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浪拍后浪，浪里個浪

王春雷

五四青年節前夜，《后浪》視頻演講一石激起千層浪。本是獻給后浪的禮物，引起共鳴的卻更多是前浪和中浪。

這是一個不顯老的時代：娘倆長得可以像姐倆，父子可以處得像哥們兒。按照世界衛生組織的最新標準，44歲以下都算青年人，45-59歲仍屬中年。這是一個不服老的時代：廣場舞大媽矯健的身姿，自媒體上活躍的老爺爺，都以自己的方式向后浪們展示夕陽無限好。這更是一個前浪和中浪拼命證明自己不老的時代，而最“有力”的證明就是對后浪的理解和贊美。于是，前浪和中浪不再口口聲聲一代不如一代，開始承認“我們這一代人的想象力不足以想象你們的未來”……

后浪中的反響卻沒有那么強烈。面對公司里后浪們的無動于衷，我讀出了兩個字：呵呵。“小人同而不和；君子美美與共，和而不同。”仿佛后浪們哼著“浪里個浪”，把“美美與共，和而不同”演繹得淋漓盡致。

濠梁之辯，暫停兩千多年的休止符

莊子和朋友惠施在濠水的一座橋梁上散步。莊子看著水里的鰷魚說：“鰷魚在水里悠然自得，這是魚的快樂啊。”惠子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說：“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說：“我不是你，本來就不知道你；你本來就不是魚，你不知道魚兒的快樂，也是完全可以斷定的。”莊子說：“請回到我們開頭的話題。你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等等，就是已經知道了我知道魚的快樂而問我，我是在濠水邊上知道的。”

這則著名的“濠梁之辯”記載于《莊子·秋水》篇中。隨著莊子的勝利，《莊子·秋水》篇戛然而止。莊子贏得了濠梁之辯嗎？其實惠施可以繼續辯下去：你不是也說“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嗎？就是已經知道了我知道你不知道魚的快樂而問我，我也是在濠水邊上知道的呀！

如果他們二位繼續辯論下去，我的想象力不足以想象濠梁之辯的結局。

我不知道《后浪》的作者是否真正理解后浪，但作為中浪，還是產生了一點共鳴：“我看著你們，滿懷羨慕。”時間穿越到二十多年以前，前浪和中浪們也對我滿懷羨慕：大學畢業了，分配到什么單位呀？第一個月的工資該怎么花？什么時候把父母接到城里去？

當然，知道底細的前浪讀出了我“心里有火，眼里有光”。一位省直機關的老處長欲給我介紹女朋友，語重心長地說：“現在對象好找，房子不好找，人工作一輩子不只夠買一套房子嗎？應該現實一點，找一個有房子的女朋友，倒插門是個不錯的選擇。”比起老鄉們，老處長絕對算得上了解我真實處境的人。

那時我白天工作，為解決住宿問題不得不晚上打更。打更的同事是位老爺爺，老爺爺“所有的知識、見識、智慧和藝術”像極了專門為我準備的禮物：“我年輕時也有夢想，但夢想不是靠一代人可以實現的。有夢想，更要現實起來。從農村到城市，你已經實現了跨越的一步。現在的任務就是娶妻生子，好好培養孩子，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的身上……”

我“美美與共，和而不同”地傾聽老處長和老爺爺的諄諄教導，滿懷感激，但還是默默許下兩個愿望：一、去他個有房子的老岳父！房子誠可貴，愛情價更高。二、去他個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自己的夢自己圓。老處長和老爺爺顯然不認同“一代不如一代”，他們相信“我們這一代人的想象力不足以想象你們的未來”，而且看到了后浪還有后浪……前浪理解后浪嗎？浪里個浪。

不妨穿越到兩千多年前的濠梁之辯，給惠施加油，不要按下休止符。子非魚，到底是否知魚之樂？

白馬非馬，前浪重新犯的錯

有人問公孫龍：“可以說白馬非馬嗎？”公孫龍回答說：“可以。因為‘馬是對物‘形方面的規定，‘白馬則是對馬‘色方面的規定，對‘色方面的規定與對‘形方面的規定性，自然是不同的。所以說，對不同的概念加以不同規定的結果，白馬非馬。”之后，公孫龍又用一系列論證來證明白馬非馬。這則故事出自兩千多年前的《公孫龍子·白馬論》。公孫龍夸大了一般和個別的關系，割斷二者的聯系。遺憾的是，兩千年后，前浪們重新犯這樣的錯誤，只不過是將“白馬非馬”換成了“后浪非浪”！

