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

天剛蒙蒙亮,鳳娘就起床,熬了一盆濃濃的米粥,在丈夫手電光的指引下,走進豬圈,飼喂豬崽。
豬崽們在竹槽前一字排開,爭搶著,發出有節奏的“啪啪啪”的吃食聲。母豬趴在一旁,不時眨巴著眼睛。
想到這群豬崽就要挑到圩市上賣了,鳳娘心里有點兒不舍,仿佛被賣的是自己的孩子。她的腦海里,不斷閃現出豬崽從出生到現在,兩個月來經歷的腹瀉、發燒,以及幾次險被母豬壓死的往事。
圩場在十多里外的鎮上,得走路去。
初夏的山區,鳴蟬嚶嚶,松濤陣陣。腳下的石砌路,光滑锃亮。路旁或綠草茵茵,或澗水潺潺。鳳娘和丈夫一路輪換著挑豬崽。
“這次賣了豬崽,我要買一件襯衫。”鳳娘換了下肩,對身后的丈夫說。由于家境窘迫,她已經兩個夏季沒有買新衣服了。
“若能賣個好價錢,中午我們在圩上好好吃碗牛肉兜湯,咪一壺米酒。”老公笑著說。
籠里的八頭豬崽,仿佛坐在轎子上,安安靜靜,或互相依偎,或閉目養神,有的則好奇地張望著外面的世界。
當他們抵達圩市時,豬崽行里,已經排滿了豬籠,圓圓的,像一串串燈籠。籠里的豬崽都在哼哼唧唧。空氣中彌漫著豬臊味。
看到這么多豬崽,鳳娘的心里咯噔一下,任憑她怎么揮動手里的斗笠,也感覺不到涼快。鳳娘轉眼看了看丈夫,他臉上也有些不安。
鳳娘提醒丈夫,把豬崽的位置挪到入口。丈夫剛剛把一只豬籠提過去,就遭到其他人的責罵,說先來后到,總得有個順序。管理市場的人也過來了,責令他放回原位。鳳娘又鼓動丈夫,和中人拉拉關系。
“跟他們混熟點兒,等下有人來買,好幫我們說話。”鳳娘說。
丈夫心領神會,湊到那幾個中人面前,又是敬煙,又是堆笑臉。那幾個中人果然來到鳳娘的豬籠前,對豬崽品頭論足:
“嗯,這群豬崽很不錯,標準,勻稱。”
“紅頭赤氣,這種豬長得快,販子喜歡。”
中人們一個勁兒地夸獎,讓鳳娘心里甜絲絲的,感覺不斷有微風吹來,涼爽暢快。但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中人:
“今天豬崽好像很多?”
“三十多伙兒,有什么多?多的時候你沒見,上百伙兒,豬籠排到外面,像長龍,那才叫多。”
鳳娘看看時間還早,讓丈夫看著,自己跑到服裝行,挨個攤位地試穿了十幾件衣服,終于選上了一件的確良碎花襯衫,和攤主還好了價格,最后她對攤主說:“你幫我留著,等會兒我的豬崽賣掉了,馬上回來買。”
鳳娘回到豬崽行,現場沒有她預期的熱鬧。豬崽的叫喚聲倒是大了許多,此起彼伏。旁邊站著的主人臉上都掛著絲絲愁云。
“外地販子還沒來。”丈夫對鳳娘說。
那幾個中人像巡邏一樣踱步在過道上,不時地搖頭、嘆息,有的還不時看看手表:
“今天真是奇怪,這么遲了,販子怎么還沒來?要是往日,早該來了。真是奇怪,真是奇怪。”
鳳娘看著自己的豬崽,汗水又開始在她額頭、后背沁出,像一條條蠕蟲。她想起兩個兒子的學費。
昨天兩個兒子回家,說學校又在催繳學費了。是啊,五月即將過去,再過一個月就放假了,兩人的學費卻一分沒交。丈夫先后兩次找校長商量,承諾等這群豬崽賣了,就馬上交學費。
鳳娘在焦灼中好不容易迎來了幾個當地買主。他們看了鳳娘的豬崽,嘆息說:“豬崽真靚,可惜太大,我們買不起。”
是啊,一只十多斤,這樣的豬崽只有販子喜歡,當地人哪里買得起?
當初為了讓豬崽長得快,在最后的半個月,鳳娘不顧饑荒五月天,每天一升升的大米熬粥飼喂豬崽。
“賣了錢可以再買些谷子回去。”每次丈夫提醒鳳娘,要防止糧食不夠時,她總這樣回復。
不知不覺近午時了,中人一個個地離開了豬崽行,丈夫垂頭喪氣地回來告訴鳳娘:“今天販子不會來了,沒人知道是什么原因。”
太陽毒辣辣地曬著豬崽行的屋頂。酷熱籠罩下的豬崽開始不安分起來,哼哼唧唧的聲音,漸漸地變成了嗷兒嗷兒的苦叫,整個豬行一片聒噪。
終于,有人等不住了,開始挑起豬崽回家。
不遠處的小吃行里,不斷地飄出肉香味。趕圩的人們競相走進去,坐在四方桌前,吆喝老板,或來一碗肉湯,或來一碗米粉,也有人點一壺米酒,慢悠悠地喝著。
鳳娘的肚子開始咕咕地叫,還是大清早在家吃了點兒稀飯,早餓了。她看了看丈夫,想起他來時說的話,輕輕地說:“要不,你先去吃碗肉湯?”
丈夫搖了搖頭,突然問:“你剛才衣服有看中的嗎?我這里還有點兒錢,要不先去買了?”
鳳娘搖搖頭:“等豬崽賣掉再說。”
賣豬崽的陸續回去了,最后只剩鳳娘夫妻倆。直到太陽西斜,陽光射進豬行,鳳娘的豬崽依舊一頭也沒賣掉。
鳳娘無可奈何地挑起豬崽回家。
經過服裝行時,那個賣衣服的老板大喊:“你的衣服留著呢!”
鳳娘苦笑著說:“今天不買了,下回買。”
回去的路上,鳳娘夫婦感覺豬崽比來時重了許多,一路上歇息了幾次。
“明天我們挑到鄰鎮的圩市上去賣,那里一定會有販子。”鳳娘看著遠處的落日余暉,對丈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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