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峰
醫療類作品作為類型片的一種,從出現至今,話題熱度不減。“醫療”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影視劇作品自然是以生活為出發點,盡量滿足觀眾的需求,也在一定程度上迎合觀眾的興趣。長此以往,醫療影視劇形成了相對固定的故事框架和制作模式,對于人性癥候的把握缺乏深入的探討。當然不可否認,這其中也有大量作品不僅緊扣“醫療”主題,把人物與文本完美結合,還突破了傳統的固定敘事框架,把人性的真實更為多面地加以展現。在“罪與罰”的背后了解到的是人性的復雜、世界的不完美和人類的局限性。文章首先對國內外的醫療劇存在的“觀眾中心主義”進行分析,找到他們存在的共同弊端,同時引出突破單一類型的“文本中心論”作品。逐步探尋醫療影視作品中對于人性的關照,通過對“罪與罰”的深度解析,聚焦醫療行業,融合視域,在理解中引發反思。
一、突破“觀眾中心論”的藩籬
醫療影視類作品通常是將醫生作為敘事主體,圍繞醫生與醫生、醫生與患者、醫生與疾病等關系展開故事。醫療影視劇的概念最初來源于美國,早在20世紀美國就已經開啟了醫療劇的拍攝,出現了如《城市醫院》《急診室的故事》這樣的作品。進入千禧年,醫療劇在世界各地都有了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如日本的《白色巨塔》、中國的《醫者仁心》等。縱觀醫療劇的發展,可以發現,大多數作品都是遵循著“觀眾中心論”的原則進行創作。以我國的醫療劇為例,由于大眾偏愛道德倫理劇,即使是醫療劇同樣離不開情感倫理的主線。我國電視劇有相對穩定的收視群體,針對婦女這一收視群體,她們更喜聞樂見的影視形式也是她們生活中可能面臨的問題,情感討論自然是作品中少不了的。最近幾年的《外科風云》《急診科醫生》都取得了不錯的收視成績,其敘事都離不開的一條線索就是兩代人的恩怨情仇,主角都背負了父輩留下的秘密,都在找尋真相的過程中產生了情感糾葛。雖然打著醫療劇的旗號,但中國醫療劇總體上還是言情劇的敘事形態,甚至有把職業劇偶像化的趨勢。《青年醫生》幾乎就是打著醫療劇的幌子在販賣青春和愛情。美國的醫療劇雖然和中國的醫療劇從背景、制作、播出方式等方面有很大差異,但是在迎合觀眾上是一致的。《實習醫生格蕾》是美國醫療劇的典范,這部電視劇之所以受歡迎,除了故事緊湊、節奏流暢,在其敘事中還扣民眾生活,關注時下熱點。其收視率較高的單集故事都是提前預知了觀眾對社會事件的期待,契合觀眾的興趣。不可否認,美國醫療劇的制作無論在聲音、燈光還是服裝上,硬件設施都較為精良,但在敘事中也難免缺乏具有信服力的文本,甚至過于商業化地設置人物關系,某種程度上使人物“鳩占鵲巢”,故事文本、醫療事件成了擺設。以觀眾為中心,觀眾自然愿意為這樣的媒介消費。然而在利益驅使下,影視劇就難免缺乏對文本的精心打磨。尤其是醫療影視這樣較為特殊的作品類型,在過度依賴感情恩怨中,“醫療”二字的專業性和真實性不斷被消解。
要想在既定模式中找到醫療影視劇發展的新動能,觀眾的意志不能忽略,但同時也要從“觀眾中心論”逐漸向“文本中心論”過渡。“文本中心論”并不是說只關注影視劇本身,而是要從現實主義出發,在遵循創作模式建構的同時,注重對現實的再現和更深層次的矛盾解讀,從而達到被觀眾接受的意圖。從利科解釋學的角度來說,文本創作的意義是從社會現實出發,經過創作的想象,達到作品的開放性和觀眾的參與性。“強調文本的符號建構和創作者潛意識狀態的深刻統一;吸收結構主義觀點,認為文本具有自身內在結構和自律性,解釋就是遵循文本的內在結構并予以揭示的過程;強調文本的整體性,認為文本不只是句子整體,更是復雜的意義整體。”[1]醫療影視劇要從類型化的劇情片突圍,無疑需要重視影視作品的文本,也就是對醫療事件、醫療人物的把握。