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木：疫情加速新商業文明時代的到來

胡文娟 于志宏

人物簡介

王梓木，華泰保險集團創始人、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中國企業家協會副會長。

“對于把握了時代方向的企業而言，未來一定是‘黃金十年;而對于沒有把握住時代方向或固步自封的企業來說，未來一定是災難性的。”華泰保險創始人、董事長兼CEO王梓木日前接受本刊記者專訪時，分享了他關于中國經濟未來十年的預期。他建議企業要根據歷史發展的方向和趨勢判斷，應當主動尋求向上而生，向善而行，踏入新商業文明時代。

作為“92派”企業家的代表人物之一，王梓木不僅在保險行業取得了卓越成績，將華泰從一家財產保險公司發展成為一家擁有財險、壽險、資產管理和公募基金的金融保險集團，同時對于企業文化、企業的社會價值、企業家精神等進行了長期思考和觀察。近年來，他經常在亞布力企業家論壇和其他場合大力倡導和宣傳企業的社會價值，提出追求企業社會價值是新時代企業家精神的特征，優秀企業應該主動追求企業的社會價值最大化。最近，他又在自己撰寫的文章以及演講中，多次提到并解析“新商業文明時代”。

在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關于新時代的商業邏輯，本刊記者與王梓木進行了深入對話。

對話：

Q|可持續發展經濟導刊

A| 王梓木

新商業文明時代來臨

Q：近來，您曾在不同場合就“新商業文明時代”這一主題進行了演講，并提出了新商業文明時代的特征。請問，您是在什么背景下開始思考并提出這些觀點的？

A：早期在亞布力企業家論壇上，我提倡企業家有兩大功能，一是創造社會財富，另一個是推動社會進步。作為“92派”，我們這些人是有一些家國情懷和使命感的，下海不是只為了賺錢，內心還有著為社會進步作貢獻的強烈意愿。2017年，去美國訪問時，我接觸到了企業社會價值，包括影響力投資的概念。這些內容讓我深受鼓舞，于是回國后在2018年亞布力企業家年會上，我起草并聯合亞布力數十位企業家共同發起了《社會企業家倡議書》，提出追求社會價值是當代企業家精神的特征。那段時間，我主要研究的是企業社會價值的內涵、特征和發展進程。

后來，尤其是2019年在美國的商業圓桌會議（BRT）宣布放棄“股東利益至上”原則的觸動下，我意識到追求社會價值不只是中國企業家所思所想，世界各國的企業家都在覺醒，全球正在進入一個新的商業文明時代。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大爆發給全球經濟和社會帶來巨大沖擊。政治家在甩鍋，科學家和企業家在談合作。一方面我們看到逆全球化陰影的擴大，有些發達國家主張價值產業鏈回歸。另一方面全球合作的呼聲也在增高，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也被更多人所接受。這種撕裂的最終結果必然是人類合作占據上風，由此也會使得新商業文明向前更加邁進一步，這不僅是因為合作有利于各方和整體，也是因為合作是人類進化的一種基因性反應。

Q：人類為什么會進入新商業文明時代？您所認為的，新商業文明時代是什么樣的？

A：近代人類的發展源于科技的進步。從傳統商業文明向新商業文明轉變的契機，首先是科技進步。它使經濟發展由傳統的以自我為中心向開放、共享、互聯的方向轉變。第二個是產業迭代。以往同質化、價格戰導致行業陷入發展瓶頸和陷阱，亟需尋找新的突破口。第三就是共生邏輯替代競爭邏輯。單打獨斗的時代已成為過去，企業之間要通過搭建生態圈實現協作共贏。

我經常講，不會賺錢的企業不是好企業，只會賺錢的企業不會是優秀企業。在新商業文明時代，企業由過去單純的逐利轉向追求社會價值最大化。在此次抗擊疫情行動中，很多民營企業家如郭廣昌等都表現得非常積極，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和情感。為什么？這既源于企業與社會命運共同體的責任感，也源于實現企業社會價值最大化的使命感，這是非常了不起的。同樣，這些行為會給企業帶來難以估量的巨大品牌效應。我經常說，當企業追求社會價值時，商業價值往往不期而遇。另外，在新商業文明時代，建立企業與社會的命運共同體也正在成為越來越多的杰出企業的愿景。正如聯合國第七任秘書長安南在2018年參加中國社會企業生態聯盟大會時提出“在一個失敗的社會里不會有成功的企業”。成功的企業一定是那些最早覺醒的企業。這些覺醒的企業注重相關者的利益，也稱之為美好企業。美好企業越多，社會也會變得美好起來。

