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笛
摘要:梳理《荊楚歲時記》與《武昌縣志》中的剪紙記載,考證鄂州剪紙流行的時間及其民俗意義。
關鍵詞:鄂州剪紙;民俗
鄂州剪紙,是湖北剪紙中的一支。《鄂州檔案存真》依據南北朝梁宗懔撰寫的《荊楚歲時記》中所提剪紙習俗,論證南北朝時鄂州就已出現“彩幡剪紙”。并就詩人李商隱《人日即事》中有“鏤金作勝傳荊俗,剪紙為人起晉風”之句例證,在唐代時鄂州剪紙與地方民俗文化緊密相
連。[1]隨著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興起,剪紙與地方性民俗文化的關系日益引起學者關注,但由于地方性剪紙的文獻記載稀少,考訂鄂州剪紙民俗專文未見。本文試圖以剪紙在《荊楚歲時記》與《武昌縣志》中的記載為主要線索,結合相關詩詞、民間傳說和歌謠探明其最早見載時間其民俗演變過程。
一、 湖北剪紙民俗——《荊楚歲時記》
南方剪紙研究在剪紙歷史溯源時,最常引用的為南北朝時期梁宗懔撰寫的《荊楚歲時記》。該書是我國現存最早專門記載荊楚地區時令風俗的著作,作者宗懔(約公元502-565 年),字元懔,祖籍南陽涅陽(今屬河南南陽市),其八世祖宗承。晉永嘉之亂時,以參與平定割據江東的陳敏有功,封柴桑縣侯,除任宜都(今湖北宜都市)郡守,后子孫皆定居江陵(今湖北荊州市)。宗懔將前人記載和自己親身所聞所見結合,著成此書。[2]《荊楚歲時記》中有四段關于剪紙的記載:
其一:正月七日為人日,以七種菜為羹。剪彩為人,或鏤金薄為人,以貼屏風,亦戴之頭鬢”。又招華勝以相遺。登高賦詩。[3]
該句為剪紙歷史考證的高頻引用句,在此稍作梳理。根據《九家集注杜詩》36卷記載,七日為董勛《問禮俗》所曰:“正月一日為雞,二日為狗,三日為豬,四日為羊,五日為牛,六日為馬,七日為人。則正旦雞于門,七日鏤人于上良,為此也菜羹金勝歲時記,人日以七種菜為羹,剪彩為花勝以相遺,或鏤金薄為人勝以瑞圖之形”。《問禮俗》的作者董勛為晉時期人士,“七日鏤人于上良”說明晉時已經有以剪紙為人形作為節日表現形式的人日民俗。“花勝”與“人勝”是用不同材質制作不同圖案的剪紙作品的分類名稱。《荊楚歲時記》中的“華勝”,其意或是同“花勝”,或是花勝與人勝的統稱。此書這一版本,將隋朝杜公瞻對此段原文的注解附在一旁:“華勝,起于晉代,見賈允《李夫人典戒》云:‘像瑞圖金勝之形,又取像西王母戴勝也。”[4],此為剪紙及其相關民俗起源可溯至晉代的一證。唐朝詩人李商隱的詩《人日即事》:“文王喻復今朝是,子晉吹笙此日同。舜格有苗旬太遠,周稱流火月難窮。鏤金作勝傳荊俗,剪彩為人起晉風。獨想道衡詩思苦,離家恨得二年中。”則是對荊有鏤金作勝的民俗,并起于晉,又添一證。
剪紙與“人日”的民俗。人日,意指“人的生日”,相傳女媧在開天辟地之時,第一件事是煉石補天,第二件事是創造地上生物,每一天創造一種生物,依次是:雞、狗、豬、羊、牛、馬,然后在第七日時,創造了“人”。在人日這天,人們有用剪刀和刻刀在彩綢、彩紙和薄紙金屬片上剪制和鏤刻成人形、花鳥形,并將它們貼于門戶、屏、帳之上,或佩戴于頭鬢、相互饋贈的習俗。并且根據董勛《問禮俗》記載,“剪彩人者,人入新年,形容改從新也”,制作剪紙的人,在制作剪紙時,期盼著進入新的一年,能更好的面對生活。另有“七日不行刑”,人日不行刑,不殺人,以及“春日登臨”,正月七日登高作詩的民俗。