在創作中盡可能展示醫療過程中的真實,同時能夠在某種程度上達到觀眾的接受甚至共鳴。電影《傳染病》可以說就做到了忠于文本,同時又有醫療的科普性和故事性。《傳染病》故事涉及全球公共衛生事件,其中的親情、愛情、友情等感情均是服務于故事主題,并且被層層解析。它沒有傳統醫療劇中的個人英雄主義,也沒有刻意勾畫某種矛盾,而是以相對紀實的拍攝手法聚焦面對醫療件時人們的情緒反應。電視劇《良醫》超越了美劇錯亂的感情線,即使還是從個人成長入手,但作品有很強的開放性和融合性。文本中的醫療事件的偶然性常常和正常進行的救助并行發生,在不確定中制造懸念,在離奇中聚焦患者身后的現實。在這部劇中,醫生肖恩和他身邊的每個人都是主角,在醫療臨床經驗的累積中,故事文本更著重展現人與人之間交流的渴望,社交的繁復。一心一意想要“救死扶傷”的醫生,卻是給周邊人帶來困擾的自閉患者,出發點的美好不代表過程的理想。醫生和患者同為一人,醫患矛盾就不是雙箭頭,而是網狀的纏繞。文本推動劇情,故事有了眉目,紛亂纏繞后都是對人生命的尊重。彼此關懷、復歸美好、相信生活,是文本意義的最終目標。
二、二元對立之外的“罪與罰”
當“文本中心論”得以確定,傳統的權威受到挑戰。在二元對立的等級制中,心靈與肉體、善與惡、男性與女性、所指與能指、語音與書寫、在場與不在場,都是前者好于后者,優先的前者是受邏各斯庇護的中心,而后者則成了一種邊緣的書寫。這些概念被聯系在一起,其自身的意義也是具有獨立性的,而相反的兩面同樣也存在交叉的關系。在醫療影視劇中,這種意義的延異不在于解構醫生的職業性,也不是要違背社會生產關系的固有規律,而是拓展原本視域。在這個拓展的過程中延異的空間會有變化,也會擴大或交叉甚至超越。所以,“大”的意義也有可能通過與“小”“中”等意義的不同來區別以至確定。但涉及醫療的道德倫理問題,不僅僅是善惡對立那么簡單的區分。從醫生這個職業來角度說,大多數影視劇對于人物的設置非善即惡。妙手回春的“神醫”,倒賣器官的黑心“禽獸”平行出現。電視劇《白色巨塔》展現了醫療系統的復雜,也把倫理的討論從二元對立中延溢。作為醫生的財錢五郎本著治病救人的原則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干得很不錯,救過大約3000個病人,然而,當他發現自己在救治佐佐木的手術中犯了錯時,他不僅不承認,還給自己找了替罪羊,造成小人物的悲劇。善惡同時在財錢五郎身上體現,打破了對人物的扁平化敘事。財錢五郎最終被告上法庭,受到法律的審判,并離開了醫院。從醫生救人的角度看,財錢五郎沒有做錯什么,然而從患者的角度看,醫生也需要和病人的交流。財錢五郎最大的“罪”在于私欲過重、過于自信,所以他要接受社會的懲罰。然而在因果報應之外,現在的醫療劇更多地放在了個人的掙扎和求索中,社會的懲罰、法律的懲罰往往難以抵過人對自己的懲罰,在對錯之外,“懲罰”也是一種無奈的救贖。《醫者仁心》中的護士長劉敏在自己的崗位上兢兢業業,在醫療糾紛中被病人家屬毆打、丈夫的不理解導致離婚、因誤收醫藥費受到醫院的懲處,最終劉敏以自殺結束鬧劇。醫生、護士服務于患者,但生死并不是他們能夠掌控的。出了醫療事故,他們固然脫不了干系。但患者及其家人的胡攪蠻纏,對于醫療人員的毆打辱罵何嘗不是在行惡。人群在唏噓中逐漸散場,然而誰又會想到自己也曾是罪惡的參與者。
