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光 劉彬
摘 要:從經濟全球化歷程來看,科學技術、市場經濟以及國家開放政策是推動經濟全球化發展的三大條件。當前全球化的波動是一些國家對全球化的收縮和調整政策所致,其根本原因在于對經濟全球化的錯誤認知和全球經濟治理實踐的扭曲。一方面,由于經濟全球化存在雙重效應和非中性,掩蓋了國內治理和全球治理失能造成的分配不公,從而形成將經濟問題簡單歸咎于經濟全球化的錯誤認知。另一方面,全球經濟治理的實踐在主體、理念、機制、內容上都與理想的全球治理存在較大偏差。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提供了一種人類優先的整體主義方法論,這種關照他國利益和人類整體利益、注重全球經濟和國內經濟聯動、提倡可持續和包容性增長的理念是正確認知經濟全球化和全球經濟治理的世界觀。
關鍵詞:經濟全球化;全球經濟治理;人類命運共同體
中圖分類號:F113;F1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257-5833(2020)07-0024-11
作者簡介:陳偉光,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廣東國際戰略研究院高級研究員、教授、博士生導師;劉 彬,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廣東國際戰略研究院講師 (廣東 廣州 510420)
人類發展歷經了縱向和橫向兩個維度的演進。一方面,人類物質生產史上不同生產方式的演變和由此引起的不同社會形態的更迭,構成一個由低級到高級發展的縱向序列。另一方面,各地區間的關系由相互封閉到逐步開放,由彼此分散到逐步聯系密切的整體①。近代以來,隨著科技進步和工業革命在西方世界的興起,開啟了以資本、生產、貿易和勞動在世界范圍內流動和拓展的經濟全球化進程。作為世界經濟的一種客觀現象,經濟全球化不僅使世界產生了一種內在的、不可分離的和日益加強的相互依存,也極大地改變了人類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并由此帶來新的思維方式和行動方式。經濟全球化是世界歷史的轉折點,并成為人類進入一個全新時代的標志俞可平:《論全球化與國家主權》,《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4年第1期。。經濟全球化在為世界帶來福利和繁榮的同時,也帶來收入分配不平衡、系統性風險的傳播乃至經濟金融危機等全球性挑戰。面對這些全球性問題的沖擊和隨之而來的逆全球化潮流,經濟全球化及其治理將走向何方?如何正確認知經濟全球化和全球性經濟問題,推動全球經濟治理體系的變革,有效規避全球化風險和化解全球性問題,引導全球化為世界帶來更多福祉?這是一個時代性的課題,也是一個世紀難題。
一、理性認知經濟全球化
從經濟全球化的發展歷程來看,總體上是從低級向高級、深度和廣度不斷拓展和延伸的過程,其中,科技進步發揮了重要的推動作用。但是,由于國家對市場自由開放與經濟保護政策的不同選擇,全球化并不是一個線性發展的過程,而是呈現興衰交替、復雜變遷的波動特征,其中,市場開放與經濟保護政策的權衡使用往往起到關鍵作用。近年來逆全球化興起,經濟全球化的前景似乎蒙上了一層陰影,面對不同的觀點和爭論,我們需要重新審視經濟全球化的動力、條件和演進規律,并判斷其可能走向。
(一)經濟全球化的條件與趨勢
經濟全球化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也是人類文明發展的關節點。經濟全球化的形成和演進需要滿足科技進步、市場經濟與國家開放這三個重要條件。歷史地看,經濟全球化是社會生產力發展達到一定高度與經濟開放政策相結合的必然產物,表現為在技術進步和經濟開放的條件下,要素和商品在跨國流動、交易中形成全球市場的過程。我們回答經濟全球化的未來趨勢,也可以通過這三個條件加以審視。
首先,科技進步是推動經濟全球化的物質基礎和先決條件,經濟全球化的歷史演進都是以新技術的發展為先導。盡管對經濟全球化的階段認識不同,但科技進步一般都是學者劃分全球化階段的重要指標。科技進步是推動經濟全球化演進的歷史標識:15世紀,依托航海技術的發展,才有了哥倫布的地理大發現,成為人類全球范圍交往的開端;18世紀,蒸汽機的發明和應用推動了英國工業革命,從此開始了大量的跨國貿易,標志著經濟全球化的開端;19世紀中后期,以電力和信息技術為特征的科技革命造就了美國主導的經濟全球化的迅速發展。20世紀末,以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和生物技術為代表的新一輪技術革命,讓世界真正變成了“地球村”,成為推進全球化持續發展的不竭動力邵宇、秦培景:《全球化4.0》,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6頁。。可以說,科技進步加速經濟全球化的擴展趨勢是客觀的,難以被人力所打斷。
其次,市場經濟體制是經濟全球化迅猛發展的制度基礎,以價格放開為標志的市場經濟模式基本覆蓋全球,市場經濟原則成為全球經濟發展的廣泛共識。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通過改革開放逐步形成了中國特色的市場經濟。隨著冷戰的結束,蘇東國家放棄了計劃經濟體制,被納入全球市場經濟體系,形成全球統一市場。轉型國家加入經濟全球化進程,對接全球市場,推動經濟全球化從廣度到深度的蓬勃發展。市場經濟的力量是巨大的,將各國卷到經濟一體化的過程之中,呈現出貿易全球化、資本全球化等特征袁志剛、余宇鑫:《經濟全球化動力機制的演變、趨勢與中國應對》,《學術月刊》2013年第5期。,更關鍵的是形成了統一的市場規則,促進了全球經濟體系內的國家充分競爭合作,而非市場經濟國家喪失借助全球經濟一體化得到發展的機會。
