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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被“拋擲”于世以后

2020-07-14 02:50:53詹湛
書城 2020年7期

詹湛

買入約瑟夫·弗蘭克所著《陀思妥耶夫斯基:受難的年代,1850-1859》(劉佳林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一書時有一些選擇的思量。

關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永遠是一個極具吸引力的論題,人們經常會從他的心理或疾病角度切入。參考過去我們讀到的那些關于陀氏的零星文本,更像通過對文本字面的斷章截句來做一番弗洛伊德式的精神分析。《20世紀德國文學思想論稿》(方維規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一書里提到一個學界曾經接納過的觀點:托馬斯·曼在《歌德與托爾斯泰》中說,席勒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沒能像歌德和托爾斯泰那樣長壽,屬于有病之人,但“正是其疾病成為一種特殊境界的源泉”。這思維,已經很接近人們在論述尼采(或凡·高)時總不由自主地將疾病與其獨特的尊嚴或才干聯系在一起。固然在理,但不能說全對。

托馬斯·曼寫出該文之后的多年間,人們開始慢慢懂得,從一位作家身上試圖推導出某種普適于每個讀者的心理定律可能并不謹慎。不言而喻,對陀思妥耶夫斯基這位在眾多作家中久久盤踞著思考高度的“病者”而言,拋開他的所有實際生活經歷去做分析,不免會更糟糕一些。所以此時,一份能重現時光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詳細傳記也就格外有存在的必要性了。

關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生平的書確有好幾冊著實不錯:業界“大鯨”喬治·斯坦納讓人反復品味的《托爾斯泰或陀思妥耶夫斯基》(嚴忠志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1年);紀德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名聲與普及面已經很大,上海譯文出版社二○一五年也出了新版;另一冊關于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之間風格差異與關聯的比較文學著作是俄國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最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梅列日科夫斯基(1865-1941)的《托爾斯泰與陀思妥耶夫斯基》(楊德友譯,華夏出版社2015年)。上頭這幾冊各有所長,紀德的最薄,也更為單刀直入;梅列日科夫斯基的,蘸滿了濃情筆墨,幻想式的造句較豐盛,閱讀效果激烈而動人;而我曾將喬治·斯坦納的那本評為年度最佳出版物,因為只有他寫得最細致、靜謐,絲絲入扣。

例如斯坦納的有一段是這么寫的,(比之托馬斯·曼)可取之處頗多:

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能得到歡樂,那樣的歡樂并不帶有受虐狂特征(盡管他的氣質中存在受虐狂傾向)。更確切地說它源于原始的本能的愉悅,心智會以自身的韌性接受這種愉悅……他曾有過面對行刑隊實施的假槍斃那樣的極端經歷。實際上他將那一段恐懼時間變為一種忍受痛苦的護身符,變為一個用之不絕的靈感來源……他有貓一般的不屈韌性。在他的九條命的大多數時光中,他活得非常精彩,無論是深夜賭博,戰勝病魔,還是乞求借貸時均是如此。(斯坦納《托爾斯泰或陀思妥耶夫斯基》)

而對于不熟悉梅列日科夫斯基的讀者,一段關于托爾斯泰的文字也足能顯示其獨到的路數: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自主地遵從了舞臺的不可動搖的規律……新戲劇被莎士比亞的影響而破壞了希臘戲劇所秉承的三一律:時間、地點、情節的三統一。(而在托爾斯泰的書里)讀者忘記了小說的主要情節,主要人物命運的那個時刻遲早是要到來的,不感到要失去耐心,不急切地知道人物以后的命運如何,我們看不到岸邊,不考慮有用的目的,一切都毫無區別的重要,就像海洋里的每一滴水和鹽……(梅列日科夫斯基《托爾斯泰與陀思妥耶夫斯基》)

作為不怎么寫戲劇的小說家(托爾斯泰寫有六七個劇本,不僅遠少于契訶夫,本人還對契訶夫和莎士比亞持有嚴肅的批評),托爾斯泰筆下能浮現出這等奇怪的“戲劇性”,究竟是一種情緒激化后的嘲弄,還是真正意義上的高評價?梅列日科夫斯基的文筆之妙可見一斑。巧合的是,捷克人雅納切克以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為藍本的《死屋手記》正是筆者最難忘的近代歌劇作品之一。

