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中國成立以來,尤其是經過四十多年的改革開放,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不斷探索、總結治國理政的經驗,根據國情創造性地解決了一些事關重大的問題,包括如何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如何理順政府和市場的關系、如何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以及如何將法治與德治緊密結合等等。這些探索極大豐富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內涵,也為發展中國家走向現代化貢獻了獨特的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
關鍵詞:國家治理;現代化;改革
一、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本質
1989 年,世界銀行(WB)在題為“撒哈拉以南非洲:從危機到可持續增長——長期遠景研究”(Sub-Saharan Africa: from Crisis to Sustainable Growth. A long-term perspective study)的長篇報告中,第一次以“治理危機”(crisis of governance)的概念來描述公共部門軟弱的情形。有鑒于這種危機,“治理”便隨之成為政治學、經濟學、管理學等一眾學科研究的“熱詞”。此時在西方,正值力主國家干預的“凱恩斯主義”(Keynesianism)讓位于反對國家干預的“新自由主義”(New liberalism)的年代,于是歐美學者即普遍地將治理解讀為從根本上有別于傳統的統治方式,反復論述的總是政府要向社會放權,企業、社區、非政府組織和公民個人都應該更多地參與公共事務等。這種治理理論隨著大量外國文獻的翻譯逐漸影響到中國的知識分子,也使一部分人產生了談論“治理”就必然要講多主體、多中心,甚至可能削弱黨和政府主導的刻板印象。
但事實上,無論中外,治理本來的含義無非是國家和社會組織應當“有人管事”、需要“運行良好”。中國早在兩千多年前的先秦時期,《荀子》中即有“材技官能,莫不治理”的話,其中的“治理”指的是得到管制。而在西方,“governance”一詞源于拉丁文和古希臘語,原意同樣是控制、引導和操縱。“在社會政治生活中,治理是一種偏重于工具性的政治行為”。不管何種體制、誰人上臺,“都希望有更高的行政效率,更低的行政成本,更好的公共服務,更多的公民支持……歸根到底,治理是實現一定社會政治目標的手段”[1]。自近代以來,實現現代化是中國人民夢寐以求的夙愿,為了更有效地服務于現代化發展的總目標,為了同工業、農業、國防和科技等領域追求現代化的努力齊頭并進,國家治理本身也必須進行與時俱進的改革。正因為如此,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要“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2]。
那么,在一個實行社會主義制度的大國,如何能夠首先將國家治理好,并且推動國家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這在整個世界歷史上都還沒有現成的答案。問題之所以復雜,是因為治理本身既取決于國家的根本制度,又集中體現了制度的執行能力,需要使之更好地轉化為國家的治理效能。新中國成立以來,黨領導人民不斷探索、總結治國理政的經驗,尤其是經過四十多年的改革開放,我們對于其中很多重要問題的認識深刻得多、豐富得多了。我們可以理直氣壯地加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游刃有余地協調政府和市場的關系,積極穩妥地構建從中央到地方的工作體系,堅持不懈地推動法治和德治相互促進。可以看到,由中國話語表述的國家治理理念正在實踐中形成。
二、堅持黨的領導是國家治理的關鍵和根本
現代國家治理都是由政黨來主導的,各國政黨執掌政權和影響政治的方式卻不盡相同。在西方傳統觀念當中,“政黨”(party)一詞原本即有“劃分”的含義,對應的是社會的某一部分,由此衍生的關于政黨的理論也就必然會高度強調“分割”和“對立”的一面,必然要在形式上推崇“競爭性的多黨制”,把它當作不容置疑的“普世價值”。于是乎,政黨為了生存只能變身為選舉機器,贏得更多的選票以獲得執政的合法性(或者僅僅是迎合部分群體而獲得議會中的幾個席位)成為其不懈的追求,出于競選策略的考慮,甚至經常要在階層、族群或宗教信仰等社會斷裂帶上煽動民意、擴大分歧。如果說在西方國家,磨合了幾百年的“原生”的多黨制尚且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分化與組合,尚且能夠比較經常性地達成妥協,那些受到西方影響而迅速“催生”的多黨制則更容易陷入治理困境。