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雪平
(1.中國科學院文獻情報中心 北京 100190;2.中國科學院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圖書情報與檔案管理系北京 100190;3.湖南圖書館 長沙 410011)
古籍是一個國家文化、歷史傳承的載體,凝聚著人類歷史傳承的精神和文化財富。近年來,我國在古籍保護和中華傳統文化傳承發展方面出臺了諸多激勵政策。2017年 1 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在《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中,提出要把優秀傳統文化融入生產生活,到2025年,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體系基本形成。《“十三五”時期全國古籍保護工作規劃》指出,利用古籍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深入挖掘古籍的深厚文化內涵。自2007年“中華古籍保護計劃”實施以來,公共圖書館的古籍保護事業在古籍保護機構體系、古籍分級保護、古籍普查、古籍數字化、整理出版、宣傳展示、人才培養、古籍修復、標準研制等方面取得了突出的成績。截至2019年10月,全國累計完成古籍普查數據77 2861條7 447 203冊,2 800余家單位參加了古籍普查,2 315家單位完成古籍普查登記,672 467部6 541 261冊件古籍普查數據支持在線查詢,285家古籍收藏單位的80種123冊《全國古籍普查登記目錄》出版,收錄740 000余部古籍,其中12 274部古籍入選國家珍貴古籍名錄,180家古籍收藏單位入選全國古籍重點保護單位,20 000 000余冊件古籍得到妥善保護,3 300 000余葉古籍修復完成,65 000余部古籍數字資源網絡發布,14 000余部古籍影印出版,10 000余人次古籍從業人員得到專業培訓,38 006種49 419卷18 990 000拍古籍完成縮微搶救拍攝①,國家層面的古籍保護體系大框架初步形成,古籍保護工作機制進一步完善,已然發揮出古籍傳承文明、服務經濟社會發展的功能。
古籍作為中華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為適應時代要求,需要不斷深挖古籍內涵,為社會公眾提供更豐富的服務內容與形式,為經濟和社會發展提供更多文化動力,然而當今形勢下古籍的保護和利用仍然存在不少困境:古籍保護專門立法進展緩慢、標準化建設不夠全面、地方性法規和標準建設不完善、古籍內涵揭示不足、古籍開發利用低效、應急服務響應不及時、市縣級單位古籍保護工作缺乏人才保障等等,尤其是立法和標準化建設方面困難重重,從法律層面來規范古籍管理、保護與利用等工作,解決古籍保護工作中存在的突出問題,使古籍保護有法可依,這是現階段古籍保護工作的重要任務,也是解決省級及其以下單位古籍保護困境的重要途徑。“呼吁民眾轟轟烈烈來關注古籍保護固然重要,但與之相比更為重要的是使古籍保護走上一條科學化管理的道路。從上到下,真正理順古籍保護的各個環節,這才是一個理想的狀態,古籍保護的春天才會真正到來。”[1]
湖南圖書館編纂的(湖南省)《古籍保護與服務規范》(DB43/T 1755—2020,以下簡稱《規范》)是面向全省各古籍收藏單位和私藏者發布的地方性標準,這是地方性古籍保護在標準化的道路上邁出的試探性一步。編纂者希望借此推進全省內市縣級圖書館的古籍保護工作,建立健全古籍分級保護和開發利用并重的古籍工作機制,促進全省古籍資源價值的彰顯與應用,形成嚴苛保護和便捷利用二者并行不悖的古籍保護體系。
《規范》概分為保護和服務兩大部分,主要內容包括古籍征集、古籍普查登記、古籍分級保護、古籍典藏、古籍修復、古籍縮微與數字化、人才隊伍建設、古籍服務等幾大業務工作,具體內容見表1。

表1 《規范》的主要內容