人物性格、行為模式的變化,在小說創作和影視創作中不僅可以加大故事沖突,也能在對比的差異中引發解釋和理解的多種可能性。“語詞、事件、任何能被理解的事物,無疑都是符號。它包含在其所是和所指之間、存在和解釋之間的差異。”[2]突破二元對立,人性批判就不是非黑即白。尤其在面對“罪與罰”這個命題時,必須清醒地認識到在人性癥候中,自私是每一個人的通病,只不過遭遇事件、接觸人物、環境等的不同,自私會有隱形、顯性之分,罪惡的深淺自然會對應不同的懲罰力度。從教會觀點來看,人不僅是必死的,也是有罪的。在人的內心居住著一大群惡魔,使人永遠不能潔凈。基督教徒認為,心地潔凈的人才能見到上帝,只有上帝能拯救墮落的人。然而,基督的意志只屬于神的范疇,人性的罪惡總在蠢蠢欲動,人也需要承擔為此受到的懲罰,只是要警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悲劇。當影視劇對醫生的解釋反映出和歷史印象不同的差異,尤其是主體本身的自我差異,觀眾也就獲得了理解“罪與罰”的廣闊視域。電影《三人行》集醫療題材、警匪題材為一體,通過醫生、罪犯、警察三種職業的沖突把人性的復雜多維度串接。透過慢鏡頭和特寫鏡頭把每個人物的掙扎放大。這部電影中匪徒不管生死,以自己的邪惡對抗法律尊嚴,在其自私背后也有對兄弟的義氣;警察為了隊友設計罪犯、威脅醫生,在開槍時也幡然醒悟;醫生有證明自己能力的決心,卻成為警匪角逐的犧牲品。挽救生命是醫生的天職、除暴安良是警察的職責,職業被區分,善惡有定論,而對生命的尊重是任何人都不能喪失的信仰。影片鏡頭真實宛若置身其中,罪罰天秤的傾斜不一定總有公正在場。這個世界不會輕判罪惡,也不會允許罪惡滋生。當我們義憤填膺地呼喊真相時,也應該審視自身,也許在不經意間我們也成了罪惡的制造者和輸出者。
三、視域融合的深度反思
觀眾的身份更容易帶入患者的視角,也就更在意作為一個普通人的需求。醫療劇以醫生、護士為敘事第一主角。當生活中第一視角的觀眾和影視劇中其他的視角發生視域融合身份不斷轉換時,也就能從對自我的單一關注延伸到對其他人的注視,在疑惑、對抗的角力中更加全面地看待圍繞醫療所產生的各種矛盾,最終能更加客觀地審視人性。在觀看影視劇的過程中,觀眾和影視文本超越原本的視域向對方開放,觀眾的視域和影視對象的差異使兩者實現了視域融合。這種融合使屏幕空間和觀眾所在的空間發生聯系,過去和現在、客體和主體、自我和他者的界限被打破而形成統一的整體。“當我們自己的種種歷史意義和假定的‘視域與作品置身于其中的‘視域相‘融合時,理解這一事件就產生了。我們就在這樣的時刻進入藝術作品的生疏世界,但同時也將其帶進我們自己的領域,從而達到對于我們自己的更加全面的理解。”[3]《非自然死亡》在這方面可以說就做到了相對客觀,即使是以醫生的視角展開文本,但醫生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也融合了作為一個旁觀者的視域。這部以法醫解剖尋找案件真相的醫療劇,每集設置一個故事,看似無關的小細節串聯起最終的答案。這部劇中法醫雖不是直接的救人者,但透過他們對尸體的解剖,卻能反映出整個社會的疾病。這其中有無名之毒、過勞死、校園欺凌等社會事件,主角就像一個記者在現場報道,在法醫之外他們也帶入了關于普通人的視域和情感。比如三澄美琴在調查集體燒炭自殺案件時,畫面閃回她幼年時家人死于煤氣中毒的場景,過去和現在的融合、傷痛與冷靜的循環是美琴法醫的認知波動,也喚起觀者的思索。這部劇視域融合在觸發同理心時并不做道德判斷,解剖死人尸體,其實是在揭露活著的現實,其中的善惡都由觀者自己感知。在校園欺凌的案件中,無論是直接施暴者還是冷漠的旁觀者,都在直接和間接中造成了悲劇的產生。誰也不知道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誰也無法通過有限的話語、完善的技術設備就能救人于水火。醫生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失語的狀態時有發生。中堂系法醫說過:“人這種生物,切開皮以后都是一團肉而已,死了就明白了。”對活著的人來說,了解生死 ,不過也就是為了好好地活著。而如何活著才是醫療劇留給觀眾的問題,也是這類作品的價值所在。“從上帝死了”論爭開始,理性主義更具科學性,在罪惡之外有人無法控制的自然規律,生死更難以預料。