特別是在近幾十年間,西方世界憑借在意識形態宣傳領域中的所謂強勢地位,很多發展中國家,也包括蘇聯和東歐的原社會主義國家紛紛落入了多黨制的話語陷阱而喪失了政治上的穩定性,各種缺乏堅實社會基礎的黨派一哄而起,互相攻訐,輪番上陣……西方的一眾觀察家盡可以輕飄飄地贊美這種“政黨輪替”,但對于國家的現代化發展來說,如此結果無疑將是一場災難,因為現代化的進程往往充滿了激烈的矛盾沖突和利益斗爭,亟須有穩定的領導核心來凝聚共同的社會理想,尤其作為后發國家,更不能將過多的時間、過度的社會動員投入到“為反對而反對”的內耗當中。“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多黨競爭看似“民主”,實質上卻和有效的國家治理背道而馳,本身就是一種自欺欺人的“病態”,其癥狀輕則朝野對立,政變頻仍,朝令夕改;重則共識破裂,國家解體,民不聊生。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的選擇。在中國,歷史和人民選擇了中國共產黨,這個政黨代表著最廣大的無產階級和人民群眾的利益,始終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這個政黨經歷了長期革命和建設過程中的各種驚心動魄的考驗,證明了自身的組織性和紀律性都是任何其他政治團體無可比擬的——這就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歷史合法性與現實合理性,使得中國共產黨可以理直氣壯地成為國家治理的領導核心。早在改革開放之初,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即被確立為一項必須堅持的基本原則,并在后來陸續寫入黨章和憲法,這就從制度上保證了黨的長期執政地位,保證了黨的重大戰略決策能夠著眼全局,不為各種局部的、暫時的利益所左右,能夠在現代化的進程中抓住主要矛盾,集中精力搞建設、一心一意謀發展,排除各種不必要的干擾,從而令一切西方政黨相形見絀。
堅持黨的領導同時要求黨必須善于領導。新中國建成初期,我國的黨和政府很大程度上是重疊在一起的,“大政方針在政治局,具體部署在書記處”[3],黨往往處于行政工作的第一線,往往無暇顧及自身的建設,這實際上削弱了黨的領導作用。這種局面在改革開放后發生了顯著的改變,黨逐漸認識到,領導的內涵要比直接的事務管理更為豐富,不僅要有政治領導,還應當有思想和組織領導,需要黨通過“提出和運用正確的理論、路線、方針、政策和策略,領導制定和實施憲法和法律,采取科學的領導制度和領導方式,動員和組織人民依法管理國家和社會事務、經濟和文化事業,有效治黨治國治軍,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需要“以建設高素質干部隊伍為關鍵,以改革和完善黨的領導體制和工作機制為重點,以加強黨的基層組織和黨員隊伍建設為基礎”[4],不斷改進黨的領導方式和執政方式。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對于如何從制度上加強黨的領導能力建設、把黨的領導落實到國家治理各領域各方面各環節有了更為清晰的表述:一是要建立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的制度,牢記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是中國共產黨人的初心和使命,確保黨始終走在時代前列、得到人民衷心擁護。二是要完善堅定維護黨中央權威和集中統一領導的各項制度,形成黨的中央組織、地方組織、基層組織上下貫通、執行有力的嚴密體系,實現黨的組織和黨的工作全覆蓋。三是要健全黨的全面領導制度,確保黨在各種組織中發揮領導作用,把黨的領導落實到統籌推進“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協調推進“四個全面”戰略布局各方面,貫徹到黨和國家所有機構履行職責全過程,推動各方面協調行動、增強合力。四是要健全執政為了人民、執政依靠人民的各項制度,堅持立黨為公、執政為民,保持黨同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保證人民在國家治理中的主體地位,著力防范脫離群眾的危險。五是要健全提高黨的執政能力和領導水平制度,堅持民主集中制,健全決策機制,增強各級黨組織政治功能和組織力,促進各級領導干部增強學習本領、政治領導本領、改革創新本領、科學發展本領、依法執政本領、群眾工作本領、狠抓落實本領、駕馭風險本領,發揚斗爭精神,增強斗爭本領。六是要完善全面從嚴治黨制度,堅持黨要管黨、全面從嚴治黨,增強憂患意識,不斷推進黨的自我革命,永葆黨的先進性和純潔性,不斷增強黨的創造力、凝聚力、戰斗力,確保黨始終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堅強領導核心[5]。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在國家治理體系的大棋局中,黨中央是坐鎮中軍帳的‘帥,車馬炮各展其長,一盤棋大局分明。如果中國出現了各自為政、一盤散沙的局面,不僅我們確定的目標不能實現,而且必定會產生災難性后果”[6]。
