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麗容 劉以秦 陳瀟瀟

全球經濟低迷之時,美國公司特斯拉反而迎來了高光時刻。
今年6月11日,特斯拉市值達到1900億美元,超越豐田汽車成為全球市值最高的汽車公司。特斯拉是一個特殊的公司,它生產汽車,但一直被當作科技公司估值,商業模式又有互聯網公司的特征,相當多收入來自硬件之外的軟件服務,并且試圖把自己變成平臺型公司——無人駕駛網約車平臺。
特斯拉這一輪市值飆升的背景是,全球正在經歷新冠肺炎疫情的擴散階段,各國經濟下滑,央行紛紛執行寬松貨幣政策,資金更多流向能夠帶動經濟發展的數字經濟領域。作為橫跨科技和傳統行業的明星公司,特斯拉被推到了聚光燈下。
就在同一天,蘋果和微軟市值突破1.5萬億美元。6月12日,蘋果市值1.47萬億美元,微軟1.42萬億美元,亞馬遜1.27萬億美元。一年前,華爾街分析師還在尋找市值突破萬億美元的公司,今天,他們開始尋找市值突破2萬億美元的公司。
疫情暴發后,在數字基礎設施發展較好的國家,有關醫療數字化、城市管理數字化、教育數字化,及企業辦公數字化等方面的需求巨量爆發,數字化產業急劇增長。
阿里云智能事業群總裁、阿里巴巴達摩院院長張建鋒在今年6月與《財經》主編何剛的一場對話時提到,他之前經常琢磨,秋天是怎么變化到冬天的?是一天天的溫度降下來的,還是一個突然變化過程?后來發現,絕大部分時候是一夜之間冷空氣襲來,一場狂風冷雨,季節就完成了轉換。這次疫情對于數字化轉型進程的影響,有這個味道。不少需求因疫情而加速,很多事情本來是需要三五年的發展過程,可能會在一年之內就完成轉換。
以協同辦公軟件為例,疫情期間,在線協同辦公軟件出現了集體爆發的狀態,Zoom日活用戶數量從去年12月的1000萬增長至今年4月的3億。釘釘的數據顯示,到今年3月31日,用戶數超過3億,超過1500萬家企業使用釘釘, 14萬所學校、300萬個班級、1.3億學生在線上課,600萬老師在釘釘上累計上課超過6000萬小時。騰訊會議在推出后的兩個月內,日活躍賬戶數超過1000萬,國際版VooV Meeting已上線100多個國家和地區。
科技公司們對后續的市場發展十分看好。騰訊高級執行副總裁、云與智慧產業事業群總裁湯道生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認為,線上辦公、線上學習這些本來是為了應對疫情作出的改變,疫情之后不會立刻消失,大家體驗到新方式更有效率,未來可能會長期保留下去。
英特爾中國區總裁楊旭表達了相同的看法,他對《財經》記者說,這些應用將不再是錦上添花的存在,它們將成為必需品,加速催生更多類型的應用和服務。
此時,數字化市場開始活躍起來。3月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召開會議,指出要加快5G網絡、數據中心等新型基礎設施建設進度。業界認為,疫情倒逼行業開始關注數字化轉型發展,基礎設施是數字化轉型的重要前提。
4月20日,阿里云宣布將在三年內投入2000億元用于新基建;5月8日,京東發布服務企業數字化轉型“京東新動能計劃”,整合輸出技術能力為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基礎設施;5月16日,華為云宣布主要面向大型政企市場的新戰略打法;5月26日,騰訊宣布,未來五年將投資5000億元于新基建和產業互聯網。
第三方調研機構賽迪顧問預估,到2025年,5G、工業互聯網等新基建領域的投資將達10萬億元,帶動相關投資累計或超17萬億元。
張建鋒的預估是,近兩年將有數萬億元的投資進入數字基建領域。“沒有這個量級的投入,不可能有新型基礎設施,也談不上數字化。”
華為云總裁鄭葉來認為,疫情僅僅是對我們數字化能力的一次檢驗,但數字經濟將把我們帶入一個新時代。
疫情加速了本已開啟的數字化轉型升級,數字化變革可能會因此來得更加猛烈
今年5月,新冠肺炎疫情在全國范圍內逐步收網,不少餐飲商戶重新開門營業。6月11日,在連續56天零病例后,北京再度發生疫情,由于這次病例集中發生在新發地農貿批發市場,北京餐飲企業再次上升到二級防控響應等級,暫停舉辦群體性聚餐活動。
