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故事

張佳瑋

大概，您也聽過或經(jīng)歷過類似的愛情故事吧？

他是個普通男生，自小被父母、師長壓抑著不讓談戀愛，對于愛情的了解，基本來自小說和電視劇。浪漫的擁抱，熾熱的親吻—雖然每到吻戲，父母就趕緊換臺，但他多少還是有了些概念。

這仿佛是個禁忌的秘密—愛情故事該是這樣的。

初中時，他偷偷喜歡過班里一個文靜的女孩。趕在寒假前，他偷偷寫了張賀年卡，畫了個卡通貓，附上一句話：“祝你新年快樂。希望你一直快樂。”

結(jié)果卡片被其他男生看到了，大肆嘲笑他一番。

這種現(xiàn)象，我以前也見過。大概是中學時，為了壓抑這種感情，許多男生會欺負自己喜歡的女生。而且，在男生堆里他們嘴硬得很，以表達喜歡女孩為恥，以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為榮。

總而言之，他就處在這個以大大咧咧為榮、以談情說愛為恥的環(huán)境里。

事情鬧得稍微有點兒大，他被老師叫去了，老師讓他“專心學習”。他喜歡的那個女孩也成了班里的笑話。好事的同學動不動就把分坐在兩邊的他們說成一對兒。

一直到中學畢業(yè)，他倆都再沒說過話。

再一次見面，是大學畢業(yè)那年。他們在不同城市上大學，但實習的單位倒是同一個。那女孩早早搞定了畢業(yè)論文，大四的春天，會來他所在的城市待一段時間。

他倆的實習工作里有許多外勤任務，因此要時不時地要打發(fā)會見客戶前的時間，于是兩人會找地方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他覺得自己還是挺喜歡她的，而且聊著聊著，就越來越喜歡她了。如今她敞亮、瀟灑，比中學時那個文靜但有點兒悶的她更從容了。他沒好意思提起中學的那件事。她也不提，他就覺得她大概也不想提起。

于是，他顯得泰然自若，好像中學時的那件事不存在似的。

她顯得很瀟灑，他也就表現(xiàn)得更外向了—其實私下里他挺悶的。

他幫她找住處，幫她規(guī)劃通勤路線，熟悉本地環(huán)境，工作間隙也帶她逛這座城市。她對這座城市充滿好奇。

他有時也會想，他倆這算是在約會嗎？不算吧。

到底算不算呢？

實習結(jié)束了，她回自己在另一座城市的學校辦理畢業(yè)相關(guān)事宜。臨走前倆人吃了頓飯。

不在同一座城市的這段時間，兩個人打打電話，發(fā)發(fā)郵件。她問他是否建議自己到他的城市來工作，他認真地給她分析了一番。

秋天，她又來到他的城市，打算跟原實習單位好好談談。一有時間，他還是帶她到處走走看看。她說，自己家里希望她留在老家，可以幫她安排單位，還希望她早點兒結(jié)婚。她還在考慮。

他說“噢”。他說：“這畢竟是你自己的人生，要做好自己的選擇。”

她回去前夜，倆人又吃了頓飯。吃完了，他送她回住處。告別時，她輕輕擁抱了他一下。他整個人僵住了。

她回到自己的城市。他一直等她來訊息。沒等來。

之后她打電話，說自己打算在老家工作了。他覺得她是決定了，只是通知他一聲。

放下電話時，他覺得有一口永遠嘆不完的氣憋在胸口。

又過了些年，他結(jié)婚了。他聽說她也結(jié)婚了。

中學母校校慶，他倆回去時遇到了。大家都有閱歷了，可以坐下來說說事兒了。

他打哈哈跟她說，自己以前挺喜歡她，一直挺喜歡。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歡他，但他是盡力想對她好，很認真的好。

他說自己其實挺內(nèi)向的，并不喜歡跟人出去玩，只有當初帶她到處溜達時很積極，很上心，自己也很開心。他從來懶得給人做城市攻略，但他當時是真的挺認真地想照顧她。

她聽完，笑笑，對他說：“我也喜歡你，非常喜歡。”

他覺得自己胸口挨了一 下子。

她跟他說，自己其實根本不喜歡到處逛，但只有這樣才有借口跟他一起出去。

她其實也很內(nèi)向，跟他一樣，裝外向，裝大大咧咧，這樣才能彼此不尷尬。她說，對他說自己想要來他的城市，就是想看他的反應。

他辯解說，他當時只是以為她在征詢意見。

她說，她其實就想到他的城市跟他在一起，以此對抗家里的壓力，只要他說一句“一起扛”，她就一起扛了。

直到她打電話跟他說自己的工作時，都希望他能挽留她一句。

他說，他以為她只是通知他一聲罷了。

他不確定她喜不喜歡他。

她不確定他喜不喜歡她。

最后她說：“算了算了，過去的事兒了。”

他說“是啊是啊”。但他覺得自己心里那口永遠嘆不完的氣一直在盤旋著。

大概，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將自己的感情表達得夠明白了；大概，許多人骨子里覺得自己不配被愛。

大概，因為他們從小就覺得，暴露對一個人的喜歡會被大家恥笑，所以總是藏著掖著。

他覺得自己對她夠特別，她覺得自己對他也夠特別。但倆人都覺得：其實他（她）對誰都這樣吧？我還是別自作多情了。

明明心里苦，還得假裝敞亮、堅強，彼此看不透對方，于是稀里糊涂地過去了。

許多事，當時一句話就能解決，然而，沒說出口。

當時沒說出口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那一口永遠嘆不完的氣，就只能這么憋著了。

這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未遂的愛情故事。大概每個人都聽過甚至經(jīng)歷過這樣的故事。那么，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不斷地重蹈覆轍呢？

分別前，她給他一個信封，說是搬家時找到的，猜著參加校慶時可能會見到他，所以拿來給他。

他打開看，是他當初沒送出去的那張賀年卡。

當時，老師批評完他之后，也找她談了話。訓誡完之后，卡片被丟下，她就一直收著了。

現(xiàn)在，物歸原主。

“祝你新年快樂。希望你一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