一九七六年至二○○二年,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約瑟夫·弗蘭克教授用二十六年時間完成了恢宏壯闊的五卷本陀思妥耶夫斯基傳記,而一九八四年榮膺美國國家圖書獎(傳記類)的第二卷《陀思妥耶夫斯基:受難的年代,1850-1859》,對陀氏片段生平的聚焦度與興致很不一般,至少與前面聊到的兩冊不同。譯者劉佳林的翻譯忠實流暢,五卷本的體量如若對閱讀要求太高,那么瑪麗·彼得魯塞維茨縮編的版本(《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家與他的時代》,王晨等譯,中國華僑出版社2019年)也屬優良選項。

正如前言中作者所言,第二冊撰寫難度甚高,因為在第一卷中保持專注并不困難,早期生平敘述部分,只需涉及他的文字起步于什么樣的社會政治,可第二卷中卻面臨著完全不同的議題。在這“受難十年”里,陀思妥耶夫斯基遭受了孤獨的監禁,除了去西伯利亞服勞役外,還成為兵團的一個士兵,最后定居在流放地塞米巴拉金斯克。因為與俄國文學活動中心幾乎已經失去聯系,這段時間陀氏與外界通信很少。補充一句,筆者在第一時間讀到了弗蘭克的第三卷中譯本,書中第九、第十五、第二十一章依次議述他的《被侮辱與被損害的》《死屋手記》和《地下室手記》,是三個精彩不斷的小高潮,讀者亦不應當錯過。只不過相較第二卷,第三卷里記敘明顯少了,觀點引述與多角度剖析更多。

第二卷里,首先引起筆者注意的是第四章“聰明,獨立,狡猾,頑固”中的“積極的答辯”一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獨特觀點猶如驟然“空降”到了他進行自我申訴的法庭上。原本只是一場涉及那個時代談論檢查制度的答辯,如今看起來臺詞不僅非常奇怪,而且讓人難以適應,部分用詞習慣分明是一個浪漫主義詩人才會有的,而造句組織之鎮靜,簡直有如蘇格拉底或亞里士多德在古希臘法庭前上演的一場話語戲劇。暫且錄入其中的一段,(按照記錄)是這么說的:

古老的秩序繼續再分解導致法國垮塌,而德國恰恰是從法國接受了科學文化和歐洲文明的饋贈,受教育的俄國人熱情地參與這么偉大的歷史戲劇,這很奇怪嗎?這種危機是一個過渡階段,必定走向更好的時代,莫非是因為這一點而指控我的呢?

這樣驚人的措辭實在很有哲學家或詩人的感覺,一般人仔細寫都寫不出來,更不用說在法庭上口若懸河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內心,實際上非常渴望一個改革派能夠廢除農奴制—這場無法忍受的道德社會瘟疫。但是他內心堅信,這樣的改革必須來自某個在這個階段更為強化的權威。他認為,在俄國找不到能夠推崇俄國暴動的人,而改革的必要成分又需要反復考慮清楚。此時,我們發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措辭變得比較嚴謹。然而,沒過多久,當再度論及書報檢查制度時,他又像一個普通人一樣不斷地抱怨,給人的印象猶如“兩面人”。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近似“兩面人”、和大環境格外不對付的“病者”,貢獻出了人類歷史上能長期停留在書架第一檔的十來冊“時代小說”。卡爾維諾曾將陀思妥耶夫斯基與卡夫卡、加繆等人并列,他認為這些作家的創作之所以有力,是因為能先行于哲學家對他們的詮釋,而“他們語言所具有的特殊腔調”天然就有哲學家的味道;但相比之下,紀德的觀點可能才是能站穩的:

真正的藝術家在創作時對自己的意識總是半清醒半糊涂,這樣的藝術家不大清楚自己是誰,只通過其作品運用其作品完成其作品才認識自己……如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講理論,就叫我們失望……如果說他寫理論和批評文章相當平庸,那他一旦把某個人物引入場景就十分高明了。(紀德《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們不會忘記在文學史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物”與“卡夫卡的人物”一樣早已成為范本。還別說,作品核心真的不是哲學口吻,而是將哲學凝聚到了人物和人物關系之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塑造人物時,最擅長的一類描述是多到罕見的“否定詞”,似乎是在不厭其煩地朝著讀者紓解文絡:“讀者請不要以為我說的這個人物是這樣的……事實上是這樣的……但也可能是那樣的……更多的,還有一些我沒有說完……”