企查查數據顯示,今年1月到5月期間,全國住宿和餐飲行業注冊量比去年同期下降14.16%,僅次于文化娛樂和教育類企業。同期,餐飲行業注吊銷比去年同期上升83.85%。
當大型流行病來襲之時,經濟被影響是必然的,餐飲行業只是受到疫情沖擊的冰山一角。從1月下旬到3月下旬,兩個多月的時間,中國經濟處于半休克狀態,經濟活動被嚴重抑制。國家統計局發布的一季度統計數據顯示,今年一季度,國內生產總值(GDP)206504億元,按可比價格計算,同比下降6.8%。其中,第一產業增加值10186億元,下降3.2%;第二產業增加值73638億元,下降9.6%;第三產業增加值122680億元,下降5.2%。
但相對于此前的大流行病,這次疫情也有一些不一樣。
2003年非典襲擊中國,當時手機還只是語音通話的工具,六年之后中國才開始邁入3G時代。這一次,依托于移動互聯網的中國數字經濟和數字基礎設施發揮了巨大作用。

注:1. 增長率(% )=(2020 年1月至5月相關注吊銷-2019 年1月至5月相關注吊銷)/2019 年1月至5月相關注吊銷;2.僅統計2019 年、2020 年1月至5月國標行業注吊銷企業數量(含個體工商戶)。資料來源:企查查。制圖:顏斌
此時回溯,數字化技術和新興商業模式在這次中國國民防疫和公共管理方面大概有四個方面的貢獻。
一是遏制病毒傳播。整個防疫過程中,政府聯合大型平臺企業大規模應用定位服務(LBS)、大數據分析和機器人技術等,跟蹤并識別高風險病例,限制人員流動,最大程度減少人際接觸。
疫情期間,包括阿里云、京東數科等多家科技公司AI解決方案或平臺投入到了抗疫過程。例如,具備AI能力的智能外呼語音機器人,在疫情期間幫助各級政府或社區管理部門進行一對一電話呼叫,用于排查、通知、回訪,幫助疾控系統開展信息采集工作。一個正常外呼工作人員的工作極限是每天最多打200個電話,智能外呼語音機器人通常一分鐘就可以打上千個電話。
二是實時信息通報。數字平臺和技術高效幫助實現信息的實時透明,對于緩解公眾恐慌情緒起到了關鍵作用。不同商業平臺先后上線的線上問診智能系統大大緩解了普通社會公眾的焦慮。
三是保障生活質量。企業充分利用線上線下O2O服務和平臺,不僅滿足了民眾在隔離期間的基本生活需求,還可以幫助他們打發時間,緩解了長期居家的苦悶和情緒消沉。
第四個尤其重要,重振生產活力。全國各地企業已普遍開始應用數字技術恢復運營。突出表現是通過直播與消費者互動、利用應用遠程彈性辦公方案幫助員工復工,均使得生產和運營逐步恢復常態。
尤其在在線教育領域,疫情期間,有超過100萬名教師參加了釘釘組織的數字化培訓,覆蓋了全國14萬所學校的300萬個班級,有1.3億學生利用其完成了在線上課。陳航稱,這意味著一半的在校人群在釘釘上完成了在線課程。
疫情發生后,中國大型校外培訓機構新東方面臨生死關頭:大量線下課停擺,幾萬名老師、員工散落各地,還有數以百萬計的在讀學生的學習需求。當時,按照預定計劃,新東方的高三畢業班學生即將開課。
新東方在2003年經歷過一次生死抉擇。當時,受非典疫情影響,新東方申請退費的學員,從北京總部四樓辦公室排到了一樓。當時,創始人俞敏洪找朋友借了1000多萬元才度過危機。
歷史沒有再次重復。這次,除了借錢退還學費,俞敏洪還有另一個選項——將全國80多所分校和子公司,100多萬學生全部轉移至線上直播教學。這意味著新東方一年多前剛剛部署的云教室系統需要應對潮涌而來的直播任務。要保證如此大流量的穩定教學,背后是騰訊云的2000多臺服務器,以及背后課程存儲、直播CDN服務等數字技術及服務。
在更多看不見的地方,數字科技也在發揮作用。
今年2月,華為云聯合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基礎醫學院、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武漢兒童醫院、西安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中科院北京基因組研究所多家科研機構篩選出五種可能對新冠病毒有效的抗病毒藥物。研發系統基于華為云,計算系統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升級一二十次,算法多次迭代,保證了新藥研發的效率和速度。鄭葉來對《財經》記者說,這取決于兩個方面的因素:一是技術確實成熟了,可以支持這樣的力度;二是華為云此前調整了技術架構,使用混合云方案,當災難來襲,研制藥物任務緊迫之時,如果采用傳統的私有云架構,這樣的情況不可能實現。
