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雞

張吉強

胡娟和孟亮都是孟家村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胡娟學習好，高中畢業后考入了省城的一所大學，大學畢業后進了老家縣城的一家銀行工作。而孟亮對學習沒興趣，初中畢業后就搞養雞場，搞生態游，也闖出了一片天地。兩人境遇不同，卻互生情愫，談起了戀愛。

哪承想，兩人的戀情遭到了胡娟爸爸胡立峰的強烈反對，他指著女兒的鼻子訓斥：“小娟，你要還是我女兒，就趕緊和那個孟亮斷絕往來，你考出去不容易，我決不允許你再嫁回來！”

胡娟想反駁，可看看老爸那氣得鐵青的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理解老爸的心情，老爸是一個愛臉面的人，在他眼里，哪怕孟亮再成功，也是一個“村里人”，女兒嫁給這樣一個人，會讓他顏面盡失。唉，這事兒不能著急，得慢慢做老爸的思想工作！

可這思想工作一做就是兩年多，任胡娟軟纏硬磨、百般勸說，胡立峰始終不松口。

這年春天，胡立峰種了五畝西瓜，經過精心管理，西瓜大豐收。望著地里一個個圓滾滾的西瓜，他樂得滿臉褶子都笑成了花。誰知好景不長，他又陷入了巨大的憂愁和恐慌之中。為啥？因為今年各地的西瓜都大獲豐收，市場供大于求，他那滿地的西瓜沒了銷路。無奈之下，胡立峰只得趕集擺攤賣西瓜。但一個集下來，賣不了多少，而且上午趕集，下午還得去西瓜地里勞作，天天連軸轉，把他累得很快就吃不消了。

看著老爸愁眉苦臉、彎腰駝背的樣子，胡娟心里很著急，就想辦法聯系了幾個外地水果批發商，可人家一聽是西瓜，一口就回絕了。無奈之下，胡娟只好向孟亮求助。

孟亮大喜，覺得感動準岳父的機會來了。他掏出手機給城里的熟人打電話，向他們說明了情況，請他們務必幫忙。那些人很給他面子，第二天就開著車來買西瓜了。大家你買五個，我買十個，一會兒工夫就把胡立峰前一天摘下的西瓜買去了近一半。胡立峰樂得閉不上嘴巴，掏出手機給女兒打電話，直夸她有本事。胡娟卻笑嘻嘻地說：“這都是孟亮幫忙聯系的！”“誰讓他聯系的？真是吃飽了撐的！”胡立峰臉色大變，直接掛斷了電話。

胡立峰的倔勁上來了，把所有來他家瓜地買瓜的人都給攆走了。那些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都說他怪。胡立峰才不管那么多，他坐在瓜棚里自言自語：“我的西瓜即便都爛在地里，也不需要你孟亮來幫忙！”

胡娟對老爸的固執哭笑不得，可她又怕老爸急出毛病，于是再次找孟亮想辦法。孟亮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咧開嘴巴笑了。他拍著胸脯對胡娟說：“你爸的西瓜我知道怎么處理了！”胡娟問他：“你有什么好辦法？”孟亮卻笑而不答。

這天上午，胡立峰正坐在自家西瓜地的地頭發愁，看到孟亮從遠處溜達過來。其實，胡立峰對孟亮并不是那么討厭，甚至還有些賞識。這個小伙子長相人品都沒得說，尤其是敢闖敢拼，最近不僅擴大了養雞場規模，生態游也搞得有聲有色，如果女兒不是大學生、銀行白領，他還真會考慮把女兒嫁給他。

胡立峰正在那里尋思呢，孟亮已經來到了他身旁。孟亮找個地方蹲下，從上衣口袋里掏出煙，抽出一支遞給他。胡立峰沒接，有些戒備地問：“你來干啥？”孟亮笑著回答：“大叔，我和您商量個事兒，您把西瓜都賣給我如何？我出高價！”