歷史已經充分證明,辦好中國的事情,關鍵在黨,中國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勢,也是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根本保證。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我國正處于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關鍵時期,中國共產黨順應時代潮流,持續推進理論創新、實踐創新、制度創新,領導全國各族人民在現代化的道路上昂揚奮進、砥礪前行,解決了許多長期想解決而沒有解決的難題,辦成了許多過去想辦而沒有辦成的大事。中國前所未有地靠近世界舞臺中心,前所未有地受到世人矚目。2017年黨的十九大期間,曾因提出“軟實力”的概念而享譽世界的美國著名學者約瑟夫·奈(Joseph Nye)在接受采訪時一語道破:“這些巨大成就正是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才取得的”[7]。
三、理順政府和市場的關系是國家治理的關鍵
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是改革開放以來黨的基本路線的基石。現代經濟發展的關鍵在于如何更好地配置資源,而資源配置的基本手段無外乎兩種:或者依靠政府“看得見的手”,或者依靠市場“看不見的手”,二者在不同的環境下各有所長,理應相互結合、相互補充。可是綜觀近百年來的世界經濟發展史,我們卻遺憾地發現,政府和市場在很多時候都被人們看作了非此即彼、兩不相容的關系。譬如對社會主義國家影響深遠的“蘇聯模式”即特別強調政府的作用,而將市場等同于必須消滅的資本主義。在這樣的思想指導下,經濟建設實質上就是通過指令性的中央計劃把整個社會組成單一的大工廠。在經濟結構簡單、且有較大的粗放發展余地的情況下,計劃經濟往往能夠保持較高的增長勢頭,但隨著產業結構和產品結構日趨復雜,它在反映需求變化以及對生產者進行有效激勵等方面所暴露的缺陷也會越來越明顯,20世紀80年代蘇聯經濟最終走向停滯就是前車之鑒。也恰恰是在這個時候,西方國家和世界銀行等機構開始大力鼓吹以新自由主義學說為理論依據的“華盛頓共識”,其觀點的要害在于抬高市場作用、貶低政府角色,把私有化和自由化當作經濟增長的靈丹妙藥。很多面臨經濟轉軌的國家都信奉了這套說辭,紛紛將費盡心力建成的國有企業棄若敝履,對內放棄政府的宏觀干預、坐視收入分配日漸懸殊,對外則放任跨國公司的資本野蠻擴張,認為將本國經濟綁在西方的列車上便能一勞永逸……然而事實卻一再證明市場絕非萬能,新自由主義不僅在發展中國家導致了拉美“失去的十年”、導致了東歐“史上最嚴重的衰退”和東南亞的“金融地震”,其始作俑者的西方也在2008年的“華爾街海嘯”中受到了沉重的打擊,由此而引發的社會裂痕至今難以平復。
中國是少數幾個在現代化的征程中沒有誤入歧途的后發國家。中國的經濟改革是從突破傳統計劃經濟體制的束縛開始的,但與那種激進的市場化改革不同,我們選擇了一條更加穩健的道路,即一方面是從農村到城市,逐漸形成一個通過市場進行供需調節的增量部分;另一方面也沒有輕易放棄政府管理經濟事務的職能,而是根據經濟結構的變化加以適時調整。20世紀80年代先是在公有制基礎上搞“有計劃的商品經濟”,“對關系國計民生的重要產品中需要由國家調撥分配的部分,對關系全局的重大經濟活動,實行指令性計劃;對其他大量產品和經濟活動,根據不同情況,分別實行指導性計劃或完全由市場調節”[8]。到了90年代,則隨著市場調節部分的壯大正式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方向,要求“市場在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政府作用則更多地體現在“以間接手段為主的完善的宏觀調控”[9]。持續的改革使市場的活力一步步得到釋放,政府調控經濟的能力與經驗也在同步增長,中國由此成為世界上最具發展潛力的經濟大國,先后經歷了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和1997年、2008年的兩次金融危機的考驗,進而在21世紀的最初十年成長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世界第一大工業國和全球貨物貿易第一大國。
黨的十八大以來,在全球經濟增長乏力、貿易保護主義橫行的不利條件下,中國更加純熟地運用政府和市場兩種手段,成功抵御了經濟下行的風險,實現了持續的“量穩質升”。與此同時,我們也注重對已經取得的經驗,特別是如何處置政府和市場的關系進行系統的理論總結。2013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堅持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2],這標志著黨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規律認識的又一次突破:從“基礎性作用”到“決定性作用”,有利于從廣度和深度上推進市場化改革,解放和發展生產力;“更好發揮政府作用”則體現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有助于克服市場經濟存在的盲目性、自發性和滯后性的弊端,以及容易產生貧富分化等問題。