然而在規律、意外之外,人們其實也有掌握自己生命的權力,所以在現在的醫療劇中也會提到飽受爭議的“安樂死”,借助醫療手段結束被病痛折磨的生命。電影《死亡醫生》就講述了美國密西根州一名幫助病人“安樂死”的醫生受到法律和大眾譴責的故事。在幾十年的職業生涯中,杰克竭盡所能去救治病人,看到很多患者難以治愈的痛苦后,他盡力滿足患者的需求,這其中就包括患者對死亡的選擇。當救人的醫生成了死亡的擺渡者,這其中的沖突可想而知。生命總是鮮活的,可是如果它成了酷刑和累贅,對于深受其害的人或許就是一種懲罰。杰克深知生命的意義是自由,他更懂得尊重個體生命的尊嚴。醫生救人是想讓他們活著,但絕不是痛苦地活著。所以醫生僅僅只是人類健康的守衛者,而不是決定者,個體對生死的選擇只會掌握在自己手中。當然拋開社會階層,在理性主義之上,人類還有無法預知的未來和意外。在面對人類共同的災難時,連自己都難以顧及,何以庇護他人,對于生死往往只能是“聽天由命”。在《流感》這樣的電影中可以看到無論普通人還是醫生,在面對群體性乃至世界性的公共衛生事件時,人人都在“受罰”,醫生也不是救世主。罪惡與懲罰有其不可避免性,也在警戒著每一個人,醫生不是“上帝”、患者也不是弱者,人不過是滄海一粟。但是在沒有選擇的生死面前,依然有金仁海醫生和消防隊員江智久這樣敢于沖破生死防線的勇敢者。一開始他們的奮起是為了拯救患病的女兒,當他們頂著無數槍眼逆行時為的是千萬受困的百姓。有了超越私心的良心,才能從危機中看到希望。同樣在醫療影視劇中展現的自然災害、洪水地震,在特效加持的震撼中也帶著環境惡化的真實性。全球氣候變暖、海平面上升、物種滅絕等都是地球正在發生的變化,人們很難預料未來會否發生《2012》《后天》等電影中的災難場景。亞馬遜的蝴蝶震動翅膀可能引起遙遠國度的颶風,失去家園的蝙蝠也可能會帶來一場瘟疫。對于生命的尊重,不僅是讓其獲得自由,也是讓其個體意志的完全實現。在自我之上,更要懂得去關照他人,關注賜予人類生命延續的大自然。尊重自然、保護環境,多一些善良和寬容,才是人類存在應該葆有的健康理念。
結語
從以“觀眾需求為主”到以“文本為主”,醫療影視劇在探索中愈顯專業和真實。透過影視劇這一窗口,觀眾了解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職業,同時也通過視域融合理解“罪與罰”的深層意義。醫療劇把人性癥候無限放大,通過醫患矛盾的升級,把觀眾帶入思考。人性的偉大與自私、善良與邪惡同時出現,借助鏡頭得以聚焦。二元對立有其存在的客觀性,罪惡總要受到懲罰,正義總會戰勝邪惡。當醫療影視類作品突破固有的敘事框架,就不僅僅是在做道德的灌輸、倫理的批判,而是在二元對立之外尋求對生命的普遍尊重,對人類自身的審視,以及對自然環境的反思。理解醫生,不是絕對贊揚;理解善惡,不是一爭高下;理解生死,不是冷漠悲觀;理解自然,不是肆意虐奪。人在生存世界的不完滿、厄運、災難性的際遇中總會和“罪與罰”的殘酷現實相遇,這是因為存在本身就有缺陷。生命的有限性使得人們更加懂得做出選擇,也警醒人們在病痛之外、在宇宙之中個體性的微不足道。生命仰仗于自然,人類只是自然的組成部分。人與美好生活理想的關系,醫療是補充,人道主義是核心,尊重自然、保護地球才是永續發展的動力!
參考文獻:
[1]朱立元,主編.當代西方文藝理論(第三版)[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205.
[2][美]約埃爾·魏因斯海默.哲學詮釋學與文學理論[M].鄭鵬,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130.
[3][英]特雷·伊格爾頓.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M].伍曉明,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