這些唯美的句子。這些精妙簡約的語言就像朝陽暮云、璀璨星辰，點(diǎn)綴著這部偉大的作品，也像星星一樣，閃現(xiàn)在人生的旅程。

我深深感動于《額爾古納河右岸》一書的結(jié)尾：“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鹿鈴聲聽起來越來越清脆了。我抬頭看了看月亮，覺得它就像朝我們跑來的白色馴鹿；而我再看那只離我們越來越近的馴鹿時，覺得它就是掉在地上的那半輪淡白的月亮。我落淚了，因為我已分不清天上人間了。”結(jié)尾收束得那樣坦然，如同坦然地接受時光的流逝。一個民族的百年變遷，如同一張張陳舊泛黃的畫卷，在眼前展開。驚嘆之余，更多的是對生命的敬畏，對人生本質(zhì)更多的思考。

看完《額爾古納河右岸》，掩卷長思，心潮起伏，情意難平。大興安嶺深處，那條一半青藍(lán)一半乳黃的長河，馴鹿啃食苔蘚的美好，走路時響動的鈴聲，那些可歌可泣的鄂溫克人，原始而純粹的生活，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親人間的悲歡離合，面對生離死別的那份平靜，久久浮現(xiàn)于眼前，回蕩于耳畔。

不禁想起宋代文學(xué)家蘇軾的《定風(fēng)波·莫聽穿林打葉聲》：“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生命中的每一次相遇與離別，每一次風(fēng)雨與晴朗，每一次的順?biāo)炫c滄桑，傾聽鄂溫克耄耋老人娓娓道來，如傾聽幽靜的山谷中回響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