最后,在科技進步大勢和市場經濟秩序條件下,國家在市場面前采取怎樣的政策,尤其是主要經濟體的經濟開放政策成為推動經濟全球化發展的重要條件。比較優勢理論奠定了國際自由貿易的基礎,通過國際貿易獲得收益成為國家的重要經濟政策,國家由此逐漸走向開放。其中,最為典型的自由開放時期是19世紀中后期英國主導的長達30年的放任的自由貿易時期,以及二戰后到20世紀70年代中期美國主導的貿易自由和擴張的時期[美]?羅伯特·吉爾平:《全球政治經濟學——解讀國際經濟秩序》,楊宇光、楊炯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78-179頁。。但是,自由貿易政策并非國家對外政策的常態,大國始終在貿易保護和自由貿易之間搖擺,尋求二者之間的平衡,根據自身的需求采取相應的不同程度的開放政策。一般來講,大國在崛起進程中,都采取程度不同的貿易保護政策發展自身的民族工業體系;當其生產能力和水平具有絕對優勢的時候,通常會減少貿易限制,實施開放的自由貿易政策。英國、美國、德國、日本在崛起進程中都無一例外地使用過保護政策,而成功崛起并成為超強國家的英國和美國,分別引領了上述兩個自由貿易時期。可見,在短期內,大國的政策會在一定時期內影響經濟全球化的走勢,經濟全球化因此呈現波動態勢。
在上述經濟全球化三大條件中,科學技術與市場經濟是人類的重大發明創造。前者是人類探究自然規律的結晶,是人類進步和發展的階梯,具有不可逆轉性。后者是人類長期經濟活動中自發演化和建構設計的一種社會制度,作為人類非物質性的偉大發明,市場經濟是目前世界絕大多數國家所采納的經濟體制,具有長期性和穩定性當然,市場經濟具有不同的類型,根據經濟活動基本目的、國家作用以及企業結構和私人企業活動的不同,各國形成不同的經濟體制,如美國以自由市場為導向的體制、德國的“社會市場”體制、日本發展型的市場體制,以及中國的社會主義市場體制,但無論哪一種市場經濟體制,都是以價格信號不失真、價格引導資源配置為標志。參見[美]?羅伯特·吉爾平《全球政治經濟學——解讀國際經濟秩序》,楊宇光、楊炯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37-155頁。。國家開放是國家對外政策的重要選項,主權國家一般會根據總體戰略利益、內部黨派、利益集團的利益和權力分配以及其他國家在開放中相對的收益來綜合考量開放的程度,國家開放一般具有一定的彈性和波動性。當前,存在逆全球化的浪潮主要是西方一些國家對貿易、投資、人員等開放政策作出收縮性安排,表現為對超級全球化的一種調整[土]?丹尼·羅德里克:《貿易的真相——如何構建理性的世界經濟》,卓賢譯,中信出版社2018年版,第29頁。,反映了全球化“不可能三角”的存在丹尼·羅德里克提出的全球化“不可能三角”是指超級全球化、民主體制和國家主權不可能同時兼得,最多只能得其二,參見Dani Rodrik, “How Far Will International Ecomonic Intergration Go”, 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 Winter, 2000。。所以,盡管經濟全球化不存在根本性的逆轉,但全球化深化進程不是一帆風順的,曲折性和波動性貫穿于整個全球化歷史。
(二)經濟全球化與全球經濟問題
經濟全球化的雙刃劍效應并不是一個新問題,經濟全球化到底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誰得利誰受損?這些問題的解答伴隨著全球化和反(逆)全球化浪潮的起伏而不斷得到深化。我們可以分成兩個維度考察:從人類整體上看,經濟全球化有兩面性,即正面效應——“公益”(如整體福利的增長)和負面效應——“公害”(如全球金融危機等);從不同主體來看,經濟全球化具有非中性,即不同的人在這一過程中的收益不均或利害分離,產生所謂全球化的贏家和輸家,主要是指經濟全球化導致的收入分配問題和就業問題。
經濟全球化具有兩面性,即正面效應和負面效應。正面效應體現為經濟全球化過程中,資源在全球市場配置,通過全球范圍的貿易能實現整體效率增進,傳統的國際貿易理論告訴我們,各國通過貿易能夠促進整體福利的增加,并在此過程中形成國家之間相互依賴的關系。總體上看,經濟全球化的過程增進了全球整體福利。對于國家而言,無論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都獲得了不同程度的收益。同時,全球化的市場經濟運行不可避免地帶來一些全球性問題,產生負面效應需要指出的是,并非所有的全球性問題都是全球化導致的后果,如深海、極地和外太空開發等全球公域問題,與全球化沒有直接的關系,但絕大多數全球性經濟問題與經濟全球化高度相關。。這些問題在多數情況下,單一國家沒有能力也缺乏必要的意愿加以控制和解決,需要各國政府、國際組織、跨國公司等主體共同參與、協調合作,提供全球性公共產品來防范和化解,這是人類的共同責任。例如,全球系統性金融風險聚集和傳播問題、宏觀經濟政策外溢問題、國際經濟犯罪(如洗錢、跨國逃稅)、全球貿易失衡以及全球發展不平衡等。
經濟全球化結果的非中性即參與者收益的不對稱。經濟全球化是以全球自由貿易為基礎而逐漸發展深化的。所謂非中性,是指經濟全球化存在局部性和對立性的效果,主要在于經濟全球化過程中人們獲得的收益不同,收益分化的原因往往被認知為贏者對輸者的剝奪。經濟全球化的非中性表現在兩個層面:
一是在經濟全球化過程中,不同國家的收益存在巨大差別。總體而言,發達國家獲益遠遠大于發展中國家。這主要是由于發達國家擁有發展中國家稀缺的資本、技術等要素優勢,同時全球貿易及其治理制度是由發達國家制定并執行,體現了發達國家的權力和偏好。因此,在經濟全球化過程中,在總體收益增加的基礎上,發達國家尤其發達國家的跨國公司、金融部門獲取了大部分利益。雖然這一過程也促進了發展中國家勞動密集型產業興起以及就業、技術和管理效率的提高,但是這一收益分配并不公平,發展中國家長期居于產業鏈的低端,付出了生態環境、工人低收入的代價。20世紀80年代開始,隨著全球生產網絡的建立、轉移和擴大,南北矛盾集中于分配不均的問題,表現為發展中國家希望從固化的全球生產鏈低端向高端攀升,新南北矛盾對戰后建立的多邊體系提出了包括決策民主、治理深度、共識基礎、權利義務細分、效率等方面的挑戰王中美:《新南北矛盾與多邊體系的困境》,《國際經貿探索》2019年第4期。。尤其是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隨著發展中國家整體性崛起,全球分配正義的訴求在全球經濟治理過程中得到進一步加強。
