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理工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 310018)
倫勃朗時代的荷蘭,是一個畫潮泛濫、畫壇巨匠頻出的年代。隨著荷蘭經濟的發展,國力的進一步強盛,資產階級取得了較高的社會地位,也激發了荷蘭藝術品市場的繁榮興盛,涌現出不乏倫勃朗、維米爾、哈米斯這樣的大師??ɡ邌痰睦L畫技法深深影響了十七世紀的荷蘭畫壇。畫家們在模仿和借鑒他的明暗對比畫法的基礎上,逐漸將荷蘭畫派從傳統的尼德蘭藝術中脫離出來,發揚了以普通勞動人民為主體對象描繪宗教故事的自然主義肖像畫法。荷蘭畫家們也逐漸形成兩種風格,一種是以繼承傳統尼德蘭畫法,在作畫過程中觀察細節,描繪刻畫物體真實細膩,充滿了對現實生活的滿足;而另一種則是運用明暗對比法來表現對象的體積、空間等要素、并且善于使用群像構圖。
當時的荷蘭畫家在選材往往更青睞于表現普通民眾的生活。維米爾,荷蘭小畫派的代表人物,他諸多的風俗畫生動地刻畫出了當時普羅大眾勞動時的場景,這其中最負盛名的就是《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以肖像和靜物為主的風俗畫也逐漸流行開來。不過,相對于靜物畫,肖像畫更受到新興資產階級們的青睞,他們更愿意花錢讓畫家畫下他們的容顏讓后人瞻仰。倫勃朗的眾多肖像畫就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產生的,他的肖像畫在人物情態、妝容衣著上無不反映了當時荷蘭新興資產階級生活的真實場景。
作畫于1642年的《夜巡》,現藏于荷蘭阿姆斯特丹美術館,是為阿姆斯特丹城射擊手連隊畫的一幅群像。畫中描述的是班寧科克上尉指揮的民兵連,歡慶法王亨利四世的遺孀瑪麗·梅德·梅迪西斯訪問阿姆斯特丹的場面,共有28名成人與三位少年(包括一位少女)以不規則分布于畫面上,形成一種錯落有序的美感。
其他的藝術形式,諸如文學、音樂,在描述一件事情的時候可以娓娓道來,將前因后果講述得細致明了。但繪畫卻不行,繪畫所能定格的永遠只是一瞬間。啟蒙運動時期德國著名的評論家萊辛說過:“在永遠變化的自然中,藝術家只能選用某一頃刻,特別是畫家還只能從某一角度來運用這一頃刻……選擇上述某一頃刻以及觀察它的某一角度,就要看它能否產生最大效果了,最能產生效果的只能是可以讓想象自由活動的那一頃刻了。我們愈看下去,就一定在它里面愈能想出更多的東西來?!痹凇兑寡病愤@幅畫中,畫家極其精準的捕捉到了班寧上尉下令出發的那一刻:上尉雙唇微張,準備發出命令;中尉微微側頭,準備擊鼓的鼓手,奔跑的男孩,朝著人群叫喚的小狗……人聲、鼓聲、犬吠、金屬碰撞聲仿佛就在耳邊響起。倫勃朗以騎手隊緊急集合作為切入點,將上尉和中尉作為主要人物放在畫中,用一束光線聚焦,其他人則沉浸在或明或暗的的光影中,創造出了一種獨特繁忙的氛圍,使原本呆板的群畫像變得富有戲劇性和對比性。
倫勃朗早期的作品筆觸追求精確,繪畫過程深思熟慮。隨著繪畫風格的成熟,筆觸變得大膽奔放起來,色塊凝重,變現力強烈。畫作中厚重的效果是經過多次疊罩、覆蓋色層形成的。作為全畫畫眼的班寧上尉和雷倫勃克少尉,兩個人物所占畫面面積遠遠大于其他人物,且用色大膽明亮,細節刻畫入微:中尉金色的華服是最吸引人眼球,從畫家的筆觸中可以感受到帽子上鵝毛的輕盈柔軟,金屬護脖的結實堅固,金邊花紋的細膩精巧;班寧上尉腳邊的飾帶是正在飄動的,上尉與中尉的腿微抬,上尉伸出的手在少尉衣服上形成一道強烈的陰影……這一系列畫面的處理,給予人一種畫中人即將走出畫框的錯覺。《夜巡》畫面大部分都是深暗的色塊,幾點亮色點綴使之產生了強烈的明暗對比,隨之令人感受到獨特的韻律感。班寧上尉的披巾和他右側持長槍的士兵的軍裝呈紅色;后側少女和雷倫勃克少尉的軍服呈明亮的淺米黃色等等。光源來自于左側,在照亮和突出一些人物的同時又將另一些人隱入陰影,增強了畫幅的趣味性與可觀性,因而可以說畫家對于顏色與光線的運用于氣氛的營造息息相關。