其二:立春之日,悉剪彩為燕以戴之。親朋會宴,啗春餅、生菜,帖“宜春”二字。或錯緝為幡勝,謂之春幡。
立春是二十四個節氣中的第一個節氣,象征著一年農事的開始。該節氣的相關儀式于以農耕為主要生產方式的華夏民族至關重要。根據杜公瞻在一旁的注解:“按‘宜春二字,傅咸《燕賦》有其言矣。賦曰‘四時代至,敬逆其始。彼應運于東方,乃設燕以迎至。翬[5]輕翼之歧歧,若將飛而未起。何夫人之功巧,式儀形之有似。御青書以贊詩,著宜春之嘉祉”。在此可對“剪彩為燕以戴之”解之為:將紙剪成燕子形狀佩戴于身,燕子于春季飛回,作為春季來臨的象征。“或錯緝為幡勝,謂之春幡”,據南宋吳自牧所著筆記《夢粱錄》卷一“立春”條曰:“臨安府進春牛于禁庭。立春前一日,以鎮鼓鑼吹妓樂迎春牛,往府衙前迎春館內。至日侵早,郡守率僚佐以彩仗鞭春,如方州儀。太史局例于禁中殿陛下,奏律管吹灰,應陽春之象。街市以花裝欄,坐乘小春牛,及春幡春勝,各相獻遺于貴家宅舍,示豐稔之兆。”其意為在立春日,剪繒絹成小幡掛于樹梢,迎春示豐稔之兆,故將此日幡勝名為“春幡”。立春日,除了運用剪紙圖案的象征意義迎春,還有親朋會宴,啗春餅、生菜,帖“宜春”之民俗。
其三:五月五日,謂之浴蘭節。荊楚人并踏百草。又有門百草之戲。采艾為人形,縣門戶上,以禳毒氣,以菖蒲或鏤或屑,以泛酒。
浴蘭節,又稱端午節、五月節、蒲節、女兒節等。據杜公瞻在一旁所注:“按宗則字文度,常以五月五雞為鳴時采艾。見似人處,攬而取之,用灸有驗。師曠占曰:‘歲多病,則艾草先生是也。今以艾為虎形,或剪彩為小虎,粘艾葉以戴之”。對原文“采艾為人形,縣門戶上”,對其解為:人們在五月五日雞鳴時,出門尋找似人形的艾葉,用來針灸效果顯著。后來,則是采似虎形的艾葉,或者將紙剪成小老虎的形狀粘在艾葉上,佩戴于身,用來辟邪。此外,端午節這天還有“以菖蒲或鏤或屑,以泛酒”,對此,清代潘榮陛《帝京歲時紀勝·端陽》有相關描述:“午前細切蒲根,伴以雄黃,暴而浸酒。飲余則涂抹兒童面頰耳鼻,并揮酒床帳間,以避毒蟲”。如今,在端午節這天,人們已經普遍將這兩種端午節日儀式作進一步演變,是以雄黃酒在小孩額頭處寫“王”擬作虎,用以鎮邪驅毒。
其四:七月十五日,僧尼道俗悉營盆供諸佛。
據隋朝杜公瞻的注解:“按《盂蘭盆經》云:‘有七葉功德,并幡花歌鼓果食送之蓋由此也。《經》云:目連見其亡母在餓鬼中,即缽盛飯,往餉其母。食未入口,化成火炭,遂不得食。目連大叫,馳還白佛。佛言:‘汝母罪重,非汝一人奈何,當需十方眾僧威神之力。至七月十五日,當為七代父母厄難中者,具百味五果,以著盆中,供養十方大德。佛敕眾僧,皆為施主祝愿七代父母行禪定意,然后受食。是時目連母得脫一切餓鬼之苦。目連白佛:‘未來世佛弟子行孝順者,亦應奉盂蘭盆供養。佛言:‘大善!故后人因此廣為華飾,乃至刻木割竹,飴蠟剪彩,模花葉之形,極工妙之巧。”注解講述了目連救母形成了七月十五日,僧尼道俗悉營盆供諸佛的習俗的故事。此時,模花葉之形的剪彩已經極工妙之巧。
二、 鄂州剪紙民俗——《武昌縣志》
鄂州乃楚東之門戶,荊楚之望地。殷商時為鄂國,西周時,楚君熊渠伐揚越至鄂,封中子紅為鄂王,并在此筑城。公元前二二一年,秦始皇行郡縣制,置鄂縣于此,兩漢襲之。三國時期,吳王孫權改鄂縣為武昌,南宋時曾改名武昌軍、壽昌軍。元、明、清時又改名為武昌縣。一九一三年改名壽昌縣,次年又恢復鄂城縣。一九七九年,設立鄂城市、鄂城縣,成立省轄鄂州市。[6]