交代客觀背景時,陀思妥耶夫斯基常是手到擒來,干凈利落,然而關于人物到底是“誰”,是外在的“他”還是內在的“他”……上面綿綿不停的長句子,大概是每個“陀思妥耶夫斯基迷”再熟悉不過的。一般而言,作為小說家,而非思想家或者哲人,并無義務去索求人物內心之隱秘與曲折,當然也可以說,在小說家那里,一味索求內心會讓文本顯得平淡蒼白,趣味索然。小說中關于人物的一切,倘若完全從心理理論構架出發,必不能完美秉承“說故事”的根莖走向—究其原因,“故事”二字,是由某個特定人物在某個特定時間與暫時狀況下所獲得的行走路徑。(薩特多次強調普遍的象征體系有其局限,他說對人的處境分析應該用個體[lindividual],而不是“主體”[le sujet]作為主題去理解個體的甚至經常是瞬間性[linstantané]的東西。用于一個主體的方法不能用于另一個主體或以后時期的同一個主體。)

假如說某冊書中有什么能更接近人們的真實且恒久的思想,那么在敘述中,不只需要提供很多珍貴的細節和鋪墊,還得通過某(些)個次要人物來陳述主要人物,或動用反向的陳述,等等。所有這些,在一冊能渾成一體的長篇小說里,都遠比停在對思想與實際之匯合的期候狀態中來得切實與重要。

所以,他的文本之所以成立度很高,不僅是因為其寫作中存在著神秘而關乎心理流動的獨特東西(如今看來它們有額外的寬心作用,起碼對于他自己能夠像藥物治療一樣釋放壓抑),也是因為他總能將那些彰顯出個體(情緒)主義與歷史記錄性的文本所提倡的樸素真誠的總體性融洽地合二為一,即便二者在蹺蹺板的兩頭不斷地被顛簸、震顫。每每借助人物而給出的信念陳述,雖然讀來有些過猶不及,但并不需要用頭腦,而更需要用心去完成,或言“同處一地的體會”。

我想,陀思妥耶夫斯基生性就是這么一種人:肉體能忍耐高度痛苦,而精神卻是異常驕傲而自由的,甚至在每一次思考時愛帶有一些精神潔癖。由此好像也可以解釋,不論俄羅斯的國境線內外,每代讀者為何都會對他那“誠摯的潔癖”深為感動,為何讀來撓頭不解,卻依然愿意見證在這么一支不可思議的筆下,那樣大大小小的、早已遠離今天語境的農奴隊伍、監獄或軍隊里的人物面孔,是如何在盡心盡職到有些雕琢意味的顏料反復“涂描”下變得清晰。如他那些詩意描繪阿廖沙表情的詞句,我們簡直會覺得是托爾斯泰也寫不出的。

按紀德的說法,他閱讀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部小說,其中部分甚至細讀過四五遍之多。這充分說明他熱愛陀氏到了何等程度。在拿陀思妥耶夫斯基與巴爾扎克進行比較時,他有一個果敢的結論:

心理真實在他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來始終是實際上的特殊真實,作為小說家(陀氏絕非理論家,而是探索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物,盡管演出極其豐富多彩的人間喜劇,卻始終紛紛聚集和層層排列在唯一的平面上,即謙卑和自尊的平面上,這個層面使我們迷失方位,甚至一開始就使我們迷惘,只因為我們平時不朝這個方面剖析和按等級排列人類。(紀德《陀思妥耶夫斯基》)

