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雷 孟大虎 王琦



[摘要]在經濟下行階段,勞動者的就業會面臨巨大沖擊,失業風險加大。與改革開放以來的歷次經濟下行對失業的影響相比,本輪經濟下行對失業的影響主要體現在結構性失業上,因此失業風險更大,失業的治理將更為困難,這會給我國勞動力市場帶來更大的挑戰。本文對本輪經濟下行階段失業情況進行了分析,從勞動力供給、勞動力需求、經濟結構、技術進步、基本公共服務、制度(政策)六個方面對失業風險影響機制的理論邏輯進行了梳理,并在此基礎上對失業群體和失業危機進行精準識別。
[關鍵詞]經濟下行階段;失業風險;精準識別
[中圖分類號]F249.2? ? ?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274(2020)03—0064—06
[作者簡介]高春雷,女,北京市工會干部學院工會理論與職工教育研究所講師,管理學博士,研究方向:勞動經濟學、教育經濟學;孟大虎,男,《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科版)編輯部編審、北京師范大學首都教育經濟研究院研究員,研究方向:勞動經濟、教育經濟;王琦(通訊作者),女,北京聯合大學講師,研究方向:勞動力市場、經濟統計。
工業革命以來的全球經濟史,尤其是20世紀以來一百多年來的國際經驗表明,經濟增長具有周期性規律,不管時間長短或波動程度大小,總能事后將一個經濟周期總結劃分為繁榮、衰退、蕭條和復蘇四個階段,或者說,可以采用二分法將經濟周期劃分為經濟上行和經濟下行兩個階段。在經濟下行階段,勞動者的就業會面臨巨大沖擊,失業風險加大。這一經濟規律,我國自然也無法逃避。新中國成立70年來,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的經驗表明,歷次經濟下行階段都對我國勞動者的就業狀況造成了不小沖擊。[1]持續至今的本輪中國經濟下行階段,在經濟下行壓力持續加大、結構調整深入推進的背景下,由于勞動力供給與需求的總量矛盾依然存在、結構性矛盾更加凸顯、青年就業任務艱巨、結構調整中的職工安置任務繁重,[2]勞動力市場中潛在的失業風險無疑會大大增加。本輪經濟下行會有多大可能及在多大程度上造成失業風險?我們的一個基本判斷是,與改革開放以來的歷次經濟下行對失業的影響相比,本輪經濟下行對失業的影響主要體現在結構性失業上,因此失業風險更大,失業的治理將更為困難,這會給我國勞動力市場帶來更大的挑戰。在經濟下行和結構調整深入推進的背景下,除了要在總體和全局層面進行失業預警,還需要突出重點,對于哪些細分行業、區域、群體更容易跌入失業陷阱和面臨失業危機進行精準識別。
一、本輪經濟下行階段失業情況分析
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中國經濟出現了年均高達10%以上高速增長。但是,隨著2008年開始的全球范圍內金融危機,在重創發達國家金融體系和實體經濟后,也造成了中國經濟的滑坡。2008年后中國經濟增長率呈現大幅度下跌,但中國政府迅速采取措施,在此后一段時間(2008—2012),有效穩定了經濟下行趨勢并呈現一定程度的復蘇,這為中國政府贏得了應對及時和反應迅速的美譽。而自2012年以來,中國經濟再次進入新一輪下行周期,中國經濟增長率呈現平穩下降趨勢。因此,自2008年以來,中國經濟分別經歷了兩個階段不同程度的下行趨勢。
一般認為,經濟增長與就業是正相關關系,經濟增速下滑是高失業的主要原因。但是,如果經濟增長是由創新和技術進步所推動,并且考慮勞動力市場存在不同松緊程度的規制,經濟增長和就業之間的關系就變得復雜。近幾年來,伴隨中國經濟增長由高速轉向中高速,總體就業形勢并未如預期那樣惡化,反而表現尚好,以致有觀點認為目前我國經濟運行出現了“增長與就業相背離”的現象。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后,中國經濟呈現了一定程度的下行趨勢。然而,城鎮登記失業率基本穩定在4.0%左右,城鎮登記失業率并沒有隨著經濟形勢的變化而出現下滑趨勢。這表明經濟增速的下滑并不會造成較高的失業率。