鄭葉來說,整個一季度,中國經濟生活籠罩在新冠疫情的陰霾之中,原本對AI等新技術不太敏感的行業和企業,開始更加活躍地使用新技術。華為云一站式AI開發平臺ModelArts用量增長了133倍,云主機、CDN等服務也在爆發式增長。

注:1. 增長率(% )=(2020 年1月至5月相關注冊量-2019 年1月至5月相關注冊量)/2019 年1月至5月相關注冊量;2.僅統計國標行業2019 年、2020 年1月至5月注冊量(含個體工商戶)。資料來源:企查查。制圖:顏斌
新冠肺炎疫情蔓延給人類生活和全球經濟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破壞力,公共衛生應對舉措改變了人們的日常生活,也對各經濟體造成了不可逆轉的負面影響。比如客戶需求、供應鏈、金融市場、勞動力和常規業務。各大企業曾經歷風險,但本次危機卻更為復雜,最大的難題在于,常規方案通常都是針對短期來準備,如何制定針對不確定期限的危機管理辦法?
數字技術能力最大化保證了社會運行系統和企業應對危機的韌性,騰訊云總裁湯道生近期在接受《財經》記者專訪時表示,疫情帶來的大變局里,科技在廣度、深度和速度三個維度上改變了整個社會。
廣度上,科技實現了從區域到全國覆蓋的生活數字化發展,如人們生活中最關心的教育、醫療領域;深度上,科技推動了從中央到基層的政務數字化進程;速度方面,科技加速了線上線下從分離到融合的企業數字化轉型。產業互聯網成為企業化解危機、快速奔跑的助推器和發動機,數字技術成為企業的勝負手和生死線。
湯道生認為,這些本來是為了應對疫情作出的改變,疫情之后,并沒有立刻消失,疫情地圖、健康碼、線上辦公、線上學習等新應用,未來可能會長期保留下去,這又推動各行各業進一步加快數字化發展。
但他又提到,產業互聯網、數字技術的廣泛應用,確實彰顯了產業潛力,也暴露了一些短板,現有產業數字化的深度,還有很多提升空間,迫切需要通過新基建的建設來釋放生產力。
如果說傳統基礎設施帶來的是“乘數效應”,那么新型基礎設施帶來的則是“冪數效應”。可以參考的是半導體產業的發展:作為智能設備的基礎設施,半導體技術以數千億級的產業規模,撬動了智能制造、智能手機、智能家居、智能穿戴設備在內的十萬億級的應用市場規模。
科技公司能為傳統行業創造多少價值,自己未來就能升到多高;傳統行業能多大程度利用科技公司武裝自己,直接決定它們能走多遠
特斯拉的成功從側面印證了數字技術加持的新商業公司可以繞開傳統的技術和商業路徑,另辟蹊徑,用完全不同的路徑顛覆傳統產業,一旦成功,它將開創一個新時代。這是數字技術給這個時代的饋贈,也是許多公司的終極夢想。
但這是一個相對超前的創新模式,今天正在全球范圍內升級的數字經濟相對來說更加樸素。
按照目前主流的劃分方式,數字經濟可以分為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兩大部分。前者可以理解為信息產業,具體業態包括電子信息制造業、電信業、軟件業和互聯網行業,典型的代表公司有美國的谷歌、微軟、Facebook,中國的阿里、騰訊、華為、百度、京東等。
產業數字化,可解讀為傳統產業由于應用了數字技術所帶來的效率提升和商業增長,它新增的產出構成了數字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理解智能城市、智能汽車、工業互聯網,等等。
目前有關全球數字經濟在各國GDP占比的最新統計數據截止時間為2018年。據中國信通院的數據,2018年,數字經濟占GDP比重超過60%的國家有三個,分別為英國、美國和德國。中國排名第九,數字經濟總量為4.73萬億美元(其中數字產業化為9689億美元,產業數字化為3.76萬億美元),占GDP比重達到34.8%,同比上一年提升1.9%。