光緒十一年十二月上浣日,權知縣事華陽鐘桐山修成《武昌縣志》。其中卷三《風俗篇》,記錄武昌(今鄂州)歲時令及其民俗,其中與“剪紙”相關的原文如下:
清明掃墓,掛紙錢,男女出郊踏春,兒童為紙鳶之戲,鄉人搗軟曲草汁和面作餅餌。
端陽縣蒲艾,食角黍,泛雄黃酒,系彩辟惡。近水居民競龍舟,舟繪黃紅青三色,沿岸分曹以角勝負,或餉以酒食,勝者得之,曰“奪標”。
(七月)十四五日祀祖,焚紙錢,浮屠為盂蘭會。兒童焚紙錢于山林墟墓間,曰“放野錢”。
除日,張春聯于門,具酒饌,曰“年更飯”。蓋以更漏未盡,即起而食也。除夕鏤楮為錢,徧黏戶牑,曰“封門錢”。[7]
如上所述,清明與七月十四五日,剪紙作紙錢,祀祖。端午系彩辟惡。五月十七有紙舫祈神之會。除夕鏤楮為錢,徧黏戶牑,曰“封門錢”。
剪紙為錢形,有二用,一為祀祖,二為除夕封門錢。祀祖功能主要為清明與七月十五日所用,并有兩民間傳說故事與之相應,分別是“蔡倫炸死”和“李世民游地府”。兩個故事皆是將紙錢作為死者世界的通行貨幣,與現實世界對應,暗示紙錢對冥間之人必需性。在固定的時日,通過焚紙錢這一儀式,抒發生者對死者的情感,反映了活動者的世界觀,不在人世的人存在于另一個空間,兩個空間可以通過部分媒介建立聯系。無論政權怎樣的起始更迭,生活在此的人們,始終頑強的保守祖先崇拜信仰。清明節時間在農歷春分后第15日,公立4月5日前后,《淮南子·天文訓》有言:“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則清明風至”,《歲時百問》:“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凈。故謂之清明”。可見作為二十四節氣中時序標志的清明,被視為清爽明凈之風來到的一天,春光明媚,萬物復蘇,氣候宜人,因此該日人們也有出郊踏春的習俗。
七月十五日,又稱“七月半”,涉及三個節日:佛教的“盂蘭盆節”、道教的“中元節”以及民間的“鬼節”。“盂蘭”為梵語音譯,為“倒懸”意,佛教認為“盂蘭盆”可解亡人倒懸之苦。據《盂蘭盆經》記載,目連見其母在餓鬼之中受苦,經佛祖指點,在七月十五日“具百味五果,以著盆中,供養十方大德”,于是“目連母得脫一切餓鬼之苦”。后來的子弟便也在這一天“奉盂蘭盆供養”,以行孝順。在道教中,“三官”與“三元”對應,正月、七月、十月的望日(十五日)分別被視作天官、地官、水官(“三官”)的誕辰,也就是上元、中元、下元三節。道教認為,“中元之節,地官校閱搜選眾人,分別善惡...十方大圣,高詠靈篇,囚徒餓鬼,當時解脫”,中元節也就有了祭拜地官、祭慰孤鬼的傳統。在民間,古來就有“秋嘗”祭祀的風習:“古者歲四祭...春曰祠,夏曰礿,秋曰嘗,冬曰蒸,此言不失其時,以奉祭先祖也。過時不祭,則失為人子之道也”。“秋嘗”祭祖逐漸固定在七月望日,又受到此時地官赦罪、鬼門打開之說的影響,“七月半”便成為民間祭祀亡靈的三大“鬼節”之
一。[8]鄂州的七月半節日習俗便是將此三個節日整合為一,焚紙錢,即有將紙錢包裹一起,寫清姓名的祀祖,也有專門準備給祭拜地官、祭慰孤鬼的“放野錢”。并且,關于“放野錢”,鄂州還有首《野鬼得錢》的歌謠:“孤山野鬼,來得錢啦啊!隔山的爬啦,隔水的劃
啦!”[9]