城鎮就業人員變動數據也是反映就業工作狀況和政策落實情況的重要指標。根據2004年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國家統計局、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印發的《城鎮就業人員變動數據測算暫行辦法》,本文對城鎮就業人員數量率變化進行了計算,具體的城鎮就業人員數量變化率等于城鎮新增就業人員除以上一期城鎮就業人員的比值1。根據所計算的結果,城鎮就業人員數量變化率在2008—2012年基本穩定在3.5%左右,呈現出一定程度的下降趨勢。而自2013年中國經濟進入新一輪的下行趨勢后,城鎮就業人員數量變化率出現了穩定下降的態勢,這符合了經濟增長與就業之間正相關關系的理論。
綜上所述,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中國面臨巨大的經濟下行壓力,在出臺相應的經濟刺激措施后,從“四萬億計劃”經濟刺激到“GDP保八”,再到近期有學者提出的“GDP保六”。雖然對于穩定經濟增長存在不同維度的理解和詮釋,但是穩定經濟增長始終伴隨著保就業的目的,從總需求管理的角度來看,合意的經濟增速應該是與就業目標緊密相關的。從數據分析結果可知,城鎮就業人員數量變化率與中國經濟增長存在正相關關系,這與傳統教科書中的經典理論“奧肯定律(1962)”相符合。
但是,作為衡量就業關鍵因素的城鎮登記失業率卻出現了與中國經濟增長率不一致的現象,城鎮登記失業率表明,中國經濟下行壓力下,就業市場似乎一直保持相對穩定,并沒有出現之前的隨經濟下滑而就業下滑的情況。這與之前GDP保八、保就業的歷史時期形成了鮮明對比,也與傳統教科書中的經典理論“奧肯定律”不相符合。這一方面是由于國際社會比較公認的衡量就業指標為城鎮調查失業率,而城鎮登記失業率與城鎮調查失業率本身在內涵、數據采集方法以及所得結果方面都存在巨大差異;另一方面,中國在城鎮登記失業率數據核算方面存在一些誤差,與國際社會就業計算指標之間存在一定的差距。[3][4][5]
二、哪些因素造成了對就業的沖擊:失業風險影響機制的理論邏輯
從根本上說,經濟增長狀況決定了就業狀況,經濟高速增長會帶來就業規模的擴大,而經濟增長速度快速下降則是引發高失業率的根本原因。前文對于中國經濟增長與失業率之間關系的檢驗結果,也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除此之外,從理論層面而言,我們認為,勞動力供給、勞動力需求、經濟結構、技術進步、基本公共服務、制度(政策)是影響就業(失業)狀況的六大主要因素。
在勞動力供給因素方面,“人口決定理論”或“總量失業理論”認為,我國失業的根本特征表現為總量性失業,即總供給和總需求的非均衡致使的失業。根據該類理論的觀點,我國失業的根本原因在于人口基數大,即使受限于計劃生育政策,勞動力資源也快速增長,導致勞動力市場中出現供過于求的非均衡狀態,出現總量性失業。[6]李培林(2000)認為我國勞動力的供給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都無法得到徹底遏制,截至2050年,我國勞動力資源總量預計將會達到10億以上。[7]
在勞動力需求因素方面,一些學者提出“有效需求不足”性失業的論斷,認為“有效需求不足”是失業增加的主要原因之一,相對于龐大的人口規模和勞動力供給水平,經濟增長帶來的就業崗位的增加規模簡直微不足道。因此,有效需求不足性失業理論在提高就業率方面倡導增加勞動力有效需求。同時,投資和消費需求嚴重不足導致社會總需求明顯不足,遠遠小于社會總供給,造成物價下降和產品滯銷,反映到勞動力市場中則是就業機會驟減,失業規模擴大。[8]
在經濟結構因素方面,馮煜(2001)指出結構性失業是每一個國家經濟轉型過程中較為普遍的現象,隨著產業結構的變化和調整。一方面,新興產業對勞動力的需求有所增加,但在短期內,符合該新興產業需求的勞動力無法得以培養,進而形成供給不足的狀態;另一方面,資本存量的調整致使傳統產業勞動力需求逐年減少,造成大量失業現象。[9]毛炳寰(2001)并不認為失業的根本原因在于結構調整,而在于失效的人力資本投資體制。然而,他卻指出原有人力資本投資體制未能解決勞動力素質結構不適應產業結構的問題,基于此,歸根結底,其研究的核心仍歸為結構性失業理論的范疇。[10]張雅婷(2017)指出在未來很長一段時期內,由于供需不平衡造成的城市失業問題仍會存在,其中,在經濟結構的調整過程中造成的結構性失業仍然為主要問題,具體表現為城市失業者個人素質與新崗位技術要求之間存在較大差異,同時,指出城市失業人員主要分為兩類,一是由于專業與社會需求不符而造成失業的高等學歷者,二是缺乏技能或者技術水平斷層的技術工人,主要集中在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區域。[11]