二是隨著經濟全球化不斷深入,一國內部不同行業間收益差異巨大。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獲得較多利益,而劣勢產業卻會遭受損害并逐漸萎縮。如美國的金融、高科技創新行業在全球化過程中獲取大量收益,52%的社會新增財富全部流入1%的人之手[美]?伯尼·桑德斯:《我們的革命》,鐘舒婷等譯,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140頁。;同時,美國本土制造業在20世紀后半葉以來逐漸空心化,由于技術進步和勞動力價格的提高,美國制造業大量轉移,該產業勞動者從1953年的30%下降到2015年的10%[美]?羅伯特·戈登:《美國增長的起落》,張林山等譯,中信出版集團2018年版,第481頁。,而美國制造業工人在失去工作后獲得的新就業機會,薪水往往大幅縮水。“在2014年,重新找到工作的工人中,五分之三的工人工資減少,三分之一的工人收入減少了20%以上。”[美]?伯尼·桑德斯:《我們的革命》,鐘舒婷等譯,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203頁。可見,在經濟全球化深化過程中,美國以產業工人為代表的中下階級收入停滯甚至倒退,成為美國制造業衰退的受害者。
綜上所述,科技進步、市場經濟和國家開放政策共同推動了經濟全球化的深入發展,提升了全球市場配置資源的整體效率和人類的總體福利。“經濟全球化是不可逆轉的時代潮流,是世界發展大勢。”習近平:《開放共創繁榮 創新引領未來——在博鰲亞洲論壇2018年年會開幕式上的主旨演講》,《人民日報》2018年4月11日。由于經濟全球化存在負面效應和非中性結果,人們對經濟全球化的趨勢及其利弊問題存在認識的誤區,這種誤區既可能來自對全球化的片面認識,更多可能還是有意為之,將經濟全球化的問題夸大,以轉嫁國家治理能力缺失的矛盾。“經濟全球化確實帶來了新問題,但我們不能就此把經濟全球化一棍子打死,而是要適應和引導好經濟全球化,消解經濟全球化的負面影響。”習近平:《共擔時代責任 共促全球發展——在世界經濟論壇2017年年會開幕式上的主旨演講》,《人民日報》2017年1月18日。所以說,對于經濟全球化,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正確認知這一進程并采取理性行動。
二、經濟全球化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內在關聯
正確認識經濟全球化并正視和解決全球經濟問題,需要新理念、新視角和新理論。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是基于經濟全球化時代認知的規律性總結,經濟全球化為人類命運共同體構建提供了客觀的物質基礎和環境條件。
從概念上看,所謂“共同體”是指“社會中存在的、基于主觀上或客觀上的共同特征(這些特征包括種族、觀念、地位、遭遇、任務、身份等)而組成的各種層次的團體、組織,既包括小規模的社區自發組織,也可指更高層次上的政治組織,如民族與國家”[法]?齊格蒙特·鮑曼:《共同體》,歐陽景根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頁。。從最早的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所構建的“城邦”共同體,到中世紀的“教會共同體”,再到近代以來對國家“共同體”的構建,以及現當代社會學對“共同體”(社區、社群)的研究,“共同體”都存在共同價值、共同利益、共同情感與關切、共同地域或血緣、共同身份等特點蔡拓:《世界主義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比較分析》,《國際政治研究》2018年第12期。。從經濟全球化過程來看,以國家為分界線相對分割的世界,因頻繁的跨國經濟活動而越來越成為一個整體世界,不同國家、地域的人與人之間相互依存性不斷強化,家庭、企業和政府作為經濟主體,以消費者、生產者和調控者的身份參與全球經濟的合作、交流和互動,世界經濟高度一體化,形成了人類整體作為共同體的一些重要特征。
第一,經濟全球化的過程促進了要素流動速度的加快和范圍的拓展,構建了人類共同行動空間。經濟全球化不僅實現了全球化商品貿易、比較統一的要素市場和高度分工的全球產業鏈,而且通過現代通訊技術和物流能力,貨物、信息、技術在全球傳播和擴散的速度也大為加快。正如保羅·克魯格曼所說:“經濟全球化不僅是一個關于日益增長的世界貿易和市場的連接,同時還表現為能夠把這個世界變得更小的許多事物的包羅萬象的表述。”Paul R. Krugman and A. J. Venables, “Globalization and the Inequality of Nations”, 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110(4), 1995, pp. 857-880.通過經濟全球化為先導,人們在全球范圍內流動,不同文化、宗教、社會交流碰撞,實現了“地球村”式的交往,國家、地域間的區隔大大削弱,形成了人類共同行動空間。