古籍工作因其專業性和特殊性,有著自己一套自成規律、獨立完整的工作機制。《規范》在規范古籍保護和服務術語定義的基礎上,確定湖南省古籍保護和服務的總則,包括工作遵循的原則、人員、機構和制度等方面的要求,建立古籍征集、原生性保護、再生性保護、服務資源、服務人員、服務項目、服務效能等方面的原則和標準,對古籍保護和服務的各個環節進行統和,使之成為一個可以反映古籍工作全過程的規范。這也將古籍的入藏、保護、利用到再利用的過程形成一套完整的工作鏈條,構建從保護到利用再到更好保護的良好循環系統,充分體現了古籍工作的動態過程和生生不息的生命周期,有助于突破“重藏輕用”“只進不出”“只重視申報,不重視保護和利用”“重紙質輕數字化”等觀念的局限,讓人了解到古籍工作是包含了征集、普查、修復、保存、宣傳、利用等方面內容的一整套工作機制。古籍保護是一項全面系統的學科,需要完善和落實跨部門跨系統合作機制,協同推進,共建共享。
《規范》7“古籍征集”:“古籍公藏單位宜通過購買、接受捐贈等多種方式開展古籍征集工作,重點征集與本地區有關的地方史志、家譜等多種類型的古籍。有條件的古籍公藏單位宜提供古籍代管服務,委托雙方應簽訂古籍委托代管協議。”《規范》在具體行文中有意將古籍征集放在第一項,“古籍服務”放在最后一項,這就充分考慮了古籍從藏到用的具體動態過程。古籍征集是古籍工作的源頭,是古籍資源系統化建設的關鍵,各收藏單位應在充分考慮自身的地域特色和館藏特色,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列出行之有效的古籍征集方案,有步驟、有計劃地開展文獻征集工作,將其常態化、固定化。長此以往,各收藏單位逐步形成各自獨特、系統有序的館藏特色資源,并對具有史料價值的地方文獻特色館藏進行挖掘、考證和整理,這是古籍開發利用的基礎。
重視古籍的征集和收藏是古代藏書樓和近現代圖書館一貫堅持的可貴傳統,早在20世紀30年代,湖南省立中山圖書館就面向社會大眾發出“收買舊書廣告”:“本館對于各種舊書先后收買,為數已屬不少,茲為保存古籍、征求文獻起見,仍擬隨時添購,以備考求,但不復購本館書目中所已有之書,各舊藏書家如愿見讓,請查照前例,開示目錄、版本價值,以便接洽,其有關于湖南鄉邦文獻之書及鄉先輩著述,無論刊本稿本,或捐或賣,所尤歡迎,特此廣告。”[2]這里體現了圖書館先輩們對于古代典籍尤其是地方性古籍文獻不遺余力征集的職業精神。顧頡剛先生也認為“能夠用搜集材料的觀念去看圖書館的事業,我們現在真不知道有多少新的工作可做”[3],因此,在《購求中國圖書計劃書》中他將應該購置的圖書分為經史子集及叢書、檔案、地方志、家族志、社會事件之記載、個人生活之記載、賬簿、中國漢族以外各民族之文籍、基督教出版之書籍及譯本書、宗教及迷信書、民眾文學書、舊藝術書、教育書、古存簡籍、著述稿本、實物的圖像 16 類,主張打破二千年來藏書的傳統觀念,不斷增加新的收藏,雖然他的著眼點不僅僅在古籍,但這種重視征集有關民族文化和歷史材料的觀點對于當今的圖書館古籍資源建設仍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金武剛教授將《公共圖書館法》的基本理念總結為八個:普遍開放、平等服務、以人為本、專業服務、共建共享、全民閱讀、社會合作、隱私保護[4]。公共圖書館就是要應用現代科學技術,充分發揮自身的資源優勢,最大限度地滿足社會公眾對知識和信息的需求,公益性、均等性、開放性、便利性是它的基本特征。因此,開展包括古籍整理出版、閱覽、宣傳、開發與利用等方面在內的圖書館古籍服務,利用各種方式對古籍內容進行傳播與利用是圖書館的重要職責。無論何時,圖書館都需將服務因素置于重要地位,著重考慮如何方便讀者用戶,如何為公眾提供多樣化便捷服務。
目前古籍利用模式較為傳統,還是以讀者現場查詢為主,電話咨詢、網上預約、數據庫查詢等方式為輔,缺乏主動創新意識。各收藏單位出于保護古籍的目的,常常在平衡古籍保護和服務時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不得不設置嚴苛的使用規定,對復制古籍收取一定的底本費,且底本標準不一,以達到通過減少流通和使用來保護古籍文獻的目的。同時服務思維模式、行為習慣還停留在傳統模式,新技術應用較少,沒有從讀者的角度去思考服務讀者的方式,從而讓讀者更高效地利用古籍,在“藏”與“用”的關系緊張之時自然向“藏”一方傾斜。
