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行合一的“實踐家”
——讀方志遠《千古一人王陽明》

⊙［紹興文理學院，浙江 紹興 312000］

新世紀以來，伴隨著“陽明熱”的出現，文化界創作出一大批關于王陽明的傳記作品。這些傳記對傳主王陽明都有著不同的描述角度，有的著力于闡釋王陽明的心學思想，有的著重于展現王陽明人生的傳奇性……這些作品為讀者從不同角度了解和認識心學圣人王陽明提供了很好的幫助。歷史學者方志遠教授所著的《千古一人王陽明》一書，擺脫了將王陽明作為“圣人”的單一人物設定，從歷史文獻考證辨析的角度來還原王陽明跌宕起伏、波瀾壯闊的一生。該書出版后，有學者就指出這是“一部時代定位精準、體悟和解讀王陽明深刻、語言流暢簡潔而不故弄玄虛、去偽存真接近真實王陽明的傳記”。

一、歷史還原與傳記書寫

方志遠1950 年出生于江西吉安，他在此度過童年和少年，也自幼就耳濡目染了吉安所有關于王陽明的文化記憶。后來，方志遠師從著名歷史學者歐陽琛從事明史的研究，對王陽明便又有了新的認識，他說：“中國歷史上，還沒有第二人像王陽明那樣，在學問和事功兩個方面都做得如此漂亮，都產生如此大的影響。”在對明朝歷史和王陽明的研究過程中，他完成了王陽明的一部歷史傳記《曠世大儒王陽明》。在該書完成近三十年后，方志遠在“學術有了一些進步，閱歷也更加豐富，對王陽明的‘體悟’自然也感覺有了不少新的認識”，因此又對《曠世大儒王陽明》進行了大幅修改，并以《千古一人王陽明》為名出版。

在研究王陽明的過程中，著者方志遠注意到，過去已有的有關王陽明的傳記成果，幾乎毫無例外都是從他的哲學思想切入……即將他定在一個思想家或哲學家的位置上。但“每個作者寫傳記，都會注入自己的喜好、陳說自己的認識，或者讓傳主作為自己的‘代言人’”。在方志遠看來，包括王陽明在內的所有真正有重大影響的思想家或哲學家，首先都是實踐家。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在《千古一人王陽明》一書中，對于王陽明的定位，方志遠認為他首先是一個實踐家即社會活動家或政治家，然后才是思想家。因此，《千古一人王陽明》首先講述的是王陽明的生活經歷和社會實踐，并分析了他所處的時代以及這一時代對他的影響，最后是分析他的思想。

在《千古一人王陽明》的寫作中，著者方志遠始終保持科學嚴謹的態度，通過史料典籍來考訂和還原“社會活動家王陽明”在歷史上的真實面貌。著者參考引用了幾十部書籍和上百篇參考文獻，這使得王陽明的所作所為最大限度上符合歷史上的真實面貌，也極力避免了過分夸大而導致失真。與此同時，著者還以其高屋建瓴的敘述格局、宏大開闊的視野、深遠的立意，將王陽明背后的明代社會也或多或少地勾勒給讀者，使得讀者對王陽明思想及人生成就的理解有了更宏觀的把握。

二、王陽明形象的歷史還原

作為明史研究的學者，著者方志遠憑借著科學嚴謹的文獻梳理，在《千古一人王陽明》一書中對王陽明一生中的諸多謎團進行了考證，并對有關王陽明的神秘主義和神話傳說進行了祛魅。“王陽明自己和他的弟子們，是比較善于制造‘神話’的”。在歷史上，王陽明懷胎十四月降生、生產時云霞滿天等神奇事跡廣為流傳，甚至在官方史書中都層出不窮。針對這些神乎其神的傳言，著者一針見血地指出：“在神秘主義盛行的時代，大凡想成事者，都得搞些神秘主義……而搞神秘主義者，也并非只是像人們所說的那樣在于欺人，很多時候是在自欺。”對王陽明懷胎十四月的神話，著者不無嘲諷地指出：“根據當代醫學成果，懷胎十二月必是死胎，何況十四月。”而針對王陽明被貶謫后，在鼓山所遭遇的神奇事跡，著者結合湛若水《陽明先生墓志銘》與王陽明《赴謫詩》，指出了陽明門人黃綰所著《陽明先生行狀》的失真，并再次指出：“這些傳說，有的是王陽明為自己編造的神話，有的是弟子們為他編造的神話，有的則是以訛傳訛堆積起來的神話。”

對王陽明的人生謎團進行合理推測和解密。憑借著敏銳的洞察力和觀察力，著者方志遠對王陽明歷史上的疑云做了具體的解讀和分析。王陽明新婚之夜去尋找道士論道，歷來被認為是他癡迷養生之道、率真隨性的佐證。但著者卻打破常規，大膽假設，并結合王陽明早年無子、體弱多病且沉溺于養生之道、岳父去世后所做祭文滿懷愧疚之意的事實，推測道：“王陽明新婚之夜到鐵柱宮與道士談論養生，或許并非是忘了婚期，而是有意逃避新婚之夜可能發生的性生活的不和諧。”在描述王陽明與權臣劉瑾之間的斗爭時，著者進行了細致的考證，指出了以往史書中史實的謬誤，并得出劉瑾派人跟蹤并欲加害王陽明其實是不成立的結論。同時，著者還對王陽明“通濠”一事也做了合理細致的解讀。