2019年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更進一步明確了政府在促進經濟發展中的職責,包括“營造各種所有制主體依法平等使用資源要素、公開公平公正參與競爭、同等受到法律保護的市場環境”,“健全以稅收、社會保障、轉移支付等為主要手段的再分配調節機制,合理調節城鄉、區域、不同群體間分配關系”,以及“加快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完善科技創新體制機制”“建設更高水平開放型經濟新體制”等等,“把社會主義制度和市場經濟有機結合起來,不斷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的顯著優勢”[5]。政府已不僅僅是裁判員和服務員,而同樣是經濟活動中的重要組織者、推動者和參與者[10]。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缺一不可,作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思想的重要論斷,不但會指導我國建立更加完善的市場經濟體制,并且也為世界上廣大的發展中國家實現經濟現代化指明了出路。
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如何理順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如何恰當地劃分政府與市場的功能邊界?我們既無法從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中找到現成的答案,更不能迷信諸如“大市場、小政府”之類的自由主義教條,而只能在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過程中進行探索。幾十年來,正反兩方面的經驗使我們認識到市場決定資源配置是市場經濟的一般規律,“健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必須遵循這條規律,著力解決市場體系不完善、政府干預過多和監管不到位問題”[11],但在把政府不該管的事交給市場的同時,政府也要“健全宏觀調控體系,加強市場活動監管,加強和優化公共服務,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和社會穩定,促進共同富裕”[12],也就是該管的事一定要管好。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在市場作用和政府作用的問題上,要講辯證法、兩點論,‘看不見的手和‘看得見的手都要用好,努力形成市場作用和政府作用有機統一、相互補充、相互協調、相互促進的格局”[11] 。這就是基于中國自身實踐得出的科學結論。
四、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是國家治理的基礎
財政是國家治理的基礎和重要支柱,財政問題的妥善解決離不開中央和地方政府的共同努力,這就必然涉及國家治理當中縱向的政治分權。從世界范圍來看,中央和地方的關系如何建構都是根源于各國的歷史與傳統,而不是先有什么“主權分享”的理念再去設計、踐行。像一些歐洲國家以及它們的前殖民地,原本就是由多個較小的政治實體自下而上地結合而成——或者是基于自治城市間的聯盟,或者是國家創建過程中的政治妥協,或者只是為了平衡不同民族的矛盾而勢所難免——組成國家的各個地方至少在法理上可以先于中央而存在,因此國家的治理體系即天然地具有“聯邦主義”的傾向,地方政府必定享有較大的稅收權力和支出責任范圍。中國的歷史則與之截然相反,中國自兩千多年前的秦漢時期開始,便早已形成了一個幅員遼闊、“聚合了最大人口規模的廣土巨族之成長”的“具有大洲規模的大一統國家”[13]。正所謂“事在四方,要在中央”(《韓非子·揚權》),地方政府的全部權力均來自中央授權,中央先于地方的原則顯然更加符合財政汲取和國家治理的需要,這就是我們的治理傳統。在中國的近現代史上,仿效歐美、實行聯邦制的動議曾經幾度“甚囂塵上”,卻終究還是“水土不服”,反倒屢屢在實踐中成為地方割據和軍閥征戰的所利用。
新中國的成立改變了近百年來政權軟弱渙散的局面,通過“統收統支”的財政,也就是地方財政收入上繳中央、財政支出由中央核定指標,我國最初形成了高度集權的現代央地體系。這一治理體系在調動資源供給方面顯現出非凡的能力,對于集中力量開展社會主義建設發揮了積極的作用,但也使中央面臨日益沉重的財政管理的壓力。于是從20世紀50年代起,黨和國家領導人就在思考如何調整中央和地方的計劃管理權限,在鞏固中央統一領導的前提下,讓地方辦更多的事情。此后雖然經歷了一些政策和執行上的反復,總體上仍可以看作是對那種“管得過多,統得過死”的局面進行持續的調整。一直到改革開放之初,伴隨著計劃經濟體制向著市場經濟體制逐漸轉型,地方的權力從1980年開始延伸到稅收領域。一攬子關于“分灶吃飯”“財政包干”的新政策都是將更多的財權下放給省一級政府,各地發展經濟的積極性因而得以有效地調動,可是由于中央在全國財政收支中所占的比重不斷下降,自上而下實行宏觀調控、均衡地區發展的能力又不免受到削弱,乃至出現了地方之間“各顧各,相互打架,相互拆臺”[14]的現象。直到1994年實行“分稅制”改革,“將維護國家權益、實施宏觀調控所必需的稅種劃為中央稅;將同經濟發展直接相關的主要稅種劃為中央與地方共享稅;將適合地方征管的稅種劃為地方稅”[15],方才標志著我國探索出一條在中央與地方之間實現“激勵相容”的道路。