殊不知,古籍保護與利用不可偏廢,“古籍保護固然重要,但是利用與傳承同樣不可輕視。如果只藏不用,古籍將會失去其作為書的基本屬性,成為擺設。”[5]20世紀初《京師圖書館及各省圖書館通行章程摺》中就規定圖書館是“保存國粹,造就通才,以便碩學專家研究學藝,學生士人檢閱考證之用。以廣博采,供人瀏覽為宗旨”[6],“第藏諸櫝以自私與陳諸室以公同好,其意義之廣狹,固判然霄壤矣”[7],由此可見,廣泛利用是保存國粹的目的。古籍的價值要在使用中體現,限制閱讀和使用古籍,勢必會讓圖書館失去傳遞知識的功能,圖書館的公益性和開放性無法體現,回到古代藏書樓封閉保存的老路上去。而國外,“為利用而保存”是圖書館對于古籍文獻的文化使命。牛津大學Bodle-ian圖書館將善本保護職責表述為“為了后代的利用”。在澳大利亞國家圖書館,“為利用而保存”被視為圖書館善本特藏部與博物館之間文化使命的主要區別。利用主導下的嚴格保護使國外圖書館的古籍保管與利用制度具有明顯的“用之愈眾,護之愈善”的導向[8]。這些開放的觀念、先進做法都值得借鑒,比如,如何找到“藏”與“用”的平衡點,做到重藏不輕用。《公共圖書館法》第四十一條對公共圖書館的古籍保護工作也提出了明確要求,要求加強古籍的多元化利用: 公共圖書館應當加強館內古籍的保護,根據自身條件采用數字化、影印或者縮微技術等推進古籍的整理、出版和研究利用,并通過巡回展覽、公益性講座、善本再造、創意產品開發等方式,加強古籍宣傳,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規范》中明確了“保護”與“利用”并重、“管理”與“服務”兼備的思想,要求保護原生資料的同時開發利用古籍資源,充分滿足讀者需求。它認為各古籍收藏單位應當開展古籍咨詢、古籍閱覽、古籍復制服務,同時提供講座、展覽、培訓、古籍修復技藝展示與體驗等讀者活動,應通過書目、索引、提要等方式揭示、宣傳、推薦館藏古籍資源,積極推動古籍整理與出版工作,并與社會力量展開深度合作,開發出緊密聯系人們生活、社會價值與經濟價值兼具的文創產品,體現出宣傳古籍和利用古籍資源的重要性。同時鼓勵各單位通過多種方式加強服務推廣,聽取讀者意見,建立投訴渠道,為提升古籍服務的管理水平與效能提供強大的動力。
“中華古籍保護計劃”自實施以來,相關單位在古籍保護方面已頒布十余個國家和行業保準,內容涉及古籍普查、著錄規則、修復技術規范與質量要求、藏品定級、破損定級、少數民族文字古籍定級、古籍書庫基本要求、縮微攝像技術、元數據、冷凍殺蟲技術等方面,并編纂了《古籍保護原理與方法》《古籍修復技術》等多種教科書,古籍保存環境、古籍書庫建設、古籍的分級管理和保護、古籍修復和基礎研究等工作都有著切實可行的參照標準。這些成果成為科學規范保護古籍的依據,地方性標準和法規的完備和創新,為全國統一的古籍保護法律法規的制定提供豐富的素材和重要的事實依據,為我國古籍保護事業發展提供必要的法規體系支持。2017年7月1日起正式施行的《鎮江市古籍保護辦法》,是國內第一部關于古籍保護的地方性法規,開啟了古籍保護地方性法規立法的探索。本《規范》的出臺,則填補了古籍服務標準和地方性標準制定的空白,彌補了我國古籍保護標準規范的短板,邁出了古籍保護地方性標準制定的探索性步伐,同時對湖南省進一步制定古籍保護地方性法規也將發揮重要的啟示作用。
我國疆域廣闊,經濟發展水平差異較大,東西中部發展不均衡,古籍資源分布不均,管理與服務效能水平各異,各省古籍保護工作的開展也不能一概而論,因此要因地制宜,靈活多變,根據各地的發展特色來制定符合自身發展實際的地方性標準及地方性古籍保護法規,促進地方古籍保護事業均衡、協調發展。
2017年文化部發布的《“十三五”時期全國古籍保護工作規劃》對古籍保護法制建設有這樣的描述:“由于我國古籍保護工作起步晚、欠賬多、基礎弱、投入不足,導致古籍保護法規制度不完善……”,意在鼓勵和支持古籍資源較為豐富的地區探索制定古籍保護法律法規,而本《規范》雖然填補了古籍服務類標準的空白,使湖南省內的圖書館古籍服務標準有了可供遵循的規范指引,但具體內容多是倡議性、引導性、鼓勵性的條款,并不具有國家強制力,甚至無法代替行政命令,只能倚賴各圖書館的自覺遵行,難以成為圖書館領域的主導規范。標準規范如果不與法律結合,其規范的技術性、科學性很難保證,因此其需要獲得國家法的保障,與國家法共同配合、相互補充、彼此支持,才能充分發揮應有作用。
