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海南省委黨校,海南海口 571100)
《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是中國文學的豐碑,它開啟了中國文學批評的先河。西周初年,制禮作樂,輔以文教,社會太平,其時的詩歌多為頌詩。時至東周,社會制度發生重大變化,諸侯兼并,戰亂不已,民不堪其苦,各種批評怨刺之音,漸漸見于詩篇。這類詩篇一改歌功頌德的文風,多以激憤的言辭,急促的節奏,抒發心中積憤,批判西周末年至東周初期黑暗的社會現實。《詩經》的批判精神體現在:對時政昏亂的批判,對貪婪成性的批判,對非必要戰爭的批判等方面。
東周時期,時政昏亂給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詩經》中批判時政的作品,多用正言直說,類似諫書,意在引起執政者的關注和重視,期望促進政事改革,實現社會太平,生活美好。
《大雅·抑》相傳為衛武公所作,批判了君王年少閱淺,昏聵懶政,不重視人才,導致社會動蕩,人民生活水深火熱。“其在于今,興迷亂于政。顛覆厥德,荒湛于酒。”[1]意為:現在時局不好,各種政事混亂。君王德行敗壞,沉溺酒色,疏于國事。“於乎小子,未知臧否。”[2]意為:君王年少,不能把握事情的好壞輕重。“聽用我謀,庶無大悔。”[3]意為:若聽取了賢人的主張,政事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塌糊涂。此詩語言精練,“夙興夜寐”“投桃報李”等許多成語,都出于此。
《大雅·召旻》批判了君王荒淫無道,朝綱敗壞,奸臣得勢,禍國殃民。“旻天疾威,天篤降喪。瘨我饑饉,民卒流亡。”[4]意為:統治者暴虐,降災禍于民眾。百姓饑荒,無法生活,到處逃亡。“天降罪罟,蟊賊內訌。昏椓靡共,潰潰回遹,實靖夷我邦。”[5]意為:奸臣內訌,昏憒亂政,不禮待民眾,放蕩無稽,危及國家安全。感嘆位低言輕,無法遏制奸人的氣焰,致使國家瀕臨滅亡。言辭悲憤激烈。
《小雅·節南山》批判了太師尹氏藐視綱紀,執政不公,對民暴虐,民憤難平,希望周王追究尹氏罪惡,任用賢人,使百姓安居樂業。詩從強調尹氏的政治地位出發,指斥尹氏失政的情形,表現了詩人敢于直諫的精神。“赫赫師尹,不平謂何。”[6]意為:威風顯赫的太師尹,為何執政不公!“民言無嘉,憯莫懲嗟。”[7]意為:民眾怨聲載道,卻不能引起尹氏的警戒。“國既卒斬,何用不監?”[8]意為:(因為尹氏亂政)國家衰落得都快滅亡了,為何沒人來監管?詩作融敘事、寫景、抒情和議論為一體。
《小雅·雨無正》為君王近臣所作,批判了周幽王昏聵殘暴,大臣徇私枉法。“浩浩昊天,不駿其德。”[9]意為:皇天浩蕩無邊,但并不施恩德于民。“舍彼有罪,既伏其辜;若此無罪,淪胥以鋪。”[10]意為:當權者目無法紀,放任有罪之人,隱藏他們的罪責;而無辜的老百姓,卻飽受禍患侵害。“三事大夫,莫肯夙夜。”[11]意為:公卿大夫們,不愿盡職為國事奔忙。“凡百君子,各敬爾身。”[12]意為:自命不凡的君子,遇事明哲保身。以直敘方式,表達情懷。
《小雅·沔水》批判當權者懶政,沒有作為,沒有制止禍亂,社會動蕩,致使民眾心緒不寧,生活痛苦不堪。 “莫肯念亂,誰無父母?”[13]意為:禍亂不止,民不聊生,推己及人,誰都有父母!“念彼不跡,載起載行。”[14]意為:想到那些不法行為,坐立不安,憂傷不止。全詩以沔水飛隼起興,反復強調詩人憂亂的心情。
《大雅·板》借諷勸同僚,批判執政者昏庸背道,沒有長遠規劃,導致社會淪喪,人民苦難。“上帝板板,下民卒癉。出話不然,為猶不遠。”[15]意為:當權者背離常道,人民遭殃。說話沒有依據,制定政令沒有長遠目光。“匪我言耄,爾用憂謔。多將熇熇,不可救藥。”[16]意為:并非我昏聵亂語,是你(重臣)位高輕狂。繼續如此,不做改變,如助火勢,燒毀國家,無可救藥。“民之方殿屎,則莫我敢葵。”[17]意為:民眾正在苦難中呻吟,國家的前途不敢想象。“喪亂蔑資,曾莫惠我師?”[18]意為:國家動亂,資財匱乏,以什么來將百姓安撫?詩作善用比喻,生動工整。
以上詩篇,強調了求賢立德對治國安邦的重要,表達了政事清廉,國家穩定,社會和諧,是人民的福祉所在。
統治者貪婪成性,給人民造成深重的災難,引起人民強烈不滿和反抗,也使有識之士痛心疾首。《詩經》中的許多詩篇,對統治者貪婪成性作了無情的揭露和批判。