胡立峰聽罷愣了一下，問道：“這么多西瓜，你買回去干啥？”“還能干啥？喂雞唄！”孟亮依舊笑著回答。

孟亮的話如同一記耳光狠狠抽在胡立峰的臉上，他騰地一下站起身，怒不可遏地對孟亮說：“孟亮，這樣的話你小子也說得出口？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西瓜是給人吃的，不是給雞吃的！”

“大叔，您別生氣，聽我解釋行不行……”

“解釋個屁，你趕快走，我不想再看到你！”胡立峰黑著臉下了逐客令。

孟亮被胡立峰嗆了一頓，灰頭土臉地走了。他走后沒多久，一輛小汽車從遠處駛來。小汽車停下后，一個四十多歲、老板模樣的人從里面鉆出來，上下打量了胡立峰一番，然后問：“請問你是不是胡大哥？”

胡立峰點點頭：“我叫胡立峰，你是……”

那人回答：“我叫王星，做水果批發的。聽一個朋友說你種的西瓜大豐收，所以我過來看看，如果質量好、價格合適，我準備采購一批發往省城。”

胡立峰一聽，立刻兩眼放光，他一把握住王星的手說：“王老板，歡迎你！”

胡立峰把王星讓進瓜棚，然后摘來一個西瓜，切好，拿起一塊遞給他品嘗。王星咬了一口，咂摸咂摸嘴，向胡立峰豎起了大拇指。他匆忙吃完手里的西瓜，回到車里取來公文包，從里面拿出紙和筆，蹲在瓜棚的木床旁刷刷刷寫起來。寫完后，他把紙遞給胡立峰，說道：“胡大哥，你種的西瓜我全要了，這是合同，你看看，要是沒問題就簽個字吧！”

胡立峰聽罷喜出望外，趕緊接過合同一看，王星給的價格竟比市場價每斤高出了三毛錢。他頓時激動萬分，心里想：“都說今年種西瓜賠錢，我這茬西瓜，不但賠不了錢，還能賺一筆呢！”這樣想著，他就接過王星遞過來的筆，在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星很守信用，離開后沒多久就派來一輛貨車，把胡立峰先前沒賣出去的西瓜全都拉走了，而且當場過稱、當場結算。這下胡立峰算是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幾天后，王星又派來一輛貨車拉西瓜。過完秤、裝好車、結算完后，胡立峰目送貨車開走。他喜滋滋地把手里的鈔票又數了一遍，覺得兜里裝著這么多現金干活不方便，決定先去鎮上的銀行存起來，然后再回來干活。他把錢裝好，騎著電動車就往鎮上趕。

快到鎮上時，胡立峰攆上了剛才去他那里拉西瓜的貨車。他有些納悶，去省城應該走另一條路，司機怎么卻往鎮上開呢？難道司機不認識路？他剛打算超過去，告訴司機怎么走，卻見司機拐了個彎，把車開上了一條坑洼不平的土路。胡立峰這下更納悶了，放著平整寬敞的柏油路不走，非要走崎嶇難行的小路，就不怕把一車西瓜顛壞了？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蹊蹺？這樣想著，他決定跟在貨車后面看個究竟。

貨車時快時慢，七拐八繞，最后竟然開進了孟亮的養雞場。幾個工人迎出來，其中兩個爬上車廂，撿起里面的西瓜，隨手扔進旁邊的圍欄內。西瓜落地后，發出嘭嘭的爆響，鮮紅的瓜瓤四濺開來。黑壓壓的雞群從四面八方涌來，一邊咯咯叫著，一邊歡快地啄食著瓜瓤。

這下可把胡立峰給心疼壞了。他把電動車支好，剛要沖上去制止，卻見其中一個工人有些面熟，他仔細一瞧，這不是王星王老板嗎，他怎么成了孟亮的工人？他腦筋一轉，頓時恍然大悟。壞了，上了孟亮這小子的當了！他飛快地沖過去，嘴里喊道：“王星，你跟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聽到喊聲，王星扭頭一看，發現是胡立峰，撒開腿就跑，胡立峰在后面緊追不舍。兩人一前一后跑進了孟亮的辦公室，王星躲到孟亮身后，向胡立峰說道：“我不叫王星，我叫趙全，這事兒別找我，找孟經理吧！”

