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揮
摘要:《秦腔》以綿密而真實的藝術手法敘寫了當代民間實態。以秦腔和土地為中心,“清風街”世界在一步步地建構完成的同時也唱響了挽歌,寄寓了作者對傳統民間世界深切的關懷與憂思。
關鍵詞:民間;秦腔;土地
一、民間世界的真實描摹
《秦腔》堪稱文化浸染下的當代民間實錄,清風街便是普通百姓柴米油鹽、婚喪嫁娶、喜怒哀樂的日常縮影。“瑣碎的生活細節描寫背后是賈平凹對于生活細致的觀察,賈平凹開始重拾新寫實主義的余薪,甚至變成類似自然主義的實錄。其中,《秦腔》表現得最為明顯。”[1]對此,作者在《秦腔·后記》中或許已經給出了直接的解釋:“只因我寫的是一堆雞零狗碎的破煩日子,它只能是這樣種寫法。”[2]所以作者在敘述過程中表現了極大的敬畏和耐心,依據的是民間生活的本相和邏輯。小說以白、夏兩大家族的聯姻開端,在瑣屑平淡的小事之中對清風街的風俗人情管窺蠡測:為爭份子錢的妯娌長短、夫家過夜的規矩、新生兒出生門懸紅布的禮節……《秦腔》將民間世界轉化為一種生活經驗、文化體驗,通過清風街諸人事的發展、變遷來建構自己的文學世界。
為了實現對真實民間世界的深刻描摹,作者還別具匠心地運用了瘋子“引生”這樣一個非常態的敘事角度。引生是一名孤兒,無家無業,成為清風街底層人群中的一員。“清風街有我張引生不顯得多,但一旦離了我,清風街一下子空蕩了,像是吃了一碗飯,少鹽沒調和。”[3]作者之所以選擇這樣一個流浪漢般的人物作為敘述者的寫作智慧,可以從歐洲中世紀盛行一時的流浪漢小說中得到啟發和認證。引生接觸到的人既有與他同病相憐的結巴武林、窮苦人狗剩等人,也有夏天義、君亭這樣的民間“權力”代表,可謂三教九流,盡有交集。引生喜歡秦腔,又跟隨著夏天義,所以始終與清風街的兩大中心元素——土地和秦腔保持著緊密聯系。他也時常瘋瘋癲癲,也沒接受過正經教育,所以他對事物的判斷天然地去除了許多社會倫理的約束和遮蔽,在看待問題時也缺少一些心理層面的預設和干擾。他敢說、能說真話,展現的是極為真實的民間世界的模樣。同時,引生這樣一個能“通靈”的瘋子,經常能夠化身成某種動物,看到、聽到許多即使它不在場的事件,有時還能看出一個人的前世和未來,讓他的發聲顯得更為隱秘。由此,作者可以為我們展示的是一個既有廣度又有深度、既豐富又真實的民間世界。
二、秦腔——秦地民間意象的集中表達
清風街上幾乎人人都愛聽秦腔、會唱秦腔。秦腔作為清風街出現頻率最高的一項群體藝術,見證、參與、合成了清風街的喜怒哀樂。夏風、白雪結婚請人來唱秦腔,人群擠滿戲樓,喜慶歡快;新年沒了社火,只剩高音喇叭播著秦腔,清冷無趣;狗剩偷種菜苗吃農藥自殺唱秦腔,悲涼哀苦;慶玉新房立木唱《鉆煙洞》,天熱唱《蕩湖船》能解暑,臘月曬太陽聽苦音慢板提神。看守果園的劉新生,面臨生計問題的時候也從來沒忘記過秦腔,鼓起肚皮來都能哼著調來一段。
如果把秦腔作為一種文化特征來進行群體劃分的話,就會產生某種內群偏好和外群敵意效應。一方面,秦腔可以成為偏好群體之間的黏合劑,另一方面也能形成隔閡與對立。這一點在夏天智家表現得極為充分。夏天智是秦腔迷,兒媳婦白雪也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秦腔演員。因為秦腔,公媳之間表現出知音般的心靈相通與親近之處,所以夏天智病倒后寧愿與兒子決裂,聽著《轅門斬子》接受白雪的磕頭認親。入殮之時,眾人皆為夏天智臉上一直蓋不上去的麻紙驚愕無措,只有白雪明白其心意,用臉譜馬勺進行替換方才無事。而另一方面,秦腔也一直是橫亙在夏天智家中的一根情感暗線。在這樣一個秦腔風味濃厚的家庭中,卻有一位格格不入者——夏風。開篇夏風出場就是帶著討厭秦腔的標簽的。夏風一直認為唱戲的寒磣,白雪卻一直熱愛和堅持著自己的秦腔事業。長期兩地分居,性格志趣的差異,熱愛秦腔的白雪與厭煩秦腔的夏風結合所生下的畸形兒,壓垮了二人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至此,父與子、夫與妻之間徹底離散。