對此筆者是認同的。同樣偉大的巴爾扎克確實從不這么做,他的《人間喜劇》系列里有真正的兼容并蓄、鞭辟入里,而這并不是著意將自己的生活態度調適到某個位置之后才做到的。去同一個謙卑層面“排列人類”的做法有一定的危險性,這種做法不只對于一個(任意的)作家來說可能會行不通,甚至都不是大部分思想者的任務。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卻絲毫沒有將風險考慮在內。在任何情況下,他都是會追隨自己的心。況且,他應該明白降到謙卑的位置對于寫作的客觀性是一筆莫大的財富。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八五○年一月下旬抵達鄂木斯克(西伯利亞西南部城市,如今是西伯利亞第二大城市)的苦役營。其余的苦役犯,服刑之前大部分是農民、雜役、士兵或工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二卷中“農夫馬列伊”是重要的一章,描述了復活節后第二天(《死屋手記》也提到了一些復活節的儀式,但并未直接描述后來的心理轉變體驗),其實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那兒生活兩年多時間之后。復活節的準備活動喚起了陀氏的一些虔誠記憶,那是一種“沒有任何麻煩而平靜的氣氛”,讓人忘記平日里的人際關系是暴力、污濁、壓抑而殘酷的。也偏偏正是教會節日這時候,陀氏吐露了這么一句話:“他們是更為真正的基督徒,比起那些把他們粗魯推搡到一邊的傲慢統治者來說,他們更加忠誠。”

之所以要提到這次復活節,是因為弗蘭克揣測,這大約是頭一回陀思妥耶斯基能在感情上獲得與農民的認同。他在《死屋手記》中也使用復活節作為契機來表現深厚的人性,可算得上深思熟慮。當然,復活節高潮中的東正教儀式強調兄弟之愛、團結和寬容,對于整個事件功不可沒。按照弗蘭克的補充描述,在復活節后第二天之前,陀氏的心理經歷了一個崇高感情被不斷激發的過程,但是沒有想到的是“假日”的第二天,周圍的景象徹底翻了個個兒:六個人一齊暴打喝醉的韃靼人。說得客氣些,在閑暇時間里那些農民、囚犯們除了藝術表演很不錯,其余的表現都很粗俗,常常用怠工對抗命令,干私活,崇拜金錢、食物與酒,到處惹是生非。正如書里先前的引述,在俄國西歐派分子的信念中,他們是“笨拙無能的勞動者”,即便我們已有心理準備,但這一天爆發的混亂還是有一點令人意外。最后,陀氏如同瘋子一樣逃了出去。

正如他小說中發生的那樣,誰也不知道“每個人”的情形何時急轉直下,何時陷入危機,而事情不管如何發生卻總能捎帶著某些啟迪性的意蘊。弗蘭克繼續這么寫道:

他一刻也無法忍受這種恐怖的景象,他跑了出去。外面陽光朗照,頭頂是蔚藍燦爛的天空,他開始像平常那樣漫步,走到柵欄和建筑中間的開闊地帶,他的心中燃燒著仇恨,他恨這幫匪徒……但是他又突然轉回了營房,而前一刻鐘剛剛怒氣沖沖地離開,似乎是因為他內心沖突的激烈程度達到了頂點,無法習慣將眼前的一切抹掉。(《陀思妥耶夫斯基:受難的年代,1850-1859》)

標題里的“馬列伊”,實際上是一個與他們家很早就熟識的農奴,曾主動幫助過一個慌張的孩子,被他見到了。此番受刺激之后,他頓然回想起了馬列伊的形象,最終促成了精神轉變:“突然就像奇跡一樣,當我爬下木板床,打量四周,突然覺得可以全然不同的眼光來看待這些不幸的人……說不定……他們就是馬列伊。”之后遇到波蘭人米列茨基,他再次釋然。他的理解是,既然波蘭人根本不會有“馬列伊記憶”,他們的忍受能力實際上就更好呀!(另可參照第八章“俄羅斯愛國者”中說到俄羅斯人怎么看待波蘭人,點明了兩個群體間的隔閡所在)

內心沖突與困擾,可能是心地敦良而敏感的那一類人遭遇困苦時會自然而然發育出的特征,但是矛盾大到不得不發生劇變的程度,還是讓人吃驚。過去,每逢外界的粗魯與喧囂,他假裝睡覺,但并非每次都有用;毋庸置疑,勞改營中所處的惡劣環境,對神經系統造成很大的壓力,饑餓、疲勞、疾病、極端的羞辱虐待等,都會讓大腦超出運轉限制而崩潰。不管在長時間內適應得多好,長期這樣的格格不入畢竟能在一個正常人的身上烙刻下一些奇特的東西。

