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亞男[山東師范大學,濟南 250041]
鮑里斯·列昂尼多維奇·帕斯捷爾納克(1890—1960,Борис Леонидович Пастернак)是俄國著名的作家、詩人。發表過抒情詩集《云霧中的雙子星》(Близнец в тучах)、《生活是我的姐妹》(Сестра моя — жизнь),長篇小說《日瓦戈醫生》(Доктор Живаго)等,1958 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獲獎理由是:“在當代抒情詩和偉大的俄國敘事詩文學傳統上,他都獲得了極為重大的成就。”這項殊榮肯定了帕斯捷爾納克在詩歌方面非凡的才能。
首先是來自家庭的影響。帕斯捷爾納克出生在莫斯科一個很有藝術氛圍的家庭,母親是鋼琴家,父親是知名畫家,作家列夫·托爾斯泰、作曲家拉赫曼尼諾夫、畫家弗魯別利經常到他的家中造訪。這種濃重的音樂、繪畫、文學所形成的藝術氣息自童年起便深深地感染著詩人,對他的文學啟蒙有莫大的影響。其次來自時代的影響。帕斯捷爾納克見證了俄羅斯詩歌的白銀時代(1890—1921),這個時期涌現了眾多詩歌流派,主要有象征派(Символизм)、阿克梅派(Акмеизм)和未來派(Футуризм),大批優秀的詩人如璀璨的群星活躍在文壇,帕斯捷爾納克在早年經常參加象征派的文學活動。后又結識了未來派的主要代表詩人馬雅科夫斯基,深受象征派和未來派的影響。再者是個人的喜好也深刻地影響了詩人的審美和創作風格,帕斯捷爾納克本人特別崇敬偉大的奧地利詩人里爾克(1875—1926),里爾克的詩以隱晦象征著稱,尤其是代表作《杜伊諾哀歌》素有“天書”之稱,通曉德語的帕斯捷爾納克在中年時期常與里爾克通信,探討詩歌。
象征主義是一種表達思想和感情的藝術,它不直接去描述意象,也不通過與具體意象明顯的比較去限定意象,而是暗示這些思想和感情是什么,運用未加解釋的象征使讀者在頭腦里重新創造意象。帕斯捷爾納克早期深受象征派詩歌的影響,而且他認為:“藝術中最為核心的兩個概念是‘力’和‘象征’。”
帕斯捷爾納克詩歌《冬夜》出自他的長篇小說《日瓦戈醫生》第十七章,描繪了在暴風雪的深夜,屋子里有一對愛侶(日瓦戈和拉拉),桌子上燃燒著一支蠟燭。全詩共八小節三十二行,以下從象征的角度來解讀這首詩。
(1)Мело,мело по всей земле/ Во все пределы./ Свеча горела на столе,/Свеча горела.
大地一片白茫茫,/無邊無際。/桌上的蠟燭在燃燒,/蠟燭在燃燒。(力岡 譯)
第一節中描繪了屋外暴風雪肆虐,大地白茫茫一片,而屋內一支蠟燭在燃燒的景象。縱觀全詩,我們發現反復出現“暴風雪”和“蠟燭”的意象。《日瓦戈醫生》一書描述了在俄羅斯戰爭期間,醫生日瓦戈作為一名知識分子的各種不幸遭遇。“暴風雪”在此處便象征著戰爭、苦難、寒冷。“蠟燭”和“暴風雪”的意象形成鮮明的對照,蠟燭象征著和平、希望、溫暖以及日瓦戈和拉拉彼此之間心心相印的愛情。在《日瓦戈醫生》前十六章中也多次出現“蠟燭”的意象,與第十七章此處的“蠟燭”前后照應。且在《冬夜》這首詩里不斷重復詩句“蠟燭在燃燒”,象征著主人公的信念和希望一直鼓舞著他對抗外部的艱難遭遇。
(2)Как летом роем мошкара/ Летит на пламя,/Слетались хлопья со двора К оконной раме.
就像夏天的蚊蟲,/一群群飛向燈光,/如今外面的飛雪,/一陣陣撲向玻璃窗。
(3)Метель лепила на стекле/ Кружки и стрелы./ Свеча горела на столе,/Свеча горела.
風雪在玻璃窗上/畫著圈圈和杠杠。/桌上的蠟燭在燃燒,/蠟燭在燃燒。
第二、三節描繪大片大片雪花糊在窗戶上的形狀,猶如圓圈和箭頭,此處象征男女情侶。因為圓圈和箭頭恰好是男女性別符號。神話中,愛神丘比特的弓箭袋狀如“♂”,女神維納斯愛美,常持小鏡子形似“♀”,人們就用這兩個符號作為愛神和女神的代號,后來它們就被分別用來表示男和女了。
(4)На озаренный потолок / Ложились тени,/ Скрещенья рук,скрещенья ног,/ Судьбы скрещенья.