除夕鏤楮為錢,徧黏戶牑,曰“封門錢”。除夕封門,傳說本是為了避年獸,后逐漸發展,有除夕封財門愿來年大吉之意,因當地人們普遍將除夕這日視為一年討債的最后時機,有封門錢一貼,債主不得再上門討債的約定習俗。無獨有偶,青海省貴德縣也有類似習俗,當地歌謠中“三十晚上貼錢馬,才知道過年的了”,意指每年除夕下午五時開始將錢馬貼在門正中,債主看到門上的錢馬便不得上門討債,窮人就可安心過年。錢馬是用正方形的黃表紙,按對角線折成三角形。[10]
端午系彩辟惡,《荊楚歲時記》中有載,其中內容稍有變化。是將剪彩為虎以鎮邪驅毒的形式,拆分為二,剪紙為虎形改為用雄黃酒在小孩額頭處寫“王”擬作虎,而端午系彩辟惡,則是根據自己個人喜好選擇辟邪圖案佩戴于身。
三、小結
剪紙不僅僅是一種裝飾性物件,其形狀與用途均有所指意義。在《荊楚歲時記》與《武昌縣志》中,對剪紙的記載均是集中在歲時節令,且稍作追溯,均可見其與原始宗教信仰密切相關。“正月七日剪彩為人,以貼屏風,亦戴之頭鬢”,該舉動是基于對女媧第七日造人的認識。但是,節日儀式活動如果僅僅是表達著信仰世界是不足以流傳數載,還需要結合對現實世界的期盼。即,對過去的認識,對未來的愿望,兩者結合才能促成人們當下的活動。因此,有正月七日“剪彩人者,人入信念,形容該從新也”。
剪紙作為傳統民俗活動的表達形式,與其他的“傳統”之物一樣,有表層的變與深層的不變兩個層次。始終在發生變化的,是其外在的呈現方式,端午節的“以艾為虎形,或剪彩為小虎,粘艾葉以戴之”到“系彩辟惡”,以及如今在小兒頭額雄黃酒寫“王”擬虎,便是如此。而其核心的“辟惡”之意,始終未變。
“傳統”在起點時產生,便將初始之意作為核心內容,而后根據不同的歷史時局環境種種因素,著上不同的外殼樣式。在這不斷的縱軸線的運行的過程中,動力來源主要來自核心,但其表層外貌又必須適應時代背景發生變化。兩者若一方受到偏頗,隨即便會在這歷史長河中消散難覓。
[參考文獻]
[1]由鄂州民俗專家邵老師提供.中國民間文學大系·湖北卷·鄂州剪紙[M],暫未出版.
[2]李裕民.宗懔及其《荊楚歲時記》考述[J].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年第4期.
[3]梁,宗懔,撰. 隋,杜公瞻,注. 姜彥稚(1955~),輯注.荊楚歲時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8月北京第1版,2019年2月北京第2次印刷.
[4]筆者認為,該版本對此句的標點符號的放置存在問題。應該是:華勝,起于晉代,見賈允李夫人《典戒》.
[5]筆者注:翬,在此應意為“快速飛行的樣子”.
[6]2010年再版《武昌縣志》,時任市長陶宏作序,P1~2.
[7]鐘桐山,主編.《武昌縣志》,光緒十一年十二月.
[8]徐一超.“七月半”:節俗、變遷與大眾文化想象[J].文化藝術研究,2013年4月.
[9]饒浩洲,主編.鄂州民間歌謠[M].湖北人民出版社,2016年8月第1版.
[10]何柏生.除夕:中國傳統的討債日[J].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1年第6期.
(作者單位:湖北民族大學,湖北 恩施 44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