在技術進步因素方面,李培林(2000)認為現代化進程中不斷升級的產業結構和加速的技術創新,逐漸強化了技術和資本兩個要素對勞動要素的替代優勢,機械耕作替代大量農業人力和畜力耕作,機器流水線替代大量手工操作,電腦的廣泛應用促使人腦的工作崗位規模明顯縮減。[12]在基本公共服務因素方面,主要包括滿足生活工作基本需要的基礎教育和醫療。李國正和高書平(2017)指出勞動者受教育水平與就業能力緊密關聯,比如由于技能缺乏和社會支持網絡單一,新城市居民只能從事低端工業和服務業。[13]醫療服務價格會對勞動者在勞動和閑暇之間的時間分配產生影響,進而影響勞動力供給決策。朱晨等(2017)的研究顯示公共醫療覆蓋率與勞動者就業率之間具有正相關關系。[14]張在海(2012)指出在無法完全消除失業的前提下,為失去經濟來源的失業者提供及時有效的救助,以保障其基本生活,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維持勞動者繼續進入勞動力市場的競爭能力,這對失業者個人和整個社會均具有重要意義。[15]
在制度(政策)因素方面,王誠(2000)針對自然失業提出了“制度性失業”的概念,認為當前我國存在的表面上像是“自然失業”的失業現象,根本上是“制度性失業”,指出經濟體制的配套改革、政治體制的改革滯后造成勞動力無法接受市場經濟的觀念,致使勞動力并非花時間尋找好的工作而是在耗時間等待政府提供體面工作。與此同時,王誠(2000)還針對政府部門通過設置準入壁壘限制競爭進行直接行政干預和控制的某些生產行業的失業問題進行了深入研究,提出了“行業壟斷性失業”的概念,指出行業壟斷從“夕陽產業”和“朝陽產業”兩個方面造成失業的發生,一方面,對前者而言,過度壟斷和保護導致產業結構調整速度的延緩,進而產生“無效就業”和“隱蔽失業”,另一方面,對后者而言,過度保護和壟斷導致行業低產出、低效率和高物價、高工資并存,造成原本可進入行業競爭的勞動力成為失業者,陷入閑置狀態。[16]還有很多學者從與城鄉勞動力市場分割密切相關的戶籍制度視角分析就業的差異和失業的來源,如張世偉和郭鳳鳴(2009)認為戶籍歧視可以解釋農民工和城市工16%的工資差異、50%的行業分布差異和43%的社會保險享有差異。[17]章元和高漢(2011)的研究發現與一級就業市場相比,農民工在城市二級就業市場上受到的地域和戶籍歧視要低18.5和27個百分點。[18]
三、失業群體和失業危機的精準識別
(一)數據說明及失業人口的界定
本文使用的是2016年全國流動人口衛生計生動態監測調查數據。中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數據(China Migrants Dynamic Survey,簡稱CMDS),是國家衛生健康委自2009年起一年一度大規模全國性流動人口抽樣調查數據,該數據是為了解流動人口生存發展狀況及公共衛生服務利用、計劃生育服務管理等情況,在全國開展流入地監測調查的問卷結果。根據流動人口衛生計生服務管理工作和政策研究的需要,按照隨機原則在全國31個省(區、市)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流動人口較為集中的流入地抽取樣本點,采取分層、多階段、與規模成比例的PPS方法進行抽樣。在保持對全國、各省有代表性的基礎上,增強對主要城市、均等化重點聯系城市的代表性。每年樣本量近20萬戶,內容涉及流動人口及家庭成員人口基本信息、流動范圍和趨向、就業和社會保障、收支和居住、基本公共衛生服務、婚育和計劃生育服務管理、子女流動和教育、心理文化等。此外還包括流動人口社會融合與心理健康專題調查、流出地衛生計生服務專題調查、流動老人醫療衛生服務專題調查等。數據調查對象面對的是在流入地居住一個月以上,非本區(縣、市)戶口的15 周歲及以上流入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