三、挽歌情調的書寫
某種寫作方式的形成當與作者特定的生活閱歷、情感體驗密切相關。賈平凹在《秦腔·后記》中詳細地講述了自己的故鄉及幼年生活的情景,《秦腔》中清風街的原型便是來源于同在312國道旁邊的作者故鄉棣花街。西街的韓姓與賈姓讓人聯想起小說中白、夏兩大家族,陰陽先生、當村干部的堂兄、愛唱秦腔的東生等人似乎都躍然紙上。從許多有關賈平凹的傳記中都可以看出,作者雖然入城生活,卻一直對故鄉及廣大民間地區的發展、變化寄寓著深切關注,飽含憂慮與深情。因為“我清楚,故鄉將出現另一種形態,但那都再不屬于我,而目前的態勢與我相宜,我有責任和感情寫下它。”所以作者決定“我以清風街的故事為碑了,行將過去的棣花街”,[4]創作了《秦腔》。
清風街不再穩定的社會關系也是由于其意義體系的逐漸變化而不再穩定、統一,這種變化則鮮明地體現在了夏天義身上。他建議重分土地,種俊德家的地,狀告七里溝換魚塘,都是在代表廣大依土而生的農民們進行爭取和表達。作者讓這個對土地愛得深沉的人物晚年竟然像蚯蚓一樣吃起土來,而七里溝的東崖大面積滑坡之后,夏天義也被成山的土石深掩。夏家本是建國后清風街的唯一的大姓家庭,當了幾十年老村長的夏天義成了這個大家族乃至整個清風街長久以來的長者。但在集貿市場建成時,夏天義站在人群中卻再也找不到存在感。至此,在清風街這個具有收縮力的民間小社會里,往日的長老權力持有者夏天義作為中心勢力所維持的傳統社會圈子已經明顯退化了。當年淤七里溝的時候,夏天義帶了清風街三百人,現在卻只有引生和啞巴兩個人。當年因為怕損失清風街土地,組織村民阻擋國道經過而失敗的夏天義一下就瘦了;而每天辛苦淤地的夏天義“比春天里幾乎瘦了一圈,他那脖子上的臃臃肉也不見了”。[5]作者以小見大,以一個人物動態變化的一生,演繹著整個清風街社會風尚和人心觀念的漸變過程。夏天義對土地理想堅持與其族群地位的衰變產生了強烈對比,而作者的寫作正與這一人物的努力并進,清風街傳統習俗觀念的變化與夏天義從始至終的清正堅持形成鮮明拮抗,夏天義自然生命的結束,卻使作者的寫作效果達到一個高潮。
秦腔與土地是與清風街人們聯系最密切、豐富的兩大事物,并集中體現在夏天智和夏天義兩大人物身上。夏天智是秦腔的化身,他熱愛秦腔、關心秦腔、枕秦腔共眠,而夏天義是土地的精靈,他爭取土地、維護土地、最終長眠于開墾地。《秦腔》中的清風街作為當代民間世界的縮影,隨著人們生活的變化發展而得以建構,卻也在傳遞著某種式微的信號。作者由此在保存真實而豐富的民間記憶的同時,也對傳統的民間生活狀態發出了精神挽留。
參考文獻:
[1]李遇春.守望與變革:論賈平凹四十年小說創作軌跡[J].湖北大學學報,2016(1):25–26.
[2][3][4][5]賈平凹.秦腔[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500–501、41–42、501–502、395–3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