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推傳說的歷史演變、景觀敘事與節(jié)俗建構

⊙李琦［上海工程技術大學，上海 201620］

介子推也稱介之推，是春秋時期晉國的賢臣，其“功不言祿”“割股食主”的傳說被廣為傳頌，同時他又被稱作“介神”，是山西介休綿山上尊奉的一位神靈。當?shù)厝藶榱吮磉_對他的懷念與敬仰，于每年清明節(jié)前一天，禁煙火吃冷食，這就是歷史上流行兩千多年的寒食節(jié)。山西迄今仍流傳著介子推的很多傳說，對介神的崇拜十分興盛。本文將對介子推傳說的歷史演變、景觀敘事與節(jié)俗建構三方面內(nèi)容進行分析。

一、介子推傳說的歷史演變

介子推是春秋時期晉文公重耳的大臣。據(jù)傳說，重耳因國內(nèi)動亂而逃亡在外，一次因斷糧多日饑餓難耐，介子推就割下自己大腿上的一塊肉煮成湯獻給重耳，重耳得知實情后大為感動，表示將來回國做了國君，一定要報答介子推。后來，重耳回到晉國后成為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便對隨從他逃亡的人論功行賞。別人都得到官爵，唯獨介子推一無所獲，隨后他便與老母一道隱居綿山。介子推死后，晉文公有所覺察悔悟，便把綿山的田地作為專祀介子推的田產(chǎn)。

《左傳·僖公二十四年》最早記載有介子推的事跡，其中并未見“割股食主”的記載：

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其母曰：“能如是乎？與汝偕隱。”遂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左傳》的記載為我們呈現(xiàn)出介子推傳說的歷史書寫，為之后各類記載和傳說的出現(xiàn)提供了范本和基礎。“割股食主”的故事最早見于《莊子·盜跖》，其云：“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這個說法當來自民間傳說。明代出現(xiàn)的《東周列國志》也用此故事介紹介子推的事跡，只是情節(jié)更加詳備：“今子推隱身以要君，逗遛車駕，虛費時日，待其避火而出，臣當羞之！乃使軍士于山前山后，周圍放火，火烈風猛，延燒數(shù)里，三日方息。子推終不肯出，子母相抱，死于枯柳之下。軍士尋得其骸骨，文公見之，為之流涕。命葬于綿山之下，立祠祀之。環(huán)山一境之田，皆作祠田，使農(nóng)夫掌其歲祀。”

介子推的傳說隨著歷史發(fā)展而不斷演化，從最初的隱士到割股食主、抱樹焚死，越來越多情節(jié)的加入使介子推的形象不斷豐富，這也是人物傳說演變的一個共同特征。與此同時，民間對介子推的神化也較為顯著，介子推相關的景觀敘事空間也逐步固定。

二、介子推傳說的景觀敘事

有學者認為，景觀已經(jīng)成為一種新的傳說表現(xiàn)手段，景觀敘事為傳說呈現(xiàn)形態(tài)的多樣性、長期性和穩(wěn)固性提供了可能和條件。介休綿山可認為是介子推傳說景觀敘事的主要空間呈現(xiàn)形式，介公嶺上有介公墓、介公草廬、介公祠等景觀建筑。

介公墓依山而建，墓旁有詩云：“青山埋忠骨，獨見此墳丘。介公已仙去，風骨尚可留。”墓碑旁的石碑上還刊刻有一些紀念介子推的碑文，如《大宋國抱佛山回鑾寺及諸寺院靈境之碑》：“當山有晉文公忠臣介子推，隱見于山，上有敕葬陵墓矣。”介公草廬相傳是介子推母子隱居綿山時的棲身之所，最初的草廬早已崩壞，現(xiàn)存的是在1998年得到重建，供人憑吊用的。介公祠是供奉介子推的祠廟。據(jù)記載，介子推焚身后，晉文公在其草廬西側(cè)立廟奉祀。晉太和二年（367），后趙皇帝石勒降詔“帝鄉(xiāng)之神，多有靈應”，遂鑿窟造像。北宋元豐二年（1079）春，神宗皇帝祈雨得甘霖，敕封介神潔惠侯爵，大興土木進行擴修。明萬歷十四年（1586），朝廷又重修介公祠，為介神金裝塑像，配祀介母和解張。清康熙、乾隆年間又屢加修葺。直到1940年，介公祠遭日軍焚毀，化為焦土。1998年，介公祠在原址上得到重建，據(jù)稱可能是海內(nèi)外最大的石窟祠廟。大殿正中供奉威烈正神介子推，左側(cè)為綿山圣母介母，右側(cè)為清遠正神解張。這些建筑成為介子推傳說流傳、延續(xù)的景觀敘事空間。