第二,經濟全球化促進了相互依賴的形成,發展和深化了共同利益。經濟全球化使資源在全球范圍內得到配置,實現效益最大化,是將共同利益這一“蛋糕”做大的過程。各國主動或被動卷入世界市場,逐漸意識到開放經濟是自我發展的有效方式。也就是說,參與經濟全球化過程是符合自身利益的,全球市場的有序運轉是各國的共同利益,共同利益既是自由市場體系出現和發展的一個重要前提,也是國際合作得以開展的基礎。各經濟體之間以全球市場和高度分工為基礎,形成了高度的相互依賴關系,這就意味著一國很難與他國完全隔絕,個人的生存發展與他人的生存發展互為前提,合作發展是全球化時代的主旋律,相互依賴的關系為人們形成“共同體”這一共同身份認同提供了重要條件亞歷山大·溫特認為,相互依存是集體身份形成的主動或有效原因,但是,要將客觀的相互依存轉化為主觀身份的認同,則需要更長期、密集的建構。參見[美]?亞歷山大·溫特《國際政治的社會理論》,秦亞青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4年版,第334-338頁。。
第三,經濟全球化進程中越來越密切的相互依存,同樣造就了人類命運不可分的客觀事實。也就是說,由于存在人類的共同風險和危機,可能對人類整體造成普遍性傷害,甚至是毀滅,從而構成了人類整體的共同命運。溫特認為,共同命運是指每個人的生存、健康、幸福取決于整個群體的狀況,只有當共同命運是客觀條件的時候,才能夠成為集體身份形成的原因。在溫特看來,命運共同體是由第三方建構的,包括人的建構和物的建構兩類,如歐洲入侵者對美洲大陸的侵略建構了當地印地安人的共同命運;還有物的建構,如氣候變化、生態環境破壞、自然災難等建構了人類生存環境的共同命運[美]?亞歷山大·溫特:《國際政治的社會理論》,秦亞青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4年版,第339頁。。在西方的命運共同體理論中,共同身份是通過異質的“他者”或“他物”而實現自我建構的,呈現的是沖突與對立關系。作為東方智慧的體現,人類命運共同體強調的是“他物”對人類生存發展的挑戰,構成了人類整體身份認同,否定建立在與“他者”沖突基礎上的狹隘的共同身份,認為對待不同的主體應該“承認世上存在著多元的主體……在這些多元的主體之間尋求良善的秩序”任曉:《從世界政府到“共生和平”》,《國際觀察》2019年第1期。,讓共同體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可以說,人類命運共同體只承認共同命運由“他物”建構的形式,而在不同主體間承認和而不同,通過求同存異達到和諧共生,這種區分打破西方對異質主體的對抗思維,是對西方共同命運理論的超越。
第四,經濟全球化是人類真正構成相互關聯整體的先導性力量,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人類”共同身份和共同價值的認知。以經濟交往為基礎的經濟全球化,促成了資本、貨物、人等全要素的全球流動,全球的流動使人類構成相互依賴的整體。在全球化的過程中,人們形成了一定價值共識,例如,對人權的基本保障,對社會基本價值的認可,包括對國際制度的共同遵守,對發展中國家尤其是最不發達國家基本生存權和發展權的保護,以及國際社會的共同援助責任等,形成了國家在國際社會互動的基本共識,這些價值同樣構成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倫理和實踐基礎。不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身份和價值共識仍是脆弱的,還沒有一個政治過程和機制去保障這一理念的實踐,需要國際社會不斷擴大互信與共識。
綜上所述,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人類生活聯系加強并隨經濟全球化深入而逐漸形成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以所有人作為整體的共同體,在其之外不存在更大外延上的共同體,具有普遍性和終極性的特點。經濟全球化促進了世界經濟一體化,給人類帶來共同利益的增長,形成了人類高度相互依賴關系的狀態特征,同時,全球經濟的整體利益、系統性風險將人類命運緊密聯結在一起,形成了具有共同價值、共同利益和共同責任的共同體,使人類命運共同體有了客觀的物質基礎。在經濟全球化過程中,“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了一種人類整體主義的方法論,從人類作為整體的高度認識全球經濟,這給當前經濟全球化過程中全球經濟問題的解決提供了新的整體主義方法論,通過全球高度重新審視、統籌國內經濟和世界經濟關系,關照他國利益和人類整體利益,全球經濟和國內經濟聯動,實現可持續、包容性增長。
三、理性認知全球經濟治理
全球經濟治理是經濟全球化的邏輯結果,是伴隨全球治理話語體系的發展而興起的理論概念。全球經濟治理的價值取向體現世界主義的情懷和“善治”目標,其核心是多邊規則為基礎的合作共治,其要義在于國家和非國家行為體通過相應的國際機制和特定的制度安排,對全球經濟領域的共同問題進行治理。然而現實中的全球經濟治理實踐,與全球經濟治理價值理想和應然目標還有很大的距離。對全球經濟治理的正確認知,有助于我們找到全球經濟治理改革與人類命運共同體構建的內在聯系。
(一)全球經濟治理的理論基點與應有之義
面對經濟全球化的負面效應和非中性問題,是采取保護主義、封閉主義甚至以鄰為壑的方式來阻斷全球化風險,還是順應經濟全球化,共同應對和處理這一進程中的共同挑戰,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逆全球化政策是對經濟全球化問題的消極規避;順應經濟全球化的規律,建立以規則為基礎的全球經濟共治系統,是積極回應和有效解決這一問題的理性之路陳偉光:《全球化逆動與中國的應對:基于全球化和全球治理關系的思考》,《教學與研究》2017年第4期。。經濟全球化問題的解決有賴于合法而有效的全球經濟治理,其理論可概括為以下幾點:
第一,全球經濟治理是多邊主體的治理,相互依存條件下多邊協調合作是全球經濟治理的合法基礎。國家、跨國公司與全球公民社會都是全球經濟治理的行為體。從國家層面看,全球化時代國家間相互依存不斷加深,在全球經濟治理過程中,國家作為單獨的行為體,既需要獨立行事的能力,同時國家間政策相互影響和協調成為常態,“國家間合作是一種特定類型的交換。它涉及一國根據別國政策的調整而相應地調整政策或預期”[美]?海倫·米爾納:《利益、制度與信息:國內政治與國際關系》,曲博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5年版,第6頁。。大國通過國內政策影響全球經濟的發展,具有整體的連帶性,大國間的政策協調往往迫使小國進行調整,國家間不可避免相互影響,甚至是相互干擾,這意味著在沒有世界政府的條件下,國家之間需要互相協調才能實現有效的全球經濟治理。
第二,全球經濟治理的目標是實現善治,“善治”為目標的全球經濟治理過程體現了世界主義的價值關懷,追求全球正義與民主,重視不同主體間利益的融合與協調,“善治是公共利益最大化的治理過程,其本質特征就是國家與社會處于最佳狀態,是政府與公民對社會政治事務的協同治理”俞可平:《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前線》2014年第1期。。全球經濟的“善治”認為,有效的、合法的治理是市場、國家和社會共同協調的結果,在尋求治理的解決方案上,存在界限和責任的模糊性,國家與社會、公共部門與私人部門之間互動形成共同的治理網絡。跨國公司是全球市場的關鍵主體,“在全球范圍內組織各類產品生產與流通,引導或支配著全球經濟要素的流動方向,成為此輪經濟全球化的主導力量和主要承載主體”袁志剛、余宇鑫:《經濟全球化動力機制的演變、趨勢與中國應對》,《學術月刊》2013年第5期。,深度影響了相關政策以及國際經濟制度的塑造。全球公民社會,如行業協會、商會等,也會在具體行業和專業領域發揮重要作用。可以說,無論國家、社會還是市場,都需要發揮重要作用,不能離場,這是國家、社會、市場各主體通過合作與協調達到結果最優的過程,同時需要滿足正義、民主等合法性要求,任何一方的缺失或失調都會產生治理問題。
第三,全球經濟治理的準則是多邊機制為基礎的制度體系。二戰以來確立的聯合國體系以及政府間的多邊國際經濟組織,奠定了全球經濟治理的制度基礎,也是維護和平與發展這一國際環境的制度保證。多邊機制要求不同行為體都能發出自己的聲音,能平等地參與全球經濟治理機制。冷戰結束以后,聯合國試圖擴大發展中國家的話語權,提高參與性和合作程度,擴大多邊機制,促進全球經濟平衡發展,一定程度上維護了全球公平正義。
第四,全球經濟治理的對象是全球經濟問題,即全球或跨國經濟領域內的共同問題,主要包括五個方面:一是全球宏觀經濟協調問題;二是全球貨幣和金融問題;三是全球貿易投資治理問題;四是全球能源資源協作問題;五是全球發展與貧困問題陳偉光:《全球治理與全球經濟治理:若干問題的思考》,《教學與研究》2014年第2期。。全球經濟治理的這幾個方面是隨著經濟全球化發展、全球經濟問題凸顯而逐漸形成的,通過對這些問題的治理,實現維護全球經濟穩定均衡發展、糾正全球經濟的失衡和縮小全球收入差距、促進全球經濟良好運轉等目標。可以說,全球經濟治理的各個領域方興未艾,仍有很多值得探索的實踐和理論空間。
(二)全球經濟治理的實踐路徑與現實問題
全球經濟治理理論的興起,豐富了國際政治經濟理論,也為全球經濟治理的實踐提供了理論依據和價值指向。但是,從全球經濟治理實踐歷程來看,實然和應然的全球經濟治理仍存在較大偏差,主要表現為以下幾點:
第一,在治理理念和價值上,世界主義式微,保護主義、單邊主義抬頭。美國霸權治理違背了以善治為目標的全球經濟治理,漠視全球正義和民主訴求,排斥不同國家間利益的融合和對發展中國家的保護與傾斜。美國特朗普政府強調美國利益至上,以征收關稅、筑墻、挑起全球性貿易摩擦、拒絕提供全球公共產品等方式,強化國家中心主義理念,是全球經濟治理理念的一種倒退。
第二,在治理主體上,傳統美國霸權主導的多邊制度“權力-社會目標”利益包容性根據魯杰的“嵌入自由主義”理論,權力和社會目標的融合,對各方利益包容度強的理念能夠形成權威,權力與社會目標的融合度越高,主導觀念就越發穩固和持久,保證了全球經濟治理秩序的穩定。參見John Gerard Ruggie, “International Regimes, Transactions and Change: Embedded Liberalism in the Postwar Economic Order”,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 36, No. 2, 1982, p. 380。下降,偏離了多邊合作與協調共治的軌道,全球經濟治理陷入困境。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美國霸權相對衰落而非西方國家迅速崛起,權力結構發生變化,全球經濟治理機制吸收了更多新興市場國家參與,G20峰會成為全球經濟治理的重要平臺。雖然這一安排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發展中國家的參與,但是自特朗普上臺以來,美國希望維護其霸權卻拒絕承擔霸權責任,走向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利益的分歧導致各方尋求新的雙邊或區域合作形式,多邊主義受到嚴重的挑戰,全球經濟治理參與者的權利、責任分配矛盾凸顯,侵蝕了治理的合法性根基,世界經濟面臨失治的危險。
第三,在治理機制上,以世界貿易組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集團為基礎,全球經濟治理逐漸形成了較為完善的規則和統一標準,規范全球經濟行為,促進了全球經濟的發展,但是這一機制更多反映的是美國霸權治理的利益,離公正合理的多邊機制準則還有很大的差距,尤其在美國單一霸權相對衰退、單邊主義回潮情況下,治理機制的功能難以得到有效保障,碎片化嚴重,存在失靈、失效的困境。例如,WTO面臨重大挑戰,圍繞以WTO為核心的國際貿易多邊機制改革難以形成共識,WTO的機構爭端解決機制瀕臨癱瘓;世界銀行面臨機構臃腫、效率低下、援助效果式微的困境,多邊治理機制改革和完善難以推進。