怎樣才能成為覺醒的企業？新商業文明時代，共生邏輯取代競爭邏輯，生態圈的競爭優于單個企業的競爭，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我提出“向上而生、向善而行”的價值理念。向上而生是指企業借助科技手段，擴大產品和服務的價值鏈、建立生態圈、開拓新領域、走向合作共贏。向善而行是進一步拓展企業的社會價值目標，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增加對社會環境的保護和對人性的關愛。向上而生，向善而行，是企業自覺追求社會價值的集中體現，是滿足客戶需求的深層次歸因，是企業創新服務能力的大幅度提升與改觀。簡言之就是運用好新科技手段引導企業走上健康與可持續發展的道路。單打獨斗和野蠻生長的時代過去了。向上而生，向善而行，體現了新商業文明時代的利他性與共生性。向上而生就是要推動企業與社會的共生共長，向善而行就是要創造人類生活的共享與共榮。

Q：新的商業文明時代，什么樣的企業家是優秀的企業家？他們該如何擁抱新的商業文明時代？

A：企業家應該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但什么是初心，什么是使命？在我看來盈利是企業存在的本分，賺錢是商業企業的初心，承擔社會責任、推動社會進步是新時代企業家的使命。隨著時代的變遷，新商業文明時代的成功創業者需要讓使命融入初心。

企業不能沒有商業價值，否則無法生存。但在追求商業價值的基礎上向社會價值轉變，是企業家精神的進步和企業內涵的升華，也是我們這一代企業家的歷史責任。新時代優秀的企業家精神應當將承擔社會責任和推動社會進步放在首位，并且不斷賦予社會責任以廣泛和新鮮的內容。承擔社會責任、追求社會價值應當成為新時代企業家精神的核心理念，這也是社會企業家與傳統商業企業家的區別所在。這次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過程中，許多企業家，尤其是民營企業家自覺行動起來，主動承擔了巨大的社會責任，作出了不可磨滅的社會貢獻，為社會和經濟的穩定奉獻出了自己的力量，很好詮釋了建立企業與社會命運共同體的價值理念。

保險要為可持續發展“服好務”，提供長期保障

Q：未來，華泰保險將如何踐行“向上而生，向善而行”？在可持續發展成為全球潮流的今天，您認為保險行業應該如何參與、貢獻可持續發展？

A：保險要為經濟社會的可持續發展“服好務”，自身就要可持續發展。所以，保險一定要姓“保”，一定要守住風險保障的基本功能。只有在穩定和健康的社會環境中，可持續發展才有可能，所以保險業應該恪守規范、誠信、信奉長期主義的行業精神，在保險服務和投資功能兩個方面發揮好社會穩定器的作用。

例如，我們的華泰壽險正在借力科技賦能實現向上而生。新的戰略轉型，不僅要做事后的風險補償，還要幫助客戶做事前的健康管理和事中的醫療服務。從這個角度看，保險的社會價值已經從風險補償延伸到健康管理，這也是保險未來發展的大方向。未來，龐大的營銷員隊伍中的中高級代理人將向健康管理顧問的角色轉變。他們提供的不僅僅是保險產品，更是對于人們健康的關心和維護。產品和服務中蘊含著愛的情感，讓客戶能夠實時監測自身健康，保持良好的生活方式，及早發現問題，及時治療，得到應有的關心與照顧。未來壽險營銷員應該有一個崇高的名字——客戶健康的管理者和生命的守護者。

此外，華泰財險也在進行戰略轉型，追求向善而行。作為財險公司，我們會增加防災防損的投入，由事后的風險補償向事先的風險管理和事中的介入延伸服務。一是早期商險的防災防損，通過保險的事前介入，幫助客戶降低風險隱患，同時也可以有效降低賠付水平。二是圍繞華泰5000多家EA專屬代理門店，充分發揮其扎根社區、貼近客戶的優勢，實現線上與線下的全面融合，打造適合EA發展的社區生態圈。三是華泰的業務協同，把每個客戶視為一個完整的“生態”，依據每個客戶的個性化需求，為其提供綜合金融及豐富的延展性服務。

Q：您如何看待保險業未來發展前景？在可持續發展目標下，保險行業面臨哪些機遇與挑戰？

A：可持續發展目標是基于未來的長遠目標，對于保險業來說機遇和挑戰并存。比如社會結構變化，包括人口老齡化、企業的中等收入陷阱等等，還有新的商業模式，尤其是新科技的挑戰與運用，新能源、新產業的發展，以及國際形勢的變局等等，都會對中國保險業的發展產生重大影響。