目前關于古籍保護可依據的法律有《文物保護法》及新出臺的《公共圖書館法》四十一條等相關內容,但這些規定太過寬泛,古籍保護的主體以及責任承擔方式并不明確,我們需要細化關于收藏、管理、傳播、數字化保護、利用、服務等方面的規定,完善古籍保護與管理制度和責任追究制度,制定針對性、約束性、可執行性強的法律法規,從根本上解決諸如古籍管理主體不明確、保護不力、經費匱乏、人才引進難、服務標準不統一、數字化標準各異、古籍文化產品的開發與利用等問題,明確回答“為什么要開展古籍保護”“誰來開展古籍保護”“如何開展好古籍保護”等基本問題,以便更好地保護古籍、利用古籍,進而充分發揮古籍的社會價值。
同時,依法開展古籍服務,對讀者使用古籍過程中的相關規定和服務標準進行統一設定,制訂統一的基準線,規范古籍的征集、流通等環節,為讀者提供公平、開放的服務,真正緩解“藏”“用”沖突,才能從根本上保障古籍服務的公益性、基本性、均等性、便利性。
古籍保護中面臨的主管部門不明、權責不清晰等問題,在市縣級圖書館表現尤為突出。經過數年發展,各地區古籍保護意識已經大大增強,保護條件也有了很大改觀。筆者曾參與邵陽市圖書館、邵陽學院圖書館、衡陽市圖書館、湘潭市圖書館、新化縣圖書館等單位的調研工作,發現這些市縣級館的古籍保護意識較強,在保護環境和經費方面也都想辦法予以保障。然而市縣級圖書館古籍保護專業人員匱乏、古籍保護經費短缺、古籍保護工作缺乏統一領導和支持、保護技術不完備等問題仍然存在。其中最突出的是專業保護人員匱乏,庫房管理、咨詢、整理、編目、鑒定、修復人才匱乏,大部分從事古籍讀者服務工作的人員都屬兼職性質,利用專業技術設備開展古籍修復和數字化工作基本停頓,更遑論拓寬古籍的開發利用。筆者希望全國古籍保護下一步的工作重心能向市縣級圖書館傾斜,在項目設置、人才培養方面量身制訂具體的計劃及確定培養內容,制訂符合基層圖書館古籍保護現狀和發展趨勢的人才培養方案,打造熟悉整個古籍工作流程的復合型人才。
特色化是公共文化服務的必然趨勢。古籍蘊含著中華民族豐富而寶貴的思想智慧和知識體系,是中華民族發展的精神動力和文化支撐,具體體現為各個圖書館的特色館藏。公共圖書館必須緊跟時代步伐,整合資源,創新服務模式,探索出一條切實有效的古籍服務模式;深入挖掘針對性強的特色專題服務,提升專業策劃能力,主動融入時代,緊密聯系當代社會實際和熱點問題,讓古籍“活”起來;提升古籍的資政服務功能,設法從歷史中汲取智慧。正如顧頡剛先生所說“只為不把這些材料作為崇拜的偶像,也不把這些材料作為撫弄的玩物,而只要把它作為知識的對象,使得普通人得以利用,專家也可以致力研究。這一態度的改變,是從懨懨無生氣的,和民眾不發生關系的圖書館改作活潑潑的,供給許多材料來解決現代發生的各種問題的圖書館的大關鍵”[3]。將文獻作為知識看待,提升知識服務的能力,將圖書館的資源推送至時代發展前沿,用來解決現實社會中的實際問題,這樣才是體現圖書館資源最大價值的有效路徑。
文化旅游融合發展的大趨勢下,圖書館可主動融入旅游發展的現實需要,通過館藏相關文獻的深度整理開發、加工提煉、課題研究、成果推送等工作,深入系統研究古籍蘊含的文化內涵和時代價值,為旅游發展提供深厚的理論支撐。同時也可以將應急服務內容和方式列入圖書館古籍服務制度,主動貼近時代,積極挖掘古籍資源。
南京圖書館館長徐小躍提出,對待古籍應堅持“展書”“出書”“讀書”“研書”“用書”的所謂“五書論”[9]。秉承開放共享之觀念,同時要嚴格遵循古籍保護的規律,在保護中加強利用,在利用中促進保護,將古籍保護工作放到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維系中華文化命脈的高度,這才是古籍文獻服務的基本原則。(湖南省)《古籍保護與服務規范》還有一些不完善的地方,但它的編纂邁出了地方性古籍保護與服務規范制定的第一步,在推進古籍保護工作向縱深發展方面有一定的啟示作用。
注釋:
①數據來源于2019年中華傳統文化典籍保護傳播大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