頂棚被燭光照亮,/影子投在頂棚上:/有交叉的胳膊和腿,/還有命運的交會。
此段描繪了在燭光的照映下,男女主人公手和腳的影子在頂棚交叉重疊的畫面。此處影子的交叉象征男女主人公不同命運的交匯。聯系《日瓦戈醫生》情節,日瓦戈和拉拉的經歷如下:不相識且各有婚姻、五次相遇、相愛、因戰爭分離、日瓦戈去世后拉拉靈柩前哭泣,他們的命運時而分離時而交匯。
(5)И падали два башмачка / Со стуком на пол./ И воск слезами с ночника / На платье капал.
兩只女鞋砰砰兩聲/落在地板上。/撲簌簌幾滴燭淚/滴在衣服上。
(6)И всё терялось в снежной мгле / Седой и белой./Свеча горела на столе,/Свеча горела.
一切都沉入雪海里,/ 白茫茫,灰蒙蒙。桌上的蠟燭在燃燒,蠟燭在燃燒。
第五小節描繪了這樣一幅景象:聲音將融化的蠟水震落下來,滴在衣服上。此處蠟水象征主人公的眼淚,表達出了他在戰爭環境中悲傷的心境。這種冷色調也成了全詩的基調。同時也有學者認為蠟水反映的是男女主人公愛情的荊棘之路,“拉拉和日瓦戈的愛情之路是一條充滿坎坷的愛情之路。他們的愛情表面看似美好,實際卻危機四伏,因為他們的愛情與所信仰的宗教戒律之間存在著非常深刻的矛盾。日瓦戈有自己的家庭,與妻子的婚姻是基于理性之上的,而拉拉帶給日瓦戈的是一種寬廣深邃而又神秘莫測的愛,這種愛令他感覺新鮮而神秘,同時也令他不安。”
(7)На свечку дуло из угла,/ И жар соблазна / Вздымал,как ангел,два крыла /Крестообразно.
一股風撲在蠟燭上/ 一顆芳心蕩漾,/ 就像天使一樣,張開兩只翅膀。(形同十字架)
第七節則描繪了一陣風吹來,蠟燭的火焰被改變了形狀,但是焰火依舊積聚在一起,張開的火焰形狀如同天使張開的翅膀。此處蠟燭的焰火積聚(жар соблазна)象征男女之間相互吸引(原文страсть,意為“激情)”。而“天使”在此處指愛的天使,象征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愛情。聯系第三節性別符號的象征,我們發現神話是帕斯捷爾納克常用到的象征元素。張開的翅膀形狀像是十字架(крестообразно),十字架在基督教中象征沉重的負擔,日瓦戈和拉拉都是已婚身份,他們的愛情便成為一種負擔。
(8)Мело весь месяц в феврале,/ И то и дело Свеча горела на столе,/ Свеча горела.
二月里到處一片白,夜晚常常是這樣。桌上的蠟燭在燃燒,/蠟燭在燃燒。
在最后一節中,指出了時間是二月,雖然暴風雪充斥著整個二月,但是,二月也象征著春天的到來,表達了詩人對美好生活的希望和期冀。在帕斯捷爾納克的另一首詩《二月》中有這樣的描寫:“在悲聲中為二月尋找詞語,當轟響的泥漿點燃黑色的春天。”在這里很明顯將二月比作“黑色的春天”,指出二月既是寒冷的殘冬,也孕育著溫暖的春天。
《冬夜》這首詩,詩人運用暴風雪、蠟燭、天使、十字架、影子、二月等一系列象征意象,巧妙地表達了反戰情緒以及對和平美好生活的希望,對與愛侶安穩相伴的渴求和跌宕起伏命運的思考和總結。同時這些象征意象的抽象化和陌生化,呈現出了一種藝術美的特質,共同營造出了一種詩意的氛圍。
①〔英〕查德威克:《象征主義》,周發祥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3頁。
②吳迪:《外國文學經典生成與傳播研究》(第八卷,當代卷下),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96頁。
③查自百度百科詞條“性別符號” https://baike.baidu.com/item/性別符號。
④邸小霞:《帕斯捷爾納克小說〈日瓦戈醫生〉中的水意象研究》,《西安外國語大學學報》2019年第27卷第4期,第1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