對歷史真實王陽明盡可能地進行還原。著者方志遠在眾多史料中進行了較為細致的發掘和考證，找到了在歷史過往中容易被忽視的細節，這些細節使得對真實王陽明的把握成為可能。在《千古一人王陽明》中，王陽明自小立志成圣、年僅十五歲就敢試馬居庸關、新婚夜與道士論道、下馬伊始就雷厲風行大刀闊斧的作為等，無一不表現出他身上豪邁不羈的風范。即使成為宗師后，王陽明身上的這種風范仍舊時常表現出來。在王陽明帶領弟子們重游“陽明小洞天”時，王陽明創作了“古洞閑來日日游，山中宰相勝封侯”這樣透露著俏皮的詩句。在王陽明最后的行程中所送給舊友的詩文中，性格中幽默、詼諧的情趣仍是不改。著者通過這些細節，為我們還原出王陽明生性豪邁、可愛的一面。此外，著者還突破了“為尊者諱”的創作限制，他抓取王陽明在就任南贛汀漳巡撫時誘殺欲有歸順之心的山賊池仲容一行人這一事件，直稱王陽明“陰毒”。

三、作為“實踐家”的王陽明

在《千古一人王陽明》中，著者方志遠聚焦了作為“社會活動家”的王陽明，并一點點塑造出王陽明實干家、猛士和理想主義者的多面形象。

首先，王陽明是一個為國為民、任勞任怨的實干家。著者方志遠在該書的后記中表示把王陽明作為“實踐家”來立傳。在當時的時代：“需要的是實踐家而不是空談家，需要的是所有人從自身做起。”王陽明在在幼時即渴望建功立業、成為圣賢，這也是著者把他跟其他大儒身份嚴格區分開來的關鍵原因。青年時期在督造威寧伯王越墓、大牢殺豬二事中就表現出他出色的政治才干和對下層民眾的悲憫情懷。在貶謫龍場這樣的惡劣地區后，王陽明沒有自暴自棄，而是教民壘土固基、伐木建屋，為民排憂解難，還興建書院，實行教化。在隨后治理流民的過程中，王陽明對民眾懷著極大的同情心，努力宣傳教化、移風易俗。在平定寧王叛亂后，盡管受到朝廷不公正的待遇，但王陽明無怨無悔，甚至為了阻止皇帝南下不惜放下姿態昧心上疏表無關人員之功。在紹興賦閑良久后，國家東南有事需要王陽明時，王陽明義無反顧地拖著病體前往處置事宜，盡顯高風亮節、大義凜然。著者指出，王陽明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一家一姓，而是為了整個國家和百姓，這也是他任勞任怨的根本原因。

其次，王陽明是敢于打破常規、向世俗權威發起挑戰的猛士。著者方志遠認為王陽明那個時代正是從“封閉走向開放”的時代，“不是什么時候都可以出現王陽明，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成為王陽明”。正是那個趨向于開放、包容的時代，才使得王陽明和他的學說有了立足之地。年少時王陽明就說出：“登第恐未為第一等事，或讀書學圣賢耳。”這無疑是對當時崇尚讀書登第做官的社會觀念的一次挑戰。在主事刑部云南司期間，在處理牢獄里發生的“豬吃人”事件和江北錄囚事件中，青年王陽明不懼權勢和黑暗，勇于斗爭，想要通過自身努力來改變社會上不公正的現象。在程朱理學占據社會統治地位的明代，想要打破常規，動搖權威，提出新的主張和思想，無疑需要極大的勇氣。王陽明的這種性格，也是他在歷史上產生重大成就的重要原因。

再次，王陽明年少立志，雖有過動搖彷徨，但卻是一位百折不撓地追求成圣夢想的理想主義者。王陽明年少時立志成圣，“慨然以天下為己任”。在定下自己的人生目標后，他便孜孜不倦地開始追求夢想，時刻以圣賢的要求嚴格約束自己。“園中格竹”失敗后，再加之受到佛道思想的影響，王陽明一度對自己成圣的志向產生了懷疑，甚至想要歸隱山林。但王陽明在迷茫彷徨中很快就意識到：“若因一念之差，隱入深山，為僧為道……那將置祖母和父親于何地，又將置國家萬民于何地？”他幡然醒悟，又重新全身心地投入到追求夢想的征程中。在被貶貴州龍場后，王陽明在千難萬險中堅定信念，開始全面地檢視自己的思想，并形成了完整的思想體系。復出后，王陽明在政壇上多有建樹，并被朝廷封為“新建伯，”達到了儒家“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最終實現了自己的成圣之志。

① 王媛：《〈千古一人王陽明〉新書在京首發》，《中國出版》2018年第2期，第71頁。

② 方志遠：《千古一人王陽明·后記》，江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393頁。

③ 方志遠：《千古一人王陽明·三版附記》，江西人民出版社 2017年版，第398頁。

④ 方志遠：《千古一人王陽明·再版附記》，江西人民出版社 2017年版，第397頁。

⑤⑩ 方志遠：《千古一人王陽明·題記》，江西人民出版社2017 年版。

⑥⑦⑧⑨ 方志遠：《千古一人王陽明》，江西人民出版社2017 年版，第37頁，第60頁，第115頁，第2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