在繼承卡拉瓦喬明暗畫法的基礎上,倫勃朗再進一步形成了屬于自己的明暗畫法,其主要特征為運用光線來塑造人物、表現空間以及刻畫心理,畫面通常富有節奏,氣韻生動,富有戲劇感。在《夜巡》中,班寧上尉和雷倫勃克少尉被一束舞臺一般的燈光打亮,顯得十分突出,仿佛就像觀眾走來。這種空間感,包括畫幅的空間,街道的空間和觀賞者的空間。同樣的,這種空間感也由畫里投射到畫幅之外,影響到了游客的空間。倫勃朗其他畫作如《蒂爾普教授的解剖課》等作品較之《夜巡》并無給予人如此巨大的空間投射感(當然也與作品主題相關)。畫幅中上尉伸出手的影子則清晰地投射在少尉的軍服上,看似不刻意實際上尉的手指包住了獅子圖案,暗示著其掌握整個阿姆斯特丹城。有趣的是,班寧柯克之后也確實成為了阿姆斯特丹城的市長。除兩位主體人物外,畫幅中最令人驚艷的形象是一個穿淺米黃色宮裝如夢似幻的少女,似乎散發著由內而外的光彩,但她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中并不自然。少女的腰帶上掛著一只腳爪清晰地雞,而鳥爪是民兵隊的象征,所以有人認為少女象征了整個民兵隊。而又有另外一些人認為少女是真理的化身,是喚起人們反抗異族統治的光榮記憶。全畫二十多位人物,除了兩位尉官和少女外,其他人均被安排在中后景的暗調中,形態動作、光影表現各有不同,但卻有向中心聚攏的趨勢。這種安排在強化了畫面宏偉的巴洛克風格的同時又打破了巴洛克藝術中那種激動不安和講究的法則,具有里程碑意義。
《夜巡》原畫遠遠大于如今的363×437cm。被剪裁掉掉部分包括左側兩名士兵和士官長頭上的羽飾,拱頂上部和隊長腳下空間。《夜巡》描繪的是白天的場景,而由于保存不當,該畫上累積了大量的煤灰,亮光褪去。畫家本人的命運也因《夜巡》迅速陷入了不幸當中。當阿姆斯特丹射擊手工會請倫勃朗繪制一幅巡警生活像,設想的是將所有人物排列起來,但倫勃朗一反常規,強化舞臺效果,然而由于每一個人的形象清楚程度不一,巡警們向畫家提出抗議。為了索回畫金射手公會把此事訴諸法庭并對畫家大肆打擊;此外畫家曾以妻子薩斯基亞為模特畫過一些宗教題材的油畫,遭到人們的非議,不久妻子去世。年少成名的倫勃朗開始身名狼藉,但雖經雙重打擊,他卻并未動搖自己的創作道路。正如畫家本人所說的:“藝術家的天職是創造美的形象,而不是計算有多少頭顱?!眰惒实膱砸闩c其才華一樣同樣應當被歷史所銘記。
《夜巡》無論從藝術性或思想性上來說都是無可挑剔的。倫勃朗堅持不修改是堅持他的藝術信念和為人民所敬仰的顯示主義藝術原則,只是可惜在17世紀40年代荷蘭資產階級已失去了革命時期的進步性、熱衷于膚淺與庸俗,他們藝術欣賞能力的沒落與情操的低下,他們無法理解也不能接受每個人付出一兩盾,就是為了有幸能展現出幽深拱門下一幫黯淡的模糊不清的身影,連之前愛戴他的同行也迫不及待地附合眾人的反對聲,說什么可惜他如此年輕就走到了藝術的終點,而畫家對他們大聲吼叫:“崇高么?你們不是都戴著寬檐的高頂帽嗎?!”倫勃朗為此損失名譽失掉生計,卻更能專注于他們的藝術王國。他晚年生活困難,家產被拍賣,但依舊繪出了《西斯利菲的密謀》和《呢商同業公會理事》的團體肖像。家庭的不幸和一系列折磨并摧毀這位倔強的老人、他始終堅持自己的藝術主張創作方法,自己逝世前畫出了《浪子回頭》等名畫。在他一幅晚年自畫像中,畫家的裝束表現出他生活的窘迫:身材發福,頭戴頭巾,只有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畫家有如一座巍然不動的高峰,只有永恒的藝術生命在維系著他。如同畫家本人所說的,“畫面不僅是個技巧問題。還必須有一定的氣質、性格、個性。沒有這些就沒有生氣……”倫勃朗賦予了他的畫作某一種精神意義,相較于畫面技法,這種精神意義更令人動容。無可厚非,時代是具有局限性,但也正是這種局限性才驅使倫勃朗等一大批藝術家不斷超越自己,去探尋藝術的真諦。
倫勃朗一生創作頗豐,由包括600幅油畫、蝕刻板畫、350幅和1500幅素描,然而歷史在銘記他的才華時,更難忘記他的堅毅、頑強,永遠具有革命性與進步性,這些精神將與《夜巡》共同閃爍藝術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