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學人文學院 214000)
陳亮(1143-1194),原名汝能,字同甫,號龍川,生于只有半壁江山的南宋時代,所作政論氣勢縱橫,詞作風格豪邁,有《龍川文集》《龍川詞》傳世。陳亮受祖輩影響,“自少有驅馳四方之志”,一生為國家之統一呼號奔走、盡瘁憂夢。雖為草野,卻力排眾議,六達帝庭上書直諫,可其激憤言論招致主和派嫉妒多次被捕下獄,然而從未因此走向頹唐,仍是奮爭不止,“是其詞要以自抒胸中愛國憤世之情”,故而其愛國詞都是在故國淪陷,國勢危殆之際的有感而發。從現存74首詞的內容上看,其豪邁縱橫的愛國詞居多,也有婉約風的詠物祝壽乃至調笑之作,然細究其詞,也絕非僅有吟詩弄月的風雅之意,而是紓解郁結的一道藥方,詞中仍舊充滿著對故土的眷戀與統一的渴望,暗含著自身執著理想與收復河山的慷慨情懷。
龍川詞中用典頗多,通過典故可表達其忠憤之氣和堅定信念,窺見詞中裹挾著英雄意志;而英雄意志亦可反作用于詞人的精神世界并賦予詞人更加堅定的精神力量,從而形成的振聾發聵的字句也為詞作增添了崇高的審美體驗,也可從中總括出陳亮詞的特質與蘊含的價值意義。
意志是個體主動明確目標,并根據確定目標支配行為,從而實現該目標的系列過程。其中“意”是指心理活動的一種狀態;“志”強調對目的方向的堅持、堅信。簡而言之,就是激勵人改變現實的精神力量。本文提出的英雄意志概念,是指在人類精神意志范疇下,能夠激勵人改變現實的精神力量。反映在詞中:詞所書寫的內容是承擔精神力量的物質載體,詞的主題及內容都服從于精神力量的調度,并最終成為支撐精神力量存在的具體證明。“萬里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此句便是借“千古英靈”來呼喚正義,將千百年來先烈們的不朽精神熔鑄詞中,既是作者勇于斗爭的根基所在,亦是意圖將精神意志轉化為實踐動力的表達。英雄在其中扮演了促進形象,使得作品在價值上具備英雄所持的精神層面上的特征,于作家是實踐的動力,于后世讀者則是堅韌強大的精神意志與力量。
詞人在自我的語境和視域中闡釋“英雄意志”,必然寄托著他的個體人格和創作理想,更是詞人缺失性體驗的表現,這種缺失性體驗則為“英雄意志”的有限性做出了解釋說明。陳亮有才卻不被堪以大任的經歷是自身體驗的缺失,心懷大義之人身處動蕩社會更能感受到國家與社會的缺失,這兩者帶來的缺失性體驗是陳亮創作詞的一個重要動力,詞中便有顯現。《念奴嬌·登多景樓》中“危樓還望,嘆此意、今古幾人曾會”彰顯出詞人的憤懣不平與失意是缺失感的表達,而“正好長驅,不須反顧,尋取中流誓”則是由缺失感造成失去歸屬的處境與心態。“個體處于缺失狀態時,總有對于缺失對象的渴求;缺失性體驗不僅給人帶來痛苦,同時,往往也會喚起個體的頑強意志。”因此,在陳亮的詞中蘊含其自身由于缺失感而引發的更為強烈的渴求,然而又因其經歷的缺失性,這種渴求只能在精神領域達到一種意識的自覺,為人類意志賦予力量。“英雄意志”的有限性也恰因為此,張德瀛《詞征》云:“惜其每有成議,輒招妒口,故骯臟不平之氣,輒寓于長短句中。讀其詞,益悲其人之不遇已。”現實即陳亮終其一生不曾得志,因為精神力量不能代替行為發展,現實則具有命運操縱帶來的不可抗力。從愛國詞中可見陳亮一生為抗金救國奔走呼號,然事與愿違,雖在精神層面得召一批志同道合的有識之士,但短暫的共鳴不能替代戰場上的真刀真槍,其飽含深情的精神意志和悲憤激昂的精神氣節未能感動南宋朝廷。于陳亮所處時代而言,“英雄意志”所賦予的人類精神層面的力量是有限的。
