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教小孩兒學自行車的過程讓我深深地體會到:教本身不難,最難的,是明知道她還不太會,但必須放手。
最開始學,都是在小區里。寬闊的林蔭道上行人不多,她騎得歪七扭八的,但只要繞開那些亂停亂放的私家車就沒事兒。漸漸能夠騎遠了,自然也都是選在空闊的廣場、四顧無人的人行道、大片的空地上練習。她緊張,一路搖鈴,我也緊張,一路猛追。她下車后腿不酸,按鈴的手卻是酸的;我呢,口干舌燥,全身都酸,一直在后邊追著狂喊讓她小心。
待她終于能夠自由上下車、自由轉彎、自由避開路障等,也就是說,自行車對她來說不僅僅是個玩具,而真的成為交通工具的時候,才開始對于我真正的考驗。
放眼四看,哪條路是父母可以放心讓小孩騎自行車的?哪條路上沒有疾馳的電動車、毫不讓人的機動車、不知從哪兒會一下子躥出來的行人?甚至,我都不敢保證自己的孩子不會違章騎行—我自己有時都會貪近路逆行。
但是,這個過程是必須要經歷的,任何人都不能繞過去。我在最開始上路的時候可以陪她兩三次,然后我就得止步、放手,任她自己去注意左右來車、前后行人,在四面八方的汽車喇叭聲里完成一趟趟她自己的自行車之旅。
我必須得放任她去享受速度帶來的暢快、操縱帶來的樂趣,而我拼命地提醒她注意安全,教給她所有道路上的明規則與潛規則,直到那些規則被她完全內化。
如果你聽懂了我在說什么,你大概也就能理解,當你們接近成年時家長的焦灼了。十幾歲的青春期,身體長大心智卻還未成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也因此增加了被“虎噬”的可能;是“少年心事當拏云”,而在云端漫步久了有可能會跌下來—家長必須放手,給你們手機,給你們零花錢,給你們周末假期、課余的自由時光;必須讓你們容光煥發,卻假裝看不到你們晚上躲在被子里的飲泣;必須胡思亂想,必須瞻前顧后,想到自己一路行來遇到過的虎狼,不寒而栗。
但他們能做的還是,“教給你們所有道路上的明規則與潛規則,直到那些規則被你們完全內化”。
首先,初戀不重要,與此相關的很多事情都不重要。初戀像3歲時吃的第一口冰激凌,但如果你認定這就是一輩子最好的美味,就有點兒蠢。你們這一生中的美妙滋味還沒開啟呢。
其次,如果他說:“我會負責。”你最好問一問他,怎么負責?他用的也是父母的錢,能負多大責?
相信我,不管你有什么樣的感覺,你的長輩們也有過一樣的青春,他們完全懂得。
而最重要的是:好好活下去。
我們當地最好的一所高中,有一年,男生與女生偷吃了禁果。暑假里,女生如坐針氈,她懷疑自己懷孕了,她不敢想象如果是真的,自己要如何面對老師與同學。就在開學前兩天,她站上了高樓的樓頂……
事后,所有的師生親人都捶胸頓足:這是多大的事兒,值得去死嗎?就像騎自行車摔了一跤,哇哇大哭之余,把流血的傷口縫合治愈,就可以重新上路。
而如果有更糟糕的事發生,請相信社會上絕大多數人的愛,請信任他們,把自己的羞恥與不幸交給他們,讓他們來保護你,來證明太陽還會升起。
這些人當中,自然有你們的父母。
張愛玲在《更衣記》里說:“一個小孩騎了自行車沖過來,賣弄本領,大叫一聲,放松了扶手,搖擺著,輕倩地掠過。”人生最可愛的當兒便在那一撒手吧?
初學上路的你們呀,也總會有“那一撒手”,而你們身后的父母,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