譬如, 陀思妥耶夫斯基似乎有能力在被禁止用紙筆寫作的情況下保持“藝術觀念的活動”。具體地說,他往往在腦海里逐漸形成一個完整的畫面或在歷久彌新的事物上增添一些新的色調,他能對場面和形象進行“腦內”的完善與修飾,如此反復,以期鍛煉視覺想象。弗蘭克的描述中透出了一絲女性般的安寧氣質,有如在暗示那澄澈的境地足以將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處的艱苦環境加以隔絕。所以讓我們暫不論這些內外相反相成的經歷是好是壞。

人們通常說,掙扎于這些將“美與淤積的野蠻分開”的困境(即所謂在勞動營的“重生”)之前,早在十九世紀四十年代中期,陀思妥耶夫斯基有遇到黑格爾左派的無神論而丟失信仰的情況。然而弗蘭克并不認同這一觀點,陀思妥耶夫斯基彼時在牢營的轉變應該是一種具體性格之成型,他“始終在某個意義上是個基督教徒”,不合適將其在牢營中的筆記作為重生記錄,而應描述為:“從嚴格意義上說,這種轉變不能關乎于宗教信仰,盡管它帶有一種宗教意味的聯系,也是在充滿宗教感情的狀態下發生的。”他又補充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1842-1910,美國心理學之父)的一句話:“轉變可以與任何精神材料相關聯,而不一定是宗教形式。”

讓我們跳躍到第十四章“有影響的朋友”,那是從朋友弗蘭格爾的視角開始說的。弗蘭格爾最早從行刑臺上認識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那次著名的假行刑),去了解了他完整的關押與流放的經歷。日后,他肩負著傳遞陀氏家人書信的任務,長途跋涉后在一八五四年抵達了流放地塞米巴拉金斯克(今哈薩克斯坦東北部城市)。隨著尼古拉一世的去世,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經可以自由活動并找到居所了。在交往中,弗蘭格爾將陀思妥耶夫斯基視為一個虔誠的人。他對弗蘭格爾說,即便在勞改營里他也不會為盟軍的成功而幸災樂禍,而是渴望著俄軍勝利,因為自己是個俄國人。他喜歡閱讀果戈理與雨果,尤其喜歡背誦普希金。他雖然虔誠,卻很少與別人討論宗教,很少去教堂,也不喜歡神父,尤其是西伯利亞的神父。當說起基督時,陀思妥耶夫斯基則心醉神迷。弗蘭格爾覺得其秉信的宗教好像是個人化的,更具體地說,有模糊的自然神論和泛神論的色彩。例如在某些夏日夜晚,他喜歡躺在草地上,望著頭頂的浩瀚星斗在深藍色的夜空中閃爍,那樣的時刻能安慰他。他不止舉頭凝望星星,也感知大地的神秘。這兒寫得很美:“大地的神秘跟星星的神秘是一回事。”

此處記載的某些感受猶如融入了很多個例在精神危機時療傷的歷程。這讓筆者想到,在梅列日科夫斯基的《托爾斯泰與陀思妥耶夫斯基》中,我也讀到過另一個近乎“透明”的段落:

對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部人物來說,他們不再在自己身上感覺到自己的肉體的時刻是要來臨的(緣自:“紐扣眼里摸了摸斧子。最后一次掃了一眼四周……但是心不停地跳。而自己的肉體,他卻幾乎沒感覺到還在自己身上”)他們不是沒有血肉的透明存在物,我們都很清楚,但是精神的極度上揚,似乎使得他們脫離了肉體,感到超自然的輕盈、輕快。

在威廉·詹姆斯的觀點里,精神化轉變所具備的特征之一是不再有任何憂慮,一切都顯得很安詳,雖然外在的環境依舊。另一個較為大眾所知的特點是幻覺現象的出現。為了表述清楚這件事,詹姆斯談到了歷史上的諸多例子,如圣保羅在去大馬士革路上所見的幻象。此刻這些幻象之所以無可比擬,是因為周遭的普通世界畢竟很難顯現那樣崇高的榮光和美。