分稅制是一次十分成功的制度創新,通過建立中央稅收和地方稅收并行的體系,中央和地方的財政收入實現了“雙增長”,中央的宏觀調控能力顯著提高,中央財政對地方的返還和轉移支付制度有了堅實的基礎。實證研究亦表明,這一治理方式“更有利于逐步縮小地區間經濟發展差距和社會發展差距”[16]。不過在近些年,分稅制在執行過程中也出現了一些新的情況,其中值得注意的一點是中央財政所提供的全國性公共產品的支出大部分轉移到了地方,這也就意味著很多該由中央來管的事情都委托給了地方去做,因而不得不增加很多轉移支付項目。如何改變這種局面呢?黨的十八大以來對于央地關系的一項重大調整就是在稅收體系之外,突出了與之相匹配的事權體系,進一步明確了中央與地方的職責分工:將國防、外交、國家安全、關系全國統一市場規則和管理等作為中央事權,部分社會保障、跨區域重大項目建設維護等作為中央和地方共同事權,區域性公共服務作為地方事權,由中央和地方按照事權劃分相應承擔和分擔支出責任[17]。習近平總書記在對該項改革所做的說明中指出,進行如此的劃分,就是要“形成中央和地方財力與事權相匹配的財稅體制,更好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2]。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更明確地將“健全充分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體制機制”作為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一項具體任務,提出了“適當加強中央在知識產權保護、養老保險、跨區域生態環境保護等方面事權,減少并規范中央和地方共同事權”,“賦予地方更多自主權,支持地方創造性開展工作”等一系列的要求,最終目的則是要通過“優化政府間事權和財權劃分,建立權責清晰、財力協調、區域均衡的中央和地方財政關系,形成穩定的各級政府事權、支出責任和財力相適應的制度。構建從中央到地方權責清晰、運行順暢、充滿活力的工作體系”[5]。
事實上,早在新中國成立初期,毛澤東同志就在《論十大關系》中提出了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的命題,然而解題的過程并非一帆風順。片面地強調分權往往“一放就亂”,反之則容易“一收就死”,這也是幾乎所有稍具規模的國家都曾經歷過的困擾。中國在改革中逐漸認識到,良好的國家治理應當是在順應歷史形成的央地關系基本模式的基礎上,努力做到既能保證中央政令統一,便于集中力量辦大事,又能實現因地制宜、各展所長。為此就必須在合理劃分中央和地方收入的基礎上,依據公共事項的受益范圍、信息的復雜性和不對稱性等因素,明確中央和地方的支出責任——必須將財權與事權通盤考慮,明白了這一點,也就找到了解題的鑰匙。
五、法治與德治相結合是國家治理的保障
維護社會秩序是國家治理的重要一環,它為國家的和諧穩定發展提供基本的保障。人類社會自從產生國家以后,普遍是依靠道德規范和法律規范來對社會成員進行有效的約束,其中道德重在通過人們的內心信念以及習俗和輿論進行規訓,法律則是以國家的強制力為后盾,借重懲罰和威懾形成穩定的行為預期。在中國古代,自先秦時期即發展出了豐厚的以德治國的思想,其中“關于仁者愛人、以德立人的思想,關于以誠待人、講信修睦的思想,關于清廉從政、勤勉奉公的思想,關于儉約自守、力戒奢華的思想”[17]等等,今天仍可以為國家治理提供有益的啟示。而在具體的實踐當中,傳統的儒家提出了“德主刑輔”(或“德本刑用”)的政策主張,即在推崇道德教化作用的同時,也沒有排除法律制裁的抑惡功能[18]。雖說法律相對而言總是第二位的,但畢竟也在以“德治”為主的國家治理中占有一席之地,所謂“明德慎罰,國家既治四海平”(《荀子·成相》)。不過從總體上看,“德治”為主乃是同當時農業社會的生產和生活條件相聯系的,到了近代遭遇“三千年未有變局”之際,“德治”便因為不能適應環境變化而受到了顛覆性的沖擊,國家變得“禮崩樂壞”、一盤散沙。直到中國共產黨登上政治舞臺,通過領導干部率先垂范、發揮廣大黨員先鋒模范帶頭作用感召世人,方才得以動員群眾重新建立起整個社會的基層組織和道德規范,翻開了歷史嶄新的一頁。
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家一方面注重對人民進行持續的社會主義道德教育,另一方面也“積極運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根據地法制建設的成功經驗,抓緊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初步奠定了社會主義法治的基礎”[19]。此時中國的法治現代化進程有一個明顯特點,就是法律發展與群眾運動彼此交織在一起,這種做法在一段時期之內有其必要性,然而,在黨領導全國人民進行大規模社會主義建設的新的歷史條件下,依靠群眾運動來推進社會治理的方式已經明顯地不合時宜[20]。有鑒于此,改革開放后的“撥亂反正”起初即著眼于轉變群眾過度參與政治運動的狀況,依靠法律來保障和發揚人民民主。現行的1982年憲法、刑法、民法通則和其他一系列關乎國計民生的法律法規在短期內相繼出臺,從根本上改變了政治、經濟和社會領域無法可依的局面。在國家的法律體系以及執法機構、司法機構和法律服務機構日益健全的基礎上,“依法治國”也于1999年被寫入憲法,作為黨領導人民治理國家的基本方略。截至2011年,我國已制定了230多件法律、690多件行政法規和8600多件地方性法規,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已經形成。