《魏風·伐檀》批判了剝削者不勞而獲,體現了被剝削階級的意識覺醒和反抗。伐木奴隸對奴隸主不勞而獲的質問,深刻反映了當時階級矛盾的尖銳。“不稼不穡7,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19]意為:你不耕種收割,憑啥收取三百捆禾?你不狩獵,庭院里怎么掛著豬獾?對剝削者的諷刺斥責,揭露了剝削階級的寄生本質,有直陳,有反諷,堪稱最早的雜言詩。
《魏風·碩鼠》批判了剝削者貪得無厭的本性。把剝削者比作大老鼠,既通俗易懂,也表達了對剝削者極大的仇恨。“三歲貫女,莫我肯顧。”[20]意為:供養你多年,你卻不顧我死活。“逝將去女,適彼樂土。”[21]意為:發誓要離開你,去尋找理想的(沒有剝削的)樂土。抒寫了民眾在貪婪成性的碩鼠們的榨取下,無法繼續本土的生活,只能背井離鄉,去找尋心中理想的、沒有剝削的安居之地,表現了勞動者反抗剝削的堅定決心。比喻貼切,寓意直白。
《大雅·桑柔》批判周厲王貪婪好利,任用小人為其斂聚,民不堪命。“好是稼穡,力民代食。稼穡維寶,代食維好。”[22]意為:厲王任用小人,指使他們榨取聚斂民眾財物,并厚待嘉獎聚斂者。“大風有隧,貪人敗類。”[23]意為:大風急吹,貪腐者禍害人民。用質樸的語言,揭露了貪腐是官逼民反,天下大亂的原因,情調憂傷。
《小雅·十月之交》批判統治者用人唯親,賣官鬻爵,中飽私囊,不顧社稷安危。“四國無政,不用其良。”[24]意為:全國政事荒蕪,賢人才士不被重用。“擇三有事,亶侯多藏”[25]意為:選擇親信作三卿,收藏財物飽私囊。直言不諱,情懷悲壯。
在對貪婪成性的批判中,《魏風·伐檀》《魏風·碩鼠》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戰爭有必要戰爭(如反侵略的正義戰爭)和非必要戰爭(如非正義的侵略戰爭,或者干預他國內政的戰爭)之分。《詩經》中對于必要戰爭的抒寫,基本上都持有歌頌的態度,突顯將士同仇敵愾的壯志豪情;而對于非必要戰爭的描寫,大多從將士苦役日久,厭戰思歸的角度著手,批判戰爭給人民生活帶來的苦難。
《邶風·擊鼓》批判統治者窮兵黷武,討伐他國,勇而無禮。詩從體現戰爭氣氛的鼓聲寫起,渲染出一片兵荒馬亂的情景。“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26]意為:跟隨將軍孫子仲,聯合陳國與宋國(討伐鄭國)。長期不得回家,心中愁苦不堪。“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27]意為:無奈離別太久,再難會面。無奈相隔太遠,難以實現誓言。久戍征夫對戰爭的怨恨,以及對家人的苦苦思念,躍然紙上,夾敘夾議,情感跌宕。
《小雅·何草不黃》批判長期窮兵黷武給人民帶來的苦難,表達對非必要戰爭的怨憤之情。“何草不黃?何日不行?”[28]意為:什么草兒不枯黃?哪天不是奔走忙?“哀我征夫,獨為匪民?”[29]意為:可憐遠征人,難道不是人嗎?“匪兕匪虎,率彼曠野。”[30]意為:征人不是犀牛不是虎,卻被迫穿行曠野不停歇。反問句式,訴說征夫非人的生活,感情強烈。
《魏風·陟岵》批判了長期窮兵黷武給人民造成的痛苦。征人想象中,父母弟兄對他的囑咐,催人淚下。“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上慎旃哉!猶來無止!”[31]意為:登高眺望故鄉,仿佛聽到父親的嘆息——唉!兒服役在遠方,披星戴月,浴戰沙場。愿你保重身體!盡快歸來!跨越時空的想象,突顯征人思歸心切。
《唐風·鴇羽》批判了繁重徭役給人民帶來的痛苦,表達征人對非必要戰爭的無奈和反抗,以及對和平生活的渴望。詩以不宜樹棲的鴇鳥集落柞樹起興,抒寫男子長期在外服役,導致田地荒蕪,家里計沒有著落的慘狀。“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蒼天,曷其有所?”[32]意為:君王征戰無盡時,不能耕種生產,父母靠誰來贍養?問悠悠蒼天,我何時才能回歸故鄉,過上正常的生活?敘述與呼喊交替,抑揚頓挫。
和平美好,人皆向往。戰爭是人為的苦難,非必要的戰爭就更遭民眾的強烈反抗和怨恨。
《詩經》是了解西周至春秋時期歷史文化的一個窗口。《詩經》的批判詩篇表達了詩人的憂患意識,喊出人民的心聲,抒發人民的怨憤和不滿。意在引起統治者關注和警醒,以達到進諫的目的,促進社會的改進和復興。這些詩篇的明顯特點是:先針對時弊,揭露當時社會政治的黑暗現象,再多以說理的方式,表達觀點,抒發感慨,具有較強的主觀色彩。《詩經》的現實主義批判精神,對后世現實文學產生了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