不過,從2018年數字經濟總量來看,中國位于全球第二,僅次于美國。美國數字經濟規模達到12.34萬億美元,中國保持全球第二大數字經濟體地位。
“到底是科技公司推動了數字化,還是數字化需求來了,造就了科技公司?當然是因為先有需求。”中國本土的一家頂級風險投資公司高管對《財經》記者說,需求是推動數字經濟往前走的核心動力。

疫情這種特殊時期,確實觸發了巨量需求,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國的數字化轉型升級將一路坦途,某人工智能獨角獸公司高管評價,“現在從0到1已經有了,但是從1到N才是關鍵。”
《財經》記者統計了截至今年6月8日中美上市公司市值和凈利潤前十強名單發現,中國上市公司凈利潤前十強均為銀行;市值前十強中,除了排在第二位的貴州茅臺、第七位的中國石油,及第十位的五糧液,其余六家為銀行,一家保險公司(中國人壽)。美國名單中,蘋果、微軟、谷歌等科技公司是主力。
上述人工智能公司高管認為,美國的科技公司能夠做到市值和利潤遙遙領先,核心原因是二戰后軍用技術轉化成民用技術,加上歷屆美國政府的有效支持引導,科技力量占領了產業制高點。中國數字經濟總量雖然在全球排名第二,但第一與第二的距離其實很遠。
更重要的是,中國上市公司市值/凈利潤十強的業務收入和利潤基本來自于中國境內,而美國上市公司市值/凈利潤十強中的科技公司業務收入和利潤的半壁江上甚至絕大部分來自于海外市場。這就是數字經濟的威力, 一旦形成優勢就可以快速“收割”全球的數字經濟。
根據中國信通院數據,2018年排名全球第一的美國數字經濟總量為12萬億美元,排名第二的中國為4.7萬億美元。看起來是量的差異,其實背后是質的差異。中國數字經濟總量絕大部分來自于國內市場,而美國數字經濟總量來自于全球市場。這也是美國和歐盟各國在“數字稅”方面沖突加劇的核心原因。
英特爾在美國上市公司凈利潤排名第七,該公司中國區總裁楊旭身處中美科技行業已經超過32年,他對《財經》記者說,他永遠相信技術推動經濟發展這個規律,中國目前的發展從追求GDP“量”的增長轉變為“質”的增長,核心點就是對科技產業的支持和投入,技術發展應該超前于GDP增長。

資料來源: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World Bank。制圖:于宗文

注:其他國家均未超過萬億美元。資料來源:中國信通院
從經濟長期發展的角度來看,無論是發達國家為了達到持續增長的目標,還是發展中國家要擺脫二元經濟格局,均要依賴快速的技術進步。因為,在沒有技術進步的情況下,資本效率會遞減,所以如何引導技術進步,是經濟增長的關鍵。
楊旭評價,從“量”轉變為“質”的增長,中國近十年來已經做了很多探索,服務業的騰飛、互聯網商業模式的創新可視為突出變化,這讓大家看到了希望。現在,焦點轉移到更大范圍內的傳統行業,在這個相對更重、更慢的世界里,如何二次創新、轉型,話題談了很久,變化有,但還不夠快。
“如果說疫情直接改變了在線辦公和教育的進程,那么對于其他傳統行業來說,它改變的是意識,很多人意識到,不能再等了,不變,就會死。”
阿里巴巴集團副總裁劉松的觀點是,在線辦公和在線教育之所以可以在這一輪疫情帶來的巨大流量壓力下成勢,市場需求是一個原因,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在疫情之前,這兩大領域已經在技術和商業的層面做得夠厚夠扎實,否則即便需求在,也不太可能被催化成今天這個模樣。
今天,沒有人再會去否認數字化升級轉型是一件極其復雜的事情,企業越大,復雜程度越高。僅一個企業里的數字化,涉及多個業務、部門、上下游企業,這不僅是內部協作,更是一種社會化的鏈接,涉及到的不僅是技術、數據標準、安全、共享,還涉及業務流程、決策和整個產業鏈在數字化推動下的價值重分配。
埃森哲大中華區戰略咨詢董事總經理李廣海近兩年來深度研究跟蹤了十幾個不同類型的企業數字化轉型。他對《財經》記者評價,這些年來,他看到大家都在探索,但是經此一“疫”,它真的會在今年形成一種主流式的范式嗎?