第四,全球經濟治理與國家治理協調不夠。經濟全球化的負面效應需要全球經濟治理和國家治理協調解決,國家治理不可能在全球經濟治理的過程中缺席。“無論是權力配置還是治理能力,國家行為體遠高于非國家行為體,這種非對稱的全球治理雙重結構模式是目前全球治理的現實格局。”陳偉光:《全球治理與全球經濟治理:若干問題的思考》,《教學與研究》2014年第2期。國家治理既要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性,在國內層面,需要通過提高國家能力,積極發揮再分配的功能,同時還要考慮全球的聯動效應,與全球經濟治理聯動,注重效率與公平的協調。“現代國家治理不僅意味著完整的政治秩序、社會秩序和市場秩序并實現相互平衡,還要求實現政府治理、社會治理與市場治理的良性互動。”吳宇、吳志成:《全球化的深化與民粹主義的復興》,《國際政治研究》2017年第1期。這就意味著需要國家統籌國內市場與全球市場、國內社會與國際社會,對國家治理和全球經濟治理加以協調,在經濟全球化的過程中發揮自主性,增強對風險的預判,管控全球社會和全球市場給國內帶來的壓力和危機。
全球化治理委員會曾勾勒出全球治理的理想藍圖The Commission on Global Governance, Our Global Neighbourhoo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5.,即全球治理(包括全球經濟治理)尋求超越宗教種族、意識形態、經濟發展水平等障礙,制定具有普遍共識的跨國原則、標準和規制,主張世界政治回歸以聯合國為中心,新興發展中國家的代表權和決策權得到擴大,增強法治和公平原則的地位。這意味著全球治理權力結構得到改善,更能體現現實權力的變遷,全球經濟各項機制更加完善,更好反映全球化時代并積極應對各種全球性問題。然而,正如文中分析的那樣,這些良好主張并沒有在全球經濟治理的實踐中得到實施,隨著國際政治的多極化,多邊主義不但沒有得到應有的強化,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反而愈演愈烈,多邊制度秩序面臨危機,發展中國家的訴求不能得到充分的表達,發展問題難以得到解決。大國之間理念相左、利益分歧和制度性權力爭奪,難以形成全球經濟治理機制改革的合力,最終導致全球經濟治理陷入困境。
四、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觀照下的全球經濟治理
全球經濟治理需要共同的價值理念,其價值共識是客觀存在的,否則難以進行共同治理胡鍵:《全球治理的價值問題研究》,《社會科學》2016年第10期。。奧蘭·揚認為,“治理不僅僅限于建立和運行制度,其他還包括共同的價值體系、社會規范和文化實踐,以及社會團結的觀念,即我們通常所說的共同體觀念”[美]?奧蘭·揚:《世界事務中的治理》,陳玉剛、薄燕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7年版,中文版前言II。。由此可見共同體觀念在全球經濟治理中的重要性。面對全球經濟治理實踐與理念之間的偏差,解決現實中存在的全球經濟問題,需要理念、制度和范式的創新。中國經濟的快速崛起、全球治理理念的多元化為擴大中國理念的吸引力提供了新契機,促進我國在創設全球治理新平臺、提供規則系統性調整上提出新的方案徐秀軍:《中國參與全球經濟治理的路徑選擇》,《國際問題研究》2017年第6期。。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觀照下的全球經濟治理則是這條重要的創新之路。
第一,在理念上,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從人類整體出發,以“共商共建共享”為原則,基于全球市場和全球社會的全局,從整體上優化人類生存和發展狀況;在具體發展問題上,更注重發展中國家的發展訴求,形成全球經濟的良性互動,在把握共同發展的趨勢下尋找合作的契機,深化共同利益,實現共同發展。人類命運共同體觀照下的全球經濟治理立足于全球多邊主義基本立場,體現了民主開放、公平正義、自由平等、普遍參與、合作普惠等共同價值。
第二,在道義和利益分配上,以正確的義利觀推動普惠公正的全球經濟治理改革。全球經濟治理應該兼顧效率與公平,在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側重點。當前,全球經濟發展極度不平衡,分配不公是最為凸顯的問題,需要解決不同發展階段的國家共同繁榮的問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對全球經濟治理中的利益分配提出了新安排”陳偉光、劉彬:《全球經濟治理的困境與出路:基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分析視閾》,《天津社會科學》2019年第2期。。各國之間高度相互依賴,利益之間高度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國家應減少相對獲益的考量,“各國在努力追求本國利益的同時要兼顧到他國的合理關切,在尋求本國發展的同時促進世界各國的發展”習近平:《攜手構建合作共贏新伙伴 同心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在第七十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時的講話》,《人民日報》2015年9月28日。。因此,強調共同發展、合作發展,而不是只關注自身利益,這就需要“堅持正確義利觀,做到義利兼顧,要講信義、重情義、揚正義、樹道義”《中央外事工作會議在京舉行》,《人民日報》2014年11月30日。,“必須摒棄過時的零和思維,不能只追求你少我多、損人利己,更不能搞你輸我贏、一家通吃。只有義利兼顧才能義利兼得,只有義利平衡才能義利共贏”習近平:《共創中韓合作未來 同襄亞洲振興繁榮》,《人民日報》2014年7月5日。。可見,中國不僅關注擴大和實現共同利益,同時強調利益分配的正義性,讓做大的“蛋糕”更合理地分配,而不是片面追求本國利益的最大化。這就意味著人類命運共同體觀照下的全球經濟治理能正確處理義利之辯,平衡義與利之間的關系,擴大全球經濟合作的基礎,共享經濟全球化紅利,在全球分配中更加公平公正,促成共同體的身份認同,實現全球層面的共同治理。