孟亮白了趙全一眼，趕緊起身迎上來，滿臉堆笑地對胡立峰說：“大叔，發生什么事兒了，把您氣成這樣？快坐下慢慢說！”說著就要掏煙給胡立峰。

胡立峰沒好氣地說：“你小子少跟我來這套，這事兒咱們沒完！”說完怒氣沖沖地走了。

不一會兒，孟亮就接到了胡娟的電話，胡娟在電話里質問他：“好你個孟亮，當初你拍著胸脯跟我打包票，說你找到了處理我爸那些西瓜的好辦法。你所謂的好辦法，就是把我爸辛辛苦苦種出來的西瓜弄來喂你家的雞？”

孟亮聽罷趕緊解釋：“娟兒，你別生氣，你爸那些西瓜，我可是給他出的高價……”

孟亮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胡娟給打斷了：“我爸把他那些西瓜當成命根子，你卻如此不尊重他的勞動成果，他要是被你氣出個好歹，咱倆的事兒就完了！”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孟亮這下傻了眼。他思忖一番，決定向胡娟他們父女倆攤牌。

第二天是星期六，胡娟不上班，孟亮開車去縣城接她。胡娟仍舊余怒未消，翻著白眼不理他。孟亮也不多做解釋，把她拽進汽車，一溜煙兒地開回了他開的飯莊。快中午的時候，孟亮又去了胡娟家，以商議歸還西瓜為由，把胡立峰也誑去了飯莊。到了包間落座后，孟亮微笑著說：“大叔，娟兒，今天我把你們都請來，是想請你們品嘗一道絕世美味！”說完，他沖一旁的服務員使了個眼色。服務員會意，拉開門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服務員端來一個用錫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圓球，輕輕放到桌子上。孟亮站起身，用手揭去圓球上的錫紙，一個大西瓜露了出來。胡立峰和胡娟一看，不禁面面相覷，這家伙搞啥名堂？孟亮沒吭聲，又把西瓜瓜蒂做的蓋子揭開。一股難以名狀的香氣從西瓜里飄出來，香氣中既有西瓜的清甜，又有雞肉的鮮美，胡立峰和胡娟不約而同瞪大了眼睛。孟亮從西瓜里舀出來兩小碗湯汁，遞給他們倆。父女倆接過來嘗了一口，不禁嘖嘖稱贊。看到他們倆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孟亮就跟他們講了實情。

原來，那天胡娟來找孟亮想辦法時，孟亮突然想起去年他去外地出差，客戶請他在一家飯店吃的一道菜———西瓜雞，于是他決定在西瓜雞上做文章。送走胡娟后，他立刻上網查資料，發現網上介紹的做法基本上都是掏空西瓜倒入雞肉后放到鍋里蒸。他決定來個創新，把西瓜掏空倒入雞肉放上佐料后，包裹上錫紙放到木炭上烤，沒想到味道更加鮮美獨特。實驗成功后，他就把炭烤“西瓜雞”作為鄉村生態游的一道招牌菜進行推廣，吸引了大量食客前來品嘗。

介紹到這里，孟亮站起身，指著窗外停車場上一輛輛小汽車，對胡立峰和胡娟說：“你們看，那些來旅游的，基本上都是奔著品嘗炭烤‘西瓜雞而來！”

胡娟嗔怒道：“你可以用我爸種的西瓜做炭烤‘西瓜雞，但不能喂雞！”

孟亮笑著解釋道：“這是我的另一項實驗，我要看看用西瓜喂出的雞，與普通雞的肉質有什么區別，如果比普通雞肉質好，我可要提高價格嘍！”說完，他又對胡立峰說，“大叔，到時候我給您提成！”

胡立峰聽罷沉思了一會兒，嘆口氣，說道：“你們年輕人使勁折騰去吧，我落伍了，跟不上時代啦！”胡娟沖老爸扮了個鬼臉，笑道：“爸，您和孟亮雙劍合璧，互利共贏，我們倆的事兒您還反對不？”

胡立峰白了她一眼，嗔怪道：“我反對有用嗎？”說完，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