三、介子推傳說的節(jié)俗建構

介子推傳說除呈現(xiàn)在歷史記載和景觀空間之外，節(jié)俗建構也是一種重要的展現(xiàn)形式，更能使介子推文化扎根于民眾的日常生活中。寒食節(jié)又名禁火節(jié)、寒節(jié)等，據(jù)說是晉文公為紀念介子推所設。最早記載寒食節(jié)的典籍是西漢末年桓譚的《新論》，文曰：“太原郡民，以隆冬不火食五日，雖有疾病緩急，猶不敢犯，為介子推故也。”在西漢為紀念介子推有禁火寒食五日的習俗，而且已不限于綿山地區(qū)，擴大至整個太原郡。《后漢書·周舉傳》載：“太原一郡，舊俗以介子推焚骸，有龍忌之禁。至其亡月，咸言神靈不樂舉火，由是士民每冬中輒一月寒食，莫感煙爨。”這里不僅說明寒食起因于“介子推焚骸”“神靈不樂舉火”，而且此時的寒食節(jié)期已長達一個月之久。隆冬之日一個月不能舉火，對老百姓的生活和健康無疑是有害的，所以到東漢末年，曹操曾下令禁止寒食。《明罰令》有云：“聞太原、上黨、西河、雁門，冬至后百有五日，皆絕火寒食，云為介子推。……且北方?jīng)Z寒之地，老少羸弱，將有不堪之患。令到，人不得寒食。若犯者，家長半歲刑，主吏百日刑，令長奪一月俸。”文中提到“絕火寒食”的輻射范圍已由太原擴大到三晉各地，可見當時寒食習俗日漸興盛，欲禁此俗，并非一紙政令所能實現(xiàn)。之后的歷代文獻也有對寒食節(jié)的記載，東晉陸翙《鄴中記》載：“鄴俗，冬至一百五日為介子推斷火，冷食三日。”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載：“昔介子推怨晉文公賞從亡之勞不及己，乃隱于介休縣綿上山中。……百姓哀之，忌日為之斷火，煮醴酪而食之，名曰‘寒食’，蓋清明節(jié)前一日是也。中國流行，遂為常俗。”這里的醴酪指杏仁麥粥，是當時的一種寒食。直至唐代，寒食節(jié)達到鼎盛，唐代詩人對寒食節(jié)俗也多有吟詠，如韓翃《寒食》：“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胡曾《寒食吊介子推》：“綿上煙高標氣節(jié)，介山祠壯表忠賢。只今禁火悲寒食，勝卻年年掛紙錢。”宋代以后，寒食節(jié)漸趨衰落，如南宋周密《癸辛雜識》記載：“綿山火禁，升平時禁七日，喪亂以來猶三日。”明代以后，全國多數(shù)地區(qū)的寒食節(jié)合并于清明節(jié)中，寒食之俗日漸衰落。

目前，在山西綿山一帶至今仍過寒食節(jié)，并且是和清明節(jié)一起過。寒食節(jié)主要習俗是禁火和冷食，家家生黑豆芽，摘柳芽，備樹栽柳，蒸面塑“蛇盤兔”，做子推飛燕、子推餅、寒食粥、寒食面等節(jié)令熟食。這些食物既是祭祖掃墓的供品，又是綿山的傳統(tǒng)特色食品。2008年，介休市被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授予“中國寒食清明文化之鄉(xiāng)”的稱號，并開始舉辦一年一度的“清明（寒食）文化節(jié)”。2011年，介休市的清明節(jié)（介休寒食清明習俗）列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名錄。在文化節(jié)期間，除每年舉行寒食清明習俗祭祀、廟會、展演等活動外，主辦方還會邀請專家學者齊聚綿山，一起就如何保護和發(fā)展這一傳統(tǒng)民俗節(jié)日文化進行討論，為更好地傳承中華傳統(tǒng)文化獻言獻策。

歷史人物介子推是介休綿山的文化瑰寶，對介子推的崇拜和祭祀是山西獨特而重要的民俗文化現(xiàn)象，介子推內(nèi)嵌的忠君護民、高風亮節(jié)等優(yōu)秀品質(zhì)也是中華民族精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① 左丘明撰、蔣冀騁點校：《左傳》，岳麓書社1988年版，第75頁。

② 莊周著、陳鼓應譯、王家訓繪：《莊子》，上海辭書出版社2003年版，第349頁。

③ 馮夢龍著、蔡元放評、竺少華點校：《東周列國志》，岳麓書社1990年版，第272—273頁。

④ 桓譚：《新論》，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47頁。

⑤ 司馬彪撰、劉昭注補、劉華祝等標點：《后漢書》，吉林人民出版社，第1152頁。

⑥ 曹操：《曹操集》，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64頁。

⑦ 陸翙：《鄴中記》，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0頁。

⑧ 賈思勰：《齊民要術》，團結出版社1996年版，第372頁。

⑨ 侯清柏、張培榮輯錄：《歷代文人詠寒食清明詩詞集》，山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34頁、第135頁。

⑩ 周密撰、王根林校點：《癸辛雜識》，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