第三,在治理主體上,既要發揮國家的治理能力,同時也要多元主體發揮各自獨特的作用。盡管人類命運共同體強調人類整體,人類整體的福祉是最終的落腳點,但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踐必須考慮政治的現實,國家仍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主體,而且國家的治理范圍是全方位的,能力是綜合性的,所以,國家必須通過國際合作承擔全球經濟治理的主要責任,在國際制度規范下,協調不同國家的利益與人類共同利益。同時,也要充分發揮非國家行為體的作用,協同各類國際經濟組織、國際論壇、跨國公司以及行業協會等多元行為體,發揮各自獨特的功能和作用。總而言之,這種多元共治應該是與各種行為體能力相符、義利明辨、權責匹配的治理,同時也是具有更大利益和價值包容性、廣泛參與度以及國家間協調性的治理。
第四,在治理機制上,維護多邊制度秩序,改革和完善多邊合作機制。多邊制度秩序是符合人類文明發展趨勢的國際制度原則,也是人類命運共同體觀照下的全球經濟治理的必然要求。吉爾平認為,自由國際經濟的確立、維持和成功運行需要一個政治領導。在霸權之后,世界經濟秩序則需要多邊領導和政策協調[美]?羅伯特·吉爾平:《國際關系政治經濟學》,楊宇光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336-337頁。。尤其是在大國貿易摩擦、服務貿易、數字經濟等新的變化因素沖擊下,為保證全球經濟平穩發展,人類命運共同體觀照下的多邊治理機制應該在聯合國框架內,以G20峰會機制為核心,繼續建立完善政策協調機制,并聚焦全球經濟治理的長效機制建設,保證機制的開放性和包容性。
第五,在導向上強調共同發展、合作發展、聯動發展。發展是社會穩定有序的基礎,推動以發展為導向的經濟全球化及其治理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基本方式,“一帶一路”建設是踐行共同發展的國際合作倡議,是以發展為導向的新型經濟全球化,也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支配下的全球經濟治理重要實踐,需要“用實實在在的行動,推動‘一帶一路建設國際合作不斷取得新進展,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注入強勁動力”《習近平在“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圓桌峰會上的閉幕辭》,《人民日報》2017年5月16日。。
“一帶一路”倡議強調發展合作,提供了全球發展合作的新模式。以發展為導向的合作模式減少了援助的政治附加條件,強調各地本土資源和自身政治發展路徑存在特殊性,注重經濟發展和國家能力建設協調并進。從合作的資源來看,“一帶一路”不僅吸收了來自官方的援助,同時結合企業和民間資本的投資,整合援助、投資和貸款等多渠道投融資模式,實現了資金多源性和合作多元化;從發展的主動性來看,超越了以援助國為主的非對等合作模式,發揮受援國的主動性,實現合作互惠,增強了雙方的積極性;從機制化建設來看,“一帶一路”是區域合作的重要方式,通過六大經濟走廊連接眾多發展中國家,并建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絲路基金等新的投融資渠道。無論其目標還是實踐,“一帶一路”倡議與人類命運共同體要求的多邊合作是一致的,是一個更加開放的、包容的區域經濟合作機制李向陽:《“一帶一路”:區域主義還是多邊主義?》,《世界經濟與政治》2018年第3期。,不僅增強了區域治理機制的靈活性,也為全球經濟的多邊治理機制提供了一種新范式,“是完善全球發展模式和全球治理、推進經濟全球化健康發展的重要途徑”習近平:《堅持對話協商共建共享合作共贏交流互鑒 推動共建“一帶一路”走深走實造福人民》,《人民日報》2018年8月28日。。
結 語
人類已經進入并處于變動不居的經濟全球化時代。在這一復雜的不確定時代中,充滿各類悖論與矛盾,經濟全球化既表現為經濟上的一體化趨勢,又表現為政策上的分離傾向。特別是在目前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浪潮甚囂塵上之時,我們需要重新審視經濟全球化及其治理的本質特征。
第一,經濟全球化促進了世界經濟一體化,給人類帶來共同利益的增長,形成了高度相互依賴的人類關系狀態特征,同時,全球經濟的整體利益、系統性風險將人類命運緊密聯結在一起,形成了具有共同價值、共同利益和共同責任的共同體。可見,經濟全球化的深入發展,使人類命運共同體有了客觀的物質基礎,而人類命運共同體觀念也提供了審視經濟全球化的整體視角。
第二,經濟全球化發展是近現代以來人類發展史上重要的特征之一,這一歷史進程不存在根本性的逆轉。因為科技進步、市場經濟、國家開放是推進經濟全球化的內在動力和外部條件。盡管存在對全球化路徑、規則之爭,國家政策會在開放與封閉之間搖擺,但是科技水平和市場制度是發展的、穩定的、不可逆的,科技力量和市場選擇會推動經濟全球化發展,一些國家特定的逆全球化政策不足以阻擋整個全球化進程。