弗蘭克的字里行間隱約持有一個分析觀點。大致意思是,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想體系中,通常社會認為的“弱者”多少是存在一定贊賞的地方,而那些以羞辱他們(作為普通無助的犧牲品)而獲得施虐快感的人實際上不值一提。事實上,大約從西伯利亞時期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就開始相信無私的道德品質是完美的人的特征,雖然它活生生地作為一種道德現實存在于普通的俄羅斯草根生活之中,但那些心不在焉的人卻視而不見。

陀思妥耶夫斯基甘愿不斷在這種愛與厭惡之間顛簸回旋,乃至身心疲憊。因為煞費苦心與各式各樣的“弱者”交流與相處后,如果看不到絲毫優秀的品質和人性(如《死屋手記》中那樣),一定會是殘忍的結果。時間一久,自我與自我的爭論只會使得陀氏內心的危機更尖銳和強化,發展到無法忍受的心理疾病的程度。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方面懷揣著對祖國根深蒂固的肯定,另一方面也有對勞動營可惡居民的極端否定;一面是對農民犯人生活習性的出自直覺的厭惡,另一面在良心深處又知道這種厭惡與對農民的同情相背離;一面是戲劇性的時刻頻頻襲來,讓人無法承受;另一面則是奇跡般的解決與超脫。是否正是這一切鑄造出了他筆下人物最有魅力或者說真正圣潔的部分?可能并非那么簡單,先找到調和之策才是最迫切的任務,也是生存之良性需求。

內心的軌道如果不變,從無法理喻的農民犯人那兒襲來的敵意(也可能是投射)就會接踵而至,但他沒能料到的是這場轉變活動真正依賴的契機最終還是對俄羅斯普通人民與普通生活的感情。雖然存在一次或者多次的信仰飛躍(上一節中說到復活節前的準備工作即是一例),看來略帶戲劇性,但很管用。勾起對馬列伊的回憶后,他又從農民的世界觀里注意到更多一些積極的方面,這才得以同(實際并未變化過的)外在世界相契合。看似有著困難的過程,卻遠比假裝突然變得與他們平等好得多。

第十章“新眼光”里出現了一段饒有深意的文字:

服刑初期,出于自我安慰,作家會想,營地居民可能也像外面世界的人們一樣由好人和壞人混合組成……但是他先是發覺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邪惡的翻版無處不在,但最終又慢慢地贊許那個最初的觀點了。

當時有些人就是因為要服苦役而去犯罪,為的是逃避更大的勞役,因為在殘忍的地主手下做農奴會更苦—秉承這樣邏輯的人不在少數,難怪倡導變革的匈牙利學者盧卡奇在一九一四年所寫的《小說理論》中格外憧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道德精神。

請留意,陀思妥耶夫斯基此處并非在保護那些底層人民的古怪原則,而只是冰冷地展示著一些兩難問題。至于內心是否冰冷,需要看他是否離開了年輕時諸多希望的出發點,而愿意開始在與惡的雜居共處中拓展自己的信念。確然,他關注起了人們本能的抱愧與悔恨,并贊成不能按照上流社會成員的標準去判斷農民之作為。打動我們的也正是這一點。按照原作的說法,蘇希洛夫天性“供人蹂躪”,愿意不計利益地為人做事,接近“天生就是乞丐”一類的人物;有趣的是,在雅納切克歌劇《死屋手記》中,“壞人”蘇希洛夫的篇幅(由一個敦實、分句清晰的男中音承擔)忽然變得很大,且出現了與斯庫拉托夫之間鮮明的性格對比。

在客觀技法上,巴赫金曾對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持有一套著名的“復調小說”理論觀點:他的人物眾多而各自獨立,不相融合,只因他們不再是客體,而已經是直抒己見的主體,故而不必為作者的意志所局限。在那樣的“復調”協作中作者的聲音最多也只構成了一個“聲部”而已。論其原因,是因為作者能客觀地觀察別人的個性,而杜絕了將它“強扭”成抒情性的“自我個性”。這仿佛也能夠解釋,為何往往他一旦去刻畫人物,就如庖丁解牛般嫻熟巧妙,而一旦談到自己(如在個人書信中)就那么困惑含混。紀德給出的分析又更進步些了:他含辛茹苦,把每篇故事一頁頁改了再改,毀了重寫,孜孜不倦,只是為了將豐富而紛繁的頭緒控制住,以便收獲復雜雄厚的謀篇布局;到了書信里可以不拘一格,隨意揮灑。