但僅將陳亮詞放置于所處時代下,無話語權者無法左右朝廷;如將其愛國詞中的“英雄意志”書寫置于歷史長河,或是以后人對意志力量的傳承與贊歌為支點看待陳亮詞,便會從中體悟出意志力量無限性的魅力,發掘意志力量的絕對迸發是“英雄意志”的極致體現,而極致之終點卻是無窮無盡的。陳亮愛國詞暗含多種主題意蘊,其中體量較多的則是歌頌抗金事業、呼喚英雄人物的內容,詞人借用典故的形式和飽含激情的筆觸將政治抒懷與救亡理想融入詞中,其鏗鏘有力的詞句表現出濃烈的感發人心的精神慰藉。如愛國詞《水調歌頭·送章德茂大卿使虜》中“漫說北群空”一句出自韓愈《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借用比喻沒有優秀的抗金人才;“涕出女吳成倒轉,問魯為齊弱何年月?”分別出自《孟子·離婁上》與《左轉·哀公十四年》,用以表達宋祈求金國這一顛倒局面之可笑。除此之外,龍川詞中含有直接借英雄人物表明志愿之句,如《三部樂·七月送丘宗卿使虜》中“人中龍虎,本為明時而出”一句中的“人中龍虎”即比喻英雄豪杰,而與此處則指丘宗卿;還有贊當代英雄之詞如《賀新郎·懷辛幼安·用前韻》,贊稼軒“臥百尺高樓斗絕”這些例證能夠在典故中將歷史、現實與意志融合以求共鳴。陳亮在面對家國命運時會自覺將個體生命放置歷史長河中觀照,并努力把有限性的現實命運與無盡的歷史相對抗,繼承先輩的生命意志,又用文字表達自身的“英雄意志”,更用現實的行為去追求精神力量,最終將人類的精神意志無限傳承漂泊于后世傳于后人。誠如馮煦所云:“……忠憤之氣,隨筆涌出,并足喚醒當時聾聵,正不必論詞之工拙也。”借壯懷激烈之詞彰顯出意志力量的綿密感染力與強勁生命力,將現實有限性與精神力量的無限延展交織碰撞,擦出專屬于陳亮詞所代表的“英雄意志”力量,是推動陳亮生命意義的凝鑄與生而為人的意志和力量實踐著不斷向前的價值指向。
陳亮詞中蘊含信仰至上的堅定信念、困境中無言堅守的執著希望,這些創作信念所傳達出來的主題思想在愛國情感與戰斗精神的圍繞下,更具備振奮人心的精神力量,而裹挾其中的“英雄意志”也能夠體現其力量的強度與韌性,乃至彰顯人類精神力量之強大有力。
詞人大無畏的精神力量具備振聾發聵振奮人心的作用,是其愛國詞中的“英雄意志”的彰顯,而能夠獲得這份精神力量的動因仍要歸結于詞人與接受者雙重的崇高體驗。陳亮愛國詞的創作離不開自身的崇高體驗,在此基礎上追求匡復趙宋王朝成為詞人的成就動機,并愿意為之奉獻終生。接受者在審美層面上感悟崇高需經歷崇高體驗,并通過“英雄意志”力量獲得崇高,可以看到崇高具備可以有效表達詞人內心世界和心理轉變的作用,更是作為人類意志力不斷向前發展的不竭動力。
陳亮的愛國詞頗具特色,將半壁江山之恥、痛心疾首之情與收復中原之志用雄放肆意的筆觸揮灑于詞中,洋溢著強烈的愛國主義熱情。通過了解詞人對英雄的敬仰發現其詞作中用典多是呼喚英雄或以英雄之事與當下時局相較,而從中感受到詞中充斥著能夠喚醒人、激勵人的“英雄意志”,這份意志力量之沖擊力于陳亮愛國詞中展現得更為淋漓盡致。除藝術張力之外,陳亮詞在“英雄意志”的影響下也具備思想之特質。在抗金之路上始終如一,雖飽經憂患,一腔悲憤,但未曾生過退縮之意,實屬難能可貴。其堅定之信念彰顯人類的精神力量無限性的堅韌,帶給后世溫暖而強大的意志力,將愛國主義熱情融入骨髓,并憑借“英雄意志”擊垮世間種種困難。
“英雄意志”是詞人崇高體驗內化后的外揚,也是接受者感知崇高體驗、獲得崇高審美的精神動力。“英雄意志”與崇高體驗相互滲透將詞作的思想價值與情感表達逐步展現,情感共鳴中體味其詞中“英雄意志”帶來的磅礴壯觀、有沖擊的崇高精神與情感力量,震撼人心。將陳亮愛國詞置于宋詞發展史中看,雖不及稼軒之才,但其思想之堅定、信念之遠大、氣勢之宏偉堪稱典范,成功書寫人類意志力贊歌,展現其詞作崇高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