隨著法律在國家治理中權威地位的確立,“以德治國”的思想也在黨內逐漸醞釀成熟。社會主義的以德治國是新型的“德治”,它既植根于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優良道德傳統,更是黨的思想政治工作和精神文明建設傳統的繼承和發揚。以德治國與依法治國絕非對立關系,正如江澤民同志曾經指出的那樣,“德治以其說服力和勸導力提高社會成員的思想認識和道德覺悟,而法治又以其權威性和強制手段規范社會成員的行為”[21],二者互相補充。我們既要強化道德對法治的支撐作用,又要把道德要求貫徹到法治建設中,這才是以德治國的真諦。在黨的領導下,從2001年發布《公民道德建設實施綱要》,到2006年提出以“八榮八恥”為主要內容的社會主義榮辱觀,再到2012年概括出反映現階段全國人民最大公約數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以德治國的內容日漸清晰,實踐探索也不斷取得新的進展。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制定了全面依法治國、加快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總體布局,遵循著“科學立法、嚴格執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的16字方針,“法治政府建設穩步推進,司法體制不斷完善,全社會法治觀念明顯增強”[22]。與此同時,黨和政府又在全社會大力弘揚中華傳統美德,培育社會公德、職業道德、家庭美德、個人品德,在樹立法治思維的基礎上發揮德治作用,引領和規范社會生活。2018年以后,“倡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寫進了憲法,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又要求“完善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法律政策體系,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要求融入法治建設和社會治理,體現到國民教育、精神文明創建、文化產品創作生產全過程”[5],這些都標志著德與法實現了進一步的融合。法律的規范作用和道德的教化作用從此既能相輔相成,如同車之兩輪、鳥之兩翼,亦能在治理的實踐中相互促進,做到法安天下、德潤人心。
概言之,法治是治國理政的基本方式,德治是治國理政的重要方式。“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足以自行”(《孟子·離婁》),法治和德治須臾不可分離,法律的規范作用與道德的教化作用亦絲毫不可偏廢。單說前者,容易陷入僵化的“法條主義”的誤區;單說后者,又有回到傳統社會老路的危險。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道路的一個鮮明特點,“就是堅持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強調法治和德治兩手抓、兩手都要硬。這既是歷史經驗的總結,也是對治國理政規律的深刻把握”[23]。
結? ?語
“時代是思想之母,實踐是理論之源”。站在國家治理的角度,改革的目的就是要順應時代發展的要求,持續優化國家制度和制度的執行能力,不斷改革的過程即是追求治理現代化的過程。中國的改革沒有全盤照搬照抄他國的既有模式,而是根據自身國情創造性地解決了一些事關重大的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有效破除了諸如“多黨制”“華盛頓共識”“聯邦主義”和“法律(程序)萬能”等一個個源自西方的迷信,極大豐富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內涵,不僅為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提供了有力保證,更“拓展了發展中國家走向現代化的途徑,給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發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獨立性的國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選擇,為解決人類問題貢獻了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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