尾聲

退一步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原著興許無法像其他文學名篇一樣風行天下,僅僅會在文學愛好者的圈內被頻繁賞析;而就算是圈內,批評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從來不少,譬如深受英法文學影響的大作家康拉德,就曾在考察“俄國人的性格在暴虐無道的壓力下所產生的道德和情感的反應”時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為例,透出對所謂“俄國性”(Russianness)的嚴厲否定。更何況離開了作家的國境線和時代,他的任何一冊名作恐怕都很難關系到我們現代生活的某個確切時刻。不過,我并不擔心這里的少年們會繞開這個拗口的長名,而轉向其他什么作品。我相信他們終有一日會找到陀思妥耶夫斯基這口深井,凝視其寒霧并為之著迷的。

事實上,他們或許還會禁不住發問:這個獨特的俄國人為何能透過時間的表象審視過去的偏見,瞥見將來的真理?他簡直像是一個巨大的不凍港,當傳統藝術與哲學屬性的遐想都在一個冬夜被“凍住”之后,困擾著人類的種種悲劇性問題出現在了冰層之上,他還是能夠將其經由某種讓人訝異的非理性主義運輸到文本這種幾乎永恒的表現形式里頭去,這是多么叫人肅然的本領。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二卷的第二章中就提到一些往事。納博科夫的曾伯祖父(時任將軍)留下了一份僅存的、關于陀思妥耶夫斯基被關押地實際情況的記錄。他如此說了一句:“哎,這里很糟糕,太糟了,我們得抓緊。”

后來人們明白這“抓緊”是指對犯人居住環境的改造。阿列克西三角堡第三期為重要的犯人準備,位于島嶼的另一端,條件稍好,陀思妥耶夫斯基被關押在這里時,物質條件的匱乏倒不如無法閱讀圖書和報紙的沉悶來得難熬。《死屋手記》的開頭就寫道:“在我看來,食物也是相當充足的。囚犯們都要我相信,在俄國內地的一些軍犯連里也沒有這樣好的伙食。”那用什么打發時間呢?書里給出了陳述:“什么都沒有,只有思考,從床上爬起來,踱來踱去,數著每一步,然后休息,然后……數外面一共有幾棵樹……”

這樣生活過的人一定理解孤獨為何物,也比旁人更能體悟快樂。我總歸覺得,無論是哪一位作家的心血作品,但凡篇幅被拉開到了一定容積與范疇,必有部分人物形象或場景來自作家的一個側面,或從側面之一分裂、投射而來。譬如《白癡》中對“先兆”的描寫部分,是不是他的一例切實體驗呢?如此回想,最終啟示并喚醒陀思妥耶夫斯基天然稟賦的,其實不只是單獨的馬列伊的故事了,也可以是其他處的某個或多個“馬列伊”,只不過在那個時刻里是“馬列伊”的記憶出現了。

人是被“拋擲”到這個世上的—這句總被哲學家掛在嘴邊的話,本身似乎難以理喻。閱讀完該分冊傳記后,對此,我愿意這么認為:陀思妥耶夫斯基同樣困于這種孤物立世般的“拋擲”,然而他有一種十分齊備的自我認可與堅持。即便做到這點的過程比誰都要艱難(弗蘭克感慨:“是希望的能力讓人在最可怕的環境下清醒地活著”),甚至艱巨到讓人想起殉道的場景,那是任何寫作者都不敢或無機會去嘗試的。所以,分冊的副標題“受難的年代”,就是在為我們講一場受難與用文本和冗雜的筆墨材料去見證受難的過程:盤桓許久的考驗散去之時,也是轉化的開端,而一個“被拋擲者”終于可以那樣樂觀地凝望向“被拋出時”的澄澈夜空和遠方,這不是一場奇跡,又該稱作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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