第三,由于經濟全球化對全球既產生了積極和消極的雙面效應,同時又具有非中性,不同的經濟主體收入分配不同,造成了一些國家行為體對經濟全球化認識的不同,甚至將許多矛盾和問題錯誤地歸咎于經濟全球化或其他參與全球市場的國家。事實上,經濟一體化和經濟全球化的雙刃劍效應始終存在,是全球性市場的固有屬性,責任不在于全球化,而是需要建立一個事前的風險預防機制和事后的糾偏機制,既需要全球經濟治理機制的合理改革,也需要參與國的國內治理與全球經濟治理有效地協調互動。
第四,經濟全球化時代客觀上需要與之相適應的合法和有效的全球經濟治理。全球經濟治理要義在于倡導多元主體共同治理,建立公平、效率、協調的多邊機制,規避全球化風險和化解全球問題,謀求公共福利最大化。然而在實踐中,這些主張和愿景并沒有得到很好的響應和實施。美國霸權主導的全球經濟治理機制在利益包容性、價值公平性和機制民主性上的缺陷,在國際政治經濟權力結構變遷過程中凸顯,面臨制度失靈失效而改革動力不足的困境;當前美國采取單邊主義、保護主義的逆全球化政策,甚至發起全球性的貿易摩擦,是非理性的,更有悖于基于規則的全球經濟治理,加劇了國家間的摩擦與沖突。可以說,全球經濟治理實踐與理念的偏離,在于日益增強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現實和個體(國家)與相對獲益以及對權力地位追求的固有觀念之間的矛盾,這一矛盾集中表現為全球經濟治理制度僵化而無法適應權力變遷,這也意味著全球經濟治理理念在很長時期都將無法跳出既有理論和實踐的框架,全球經濟治理機制改革仍然任重道遠。
第五,人類命運共同體觀照下的全球經濟治理是正確認識和應對這些問題和挑戰的重要途徑和必然選擇。這一理念從人類整體合作的高度,強化了國家主體間日趨復雜的相互依賴,以更加整體的視角去理解世界經濟的發展。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是正確的全球經濟治理觀,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全球經濟治理的理想目標。人類命運共同體觀照下的全球經濟治理倡導公平、包容、普惠的經濟全球化,主張改革和完善現有的治理機制,維護多邊制度秩序,體現了全球經濟治理的應有之義,踐行了“共商共建共享”的原則,弘揚了正確的義利觀。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觀照下,中國通過共建“一帶一路”,探索以共同發展為導向的經濟全球化,開辟了全球經濟治理實踐的新路徑。
(責任編輯:彤 弓)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process of economic globalizatio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market economy and national open policy are the three conditions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economic globalization. At present, the fluctuation of globalization is caused by the contraction and adjustment policies of some powers. The misunderstanding of economic globalization results in the distortion of global economic governance practice. On the one hand, the dual effects and non neutrality of economic globalization cover up the unfair distribution caused by the failure of domestic and global governance, thus forming the wrong cognition that economic problems are completely attributed to economic globalization. On the other hand, the practice of global economic governance deviates from the ideal global governance in subject, idea, mechanism and content. The concept of the 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 provides a holistic methodology of human priority. This concept of caring for the interests of other countries and the interests of mankind as a whole, focusing on the interaction of global economy and domestic economy, and advocating sustainable and inclusive growth is a world view of correct understanding of economic globalization and global economic governance.
Keywords: Economic Globalization; Global Economic Governance; A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