“我覺得不太可能。”李廣海說,政企數字化,比面向普通用戶的數字化,要難得太多。
《財經》在今年4月做的一份關于中國企業復工調查報告數據顯示,超過31%的受訪者表示將增加移動辦公方面的支出,22.8%的受訪者表示將增加在大數據分析方面的支出;15.7%的受訪者表示愿意增加將人工智能引入生產或運營環節的支出。
由于我們的這份問卷對象絕大部分屬于傳統行業的中小企業,這份調研數據可以得到一個樸素的結論:對于屬于“絕大多數”的它們來說,并不在意背后的技術邏輯,它們更加在意技術帶來的變化,從最緊迫的辦公溝通,到了解客戶,到解決生產問題。最后,才會關注到云計算、5G。
李廣海說,今天的數字技術往往會被夸大,機器人代替人,那是愿景,現實和愿景之間的距離,還有很遠。要面向未來,也要正視現實。
“今天,行業協作比任何一個時候都重要。”李廣海強調,“哪怕一個企業要開發生產環節的一套數字化設備,可能涉及幾千上萬個部件,它們來自不同公司,由于高度定制化,這些公司之間的協作就顯得非常重要。需要搭建一套社會化的、跨企業跨行業的共用平臺。”
“這個共用平臺目前不存在。”李廣海說,只靠一個企業的力量是不可能的,很多企業想自己干,干起來也沒用。“所以大家只是在局部搞,先把一個客戶的工廠,甚至是一條生產線、一個生產環節弄起來”。

注:該項調查為多選項。資料來源:《財經》調研報告。制圖:顏斌

資料來源:中國中小企業協會

資料來源:本圖表根據《財經》調研報告、綜合訪談結果繪制,為行業平均水平。制圖:顏斌
楊旭表達了相同的看法。他對《財經》記者說,生態鏈體現的是共同價值,一群餓狼相互搶食,這不是生態鏈。生態鏈存在的基礎,是能看到未來共同的方向,大家非常清楚每個鏈里面的分工合作,每個人在這個鏈上具體在創新什么,共同增值。
“它絕不是一個個孤島,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楊敘說,目前科技產業的最大問題就是生態鏈問題,大家都在做事,做的是產品層面的事,而不是產業層面的事,不同生態集團之間的協同性,少了一些。
目前,中國整個面向產業數字化的生態系統,形成了以阿里、華為、騰訊幾大云巨頭領銜的、涇渭相對分明的生態系統。當大江大河通過涓涓細流相關聯、互通、協同之時,才是這整個大型生態系統定型之時。
即便是單個生態系統,楊旭認為,生態系統內的所有廠商之間的信任和協作程度也有較大的提升空間。“做軟件的,做硬件的,方方面面的。都太獨立了。”他說,多說“我們”,少說“我”,可能比較好。
東莞的一家螺絲廠IT負責人發現一個趨勢,有些客戶,你要跟他做生意,很多環節必須在他的系統里進行。他會告訴你,直接到我的系統里面去下載訂單,同時必須在他的系統里回復交期,如果你沒有確認,反正貨款就往后延。如果你不去用他那套軟件系統,他會說我不下單給你了。
“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你只有十家客戶,每個客戶都有一個這樣系統,你每次這么去操作還行。如果你有幾百個客戶,操作起來就很麻煩了。”他說,有能力的企業為了更好對接客戶會去做二次開發。像它們這種小企業,還很難推動到那一步。管理層會覺得,可做可不做。因為多加幾個IT部門的人,這件事也能辦。
“但是我相信未來會出現一種供應商,像微信一樣,做各種系統融合。供應商和客戶的所有的數據都對接起來。”他舉例,比如說華為和它下面的I級可以對接了,I級供應商又跟下面一級的供應商能對接了。這樣能大大提高整張供應鏈網絡的效率。
“這件事情我覺得它的難度還是很大的,但肯定是發展趨勢,大家都在做,幾年下來、十幾年下來,肯定會實現從量變到質變的變化。”
政府不僅是政策的制定者,也是數字經濟的投資者、創新者和消費者,在推動新基建的過程中,政府對投資方向的判斷至關重要
政府在疫情期間強調新基建的重要性,外界解讀不一,《財經》記者收到了產業各界人士對新基建各種維度的解讀和判斷,但總體上所有人高度肯定了新基建在中國未來經濟發展中的重要性。