在我看來，未來10年既是充滿挑戰的10年，也是充滿機遇的黃金10年。從我所處的保險業來看，中國的市場規模巨大，我們現在已經是保險第二大國，我們的人均GDP已經超過1萬美元，未來10年將向1萬5千美元邁進，而我國目前的保險密度，僅相當于世界平均水平的50%，發達國家的10%。同時，中國城鎮化進程不斷加快，擁有全球規模最大、最具成長性的中等收入群體，提高內需拉動消費市場的潛力巨大，全社會的消費品種以及消費結構也將產生巨大變化。上述趨勢對準備好了的優秀企業來說是機會，對落后的企業來說就是危機。對于能把握住方向的企業，未來十年一定是黃金十年，因為它獲得了新的超越機會;對于沒有把握住方向的企業來說則將是災難性的。

ESG投資是社會穩定之基礎

Q：近兩年，ESG投資日漸流行，您也曾在多個場合談到過ESG投資。請問，我們應該如何看待ESG投資的價值？

A：ESG投資關注的不僅僅是企業自身財務類指標，同時也將環境、社會和公司治理等因素納入到投資的評估決策中。換句話說ESG投資不僅重視投資者的投資回報，也兼顧投資的社會價值，是一種考慮相關者利益的投資，是建立美好社會的投資。最終是要建立企業與社會的命運共同體。

現在人們越來越意識到，ESG投資并不僅僅是對社會的錦上添花，而且是非常必要的社會穩定之基礎。受ESG投資青睞的企業一般都是解決某些社會問題，創造人類平等進步，同時系統風險低、可持續性高的企業。這些企業的免疫力以及未來的成長性會使企業在危機面前具有韌性，在危機結束后，其恢復能力也相對好一些。這一定程度上會起到社會穩定器的作用。此次疫情讓人們更加意識到，只有能承受住風險和沖擊的企業和社會，才能實現可持續發展，走向未來。

Q：您認為中國 ESG 投資目前處于什么狀態？華泰在ESG 投資方面，有沒有一些行動？

A：相對于西方發達國家而言，我國ESG投資起步較晚，ESG投資目前還處于初期階段，其投資規模和社會認知程度都還十分有限。ESG投資的優勢在于其長期平均收益較高，這本身就需要較長的時間來進行驗證，我們需要時間來對其在中國市場的表現進行驗證，也需要更多的政策予以引導，各項制度能夠更加完善。關于ESG投資，華泰在去年成為了社投盟和博時基金聯合發行的“可持續100ETF”的首批認購方，并且將長期持有。正是由于對其理念的認可，我們破例投資了這么一個剛面世的ESG指數基金。

記者手記：

采訪時，我們花了很長時間在講“蜜蜂”。

不僅因為蜜蜂跟本刊有著深厚的緣分（自2007年起發起尋找金蜜蜂企業活動），華泰保險的logo也是蜜蜂造型。問其原因，王梓木說，一是因為他作為知青上山下鄉時養過蜜蜂;二是蜜蜂精神——勤勞、積累、合作、奉獻，是華泰的公司文化。采訪當天，王梓木饒有興致地向記者介紹了蜜蜂的故事，包括蜂群是如何分工合作的、蜜蜂的壽命以及當年他在東北養蜂的日子，并且提到蜜蜂生存的年代已久，關鍵是靠合作的緣故。有生物學家說，蜜蜂消失了，植物不能延續，人類也會無法生存。看得出來，他真的很了解蜜蜂，而且對蜜蜂有著濃濃的感情。

人們常說，養蜂人是有情懷的，而這種情懷轉化到王梓木身上，記者感覺到的則是一種家國情懷。作為“92派”企業家代表人物之一，王梓木說他們那一代人下海，不只為賺錢，心中有著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他一直認為，企業家應該有做生意之外的另一種追求，而這種追求體現在現實中則是他這些年來在企業社會責任和社會價值方面的行動與思索。20多年來，華泰保險開展了很多公益、環保活動，包括認領金融街華泰綠地，長年堅持小小鉛筆公益項目，幫助大馬哈魚回家以及組織抗災救災捐款等等。不過在王梓木看來，開展公益活動固然是件好事，但企業的社會價值應該優先體現在其主業上，包括保險企業為客戶提供服務和產品設計上。王梓木覺得企業家追求社會價值，不應該只停留在情懷上，而需要有理性的自覺，且是應當伴隨企業和企業家成長的始終。他認為企業追求社會價值，不僅是新時代商業文明的特征，也是科技和生產力發展的要求，并且已經逐步成為了越來越多企業家的共識。

從情懷出發，但又不止步于情懷。敏銳的洞察力讓王梓木率先呼吸到了新商業文明的氣息，而其務實的作風也值得我們對他的未來期待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