湯道生認為,新基建是承載各類產業應用、實現效率變革的“技術底座”。在這次疫情中,云端會議、遠程辦公、線上教學等應用大規模地快速部署和落地,對新型基礎設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不然,卡頓、宕機、視頻傳輸等問題,可能會嚴重影響用戶使用,可以說,科技企業與傳統產業能攜手通過危機的考驗,新基建的功勞至關重要。
“在基礎設施建設領域,沒有絕對的新和舊之分。”他說,即使是交通、能源等傳統基礎設施的升級,也離不開云計算、5G、人工智能等技術的幫助。5G、云計算、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技術,解決了數據的連接、交互和處理,將為產業升級帶來更大的空間,推動形成新的產品服務、新的生產體系和新的商業模式。“這些領域我們都會加大投入。”
工業和信息化部原部長、中國工業經濟聯合會會長李毅中在今年4月的一個討論會上評價,新基建可能是解決近幾年民間投資意愿不強的新機會。幾年前,民間投資整個占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的比例一直在60%左右,最高的時候達到了65.4%,2019年,這個數字降到了56%。

2020年4月29日,工人在唐山國家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一家焊接機器人生產車間調試智能焊接機械手。圖/ 新華
一位不愿具名的民間投資機構高層人士告訴《財經》記者,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比較復雜,簡單來說,他的直觀感受是想投的不能投、能投的不愿投、不知道往哪投。
多年來,中國的民間投資主要集中在制造業和房地產兩大行業,制造業投資增速相對較低,經濟轉型期需要找到新的增長點,房地產行業涉及去庫存和土地要素供應問題。上述投資人認為,激發民間投資活力的核心,是引導資金投到產業鏈長的、增長前景好的領域里。他評價,經過這次疫情的洗禮,新基建可能是一個好標的,但具體投哪,如何投,需要進一步明晰判斷依據。
后疫情時代的數字經濟發展,內在比形式重要,質量比速度重要。
中央發布新基建政策之后,25個省市政府相繼發布新基建投資政策方案。投資金額近34萬億元,這相當于2019年國內GDP總額的三分之一左右。
由于地區經濟發展水平不同、城市基礎設施完善程度不同,在推進新基建的側重點也有所不同。
東部地區修橋修路等大體已經完成,更強化在新技術的應用;中西部地區更側重于補短板,尤以城市軌道交通、高速鐵路為主,但又要搶占新基建的賽道,避免被贏家鎖定。
“政府投資是風向標,說白了,當地政府重視什么,我們跟著發力什么。”國內某大型科技公司相關人士對《財經》記者說。如果不跟著政府的大規劃盤子走,你會被邊緣化,會很被動。
“這就更加凸顯了各級政府方向判斷的重要性,”中國南部的某大型城市政府規劃人士評價,否則就有可能出現一哄而上,不考慮市場需求和區域發展實際的情況。根據當地的產業基礎、經濟實力、資源環境、承載能力和市場容量來合理安排,可能是較為實際的考慮。
另一位研究政府基建項目的行業研究者稱,新基建項目建設周期長、投資回收慢、直接回報率不高,科學慎重的決策尤其重要。這要求當地政府通盤考量直接收益、對社會產業的貢獻、對經濟發展的杠桿效應等,然后再進行投入產出決策。
可以適當超前,但要量力而行。接受《財經》記者采訪的政產學研領域多位人士的共識是,新基建的大型投入是發展的需要,也是創新的基礎,當市場中政府和民間投資大量并行時,大膽的規劃、冷靜的考量有益于整個數字經濟生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