按照白馬非馬的邏輯，“浪”是對“形”方面的規定，“后浪”是對浪形成的“時間”方面的規定，后浪非浪也就順理成章了。一方面，后浪非浪者單純從時間的維度把“后浪”從“浪”中分離出去，就越發不能理解后浪，甚至口口聲聲“一代不如一代”；同時，他們從思想的維度把“后浪”從“浪”中分離出去，只看到一浪推一浪，卻沒有看到被拍在沙灘上的前浪流回大海，和新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為新的后浪，蓄滿能量再出發。

只要跳出后浪非浪的誤區，前浪就可以守護童心，做自己的后浪；也可以和后浪娘倆長得像姐倆、父子處得像哥們兒。人們習慣了按年齡來劃分前浪、中浪和后浪，這只是時間的維度。其實，只要童心仍在，只要經驗不是成長的桎梏，只要跟上時代迭代的腳步，你就是后浪，因為是不是后浪更要從思想的維度劃分。這時就能看到，巴菲特、索羅斯這樣的“90后”仍然是奔涌的后浪。他們的財富大多是五十歲以后創造的，很多投資人更是將索羅斯五十歲生日前閉關苦苦思考的結論奉為圣經：五十歲以后可以持續做三十年以上的事有三件，就是哲學、投資和慈善。索羅斯五十歲時成立了開放哲學基金會，將哲學和慈善合二為一；同時他開啟了投資生涯。前浪們也可以對索羅斯說：“人類積攢了幾千年的財富，所有的知識、見識、智慧和藝術，像是專門為你們準備的禮物。科技繁榮，文化繁茂，城市繁華，現代文明的成果被層層打開，可以盡情享用。”

子曰：“后生可畏，焉之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后生可畏，只要年輕，就是時間上的后浪。如果四十、五十以后“有聞”，還可以成為思想這個維度上的后浪。

《非浪》拍《后浪》

網紅博主朱一旦登場了，他在影迷心中根深蒂固的形象是一個喜歡發配員工去非洲的、善于剝削年輕員工的老板。而所謂的非浪是指建設非洲的后浪，他們的“自由探索”就是在殘酷的職場壓力下選擇自己的活路。“老板”振臂一呼：“上船吧，非浪！”這一呼不小心比《后浪》來得更加熱血和勵志。《非浪》也沒做到“知魚之樂”，但重要的是主動承認這一點。朱一旦在表達對社會現實的夸張與諷刺中自嘲了一把，仿佛先告訴非浪：“雞湯大補，喝多傷腎。”然后端上一碗雞湯：“喝吧，隨意。”

“那些口口聲聲，錢越來越難掙的人，應該看著你們，像我一樣。我看著你們，滿懷羨慕。我朱一旦，積累了幾十年的資源，所有的人脈、渠道、資金和經驗，像是專門為你們準備的禮物。底薪優厚，提成給力，包吃包住。”其潛臺詞卻是：從某種意義上說錢越來越難掙是對的，但我偏偏告訴你賺錢并不難。公司提供的資源有限，但“我只能幫到這兒了”，其實我也不容易。

“小人怨天尤人，君子敢于行動，人定勝天。”許多老板也這樣勵志，但后浪明白：不去奮斗，怎么知道自己是分子還是分母？莫要嘲笑我立志畢業三年之內實現年薪三十萬，那是因為你沒看見我早出晚歸搏斗于職場。

“和1.3萬非洲一旦人一起，掙到手軟，盆滿缽滿！”像“一帆風順，前程似錦”一樣的祝福，有誰會去較真呢？

《后浪》毀譽參半，因為言不盡意。《道德經》開篇就說：“道可道，非常道。”《金剛經》則說：“凡有所相，皆是虛妄。”《后浪》一開始就著相了，展現出的也就不是“常道”。被認可和被期許是后浪脫離現實生活的一碗雞湯，而雞湯的布施者已經著了“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對后浪的理解只限于“知魚之樂”，又像白馬非馬一樣認為后浪非浪，后浪們只好轉身哼著“浪里個浪”該干嗎干嗎。

一旦總沒講《金剛經》“世俗之上有，圣義之上無”的道理，卻把世俗上在資本的裹挾下無可奈何的年輕人的狀態演繹得淋漓盡致：被“剝削”，被“玩弄”，還要被“施舍”得感激涕零……這時，濠梁之辯重新開啟：莊子和惠子都試圖感受魚之樂，卻又欲說還休。前浪們也學著后浪的樣子追趕時尚，玩自媒體、學新名詞，證明自己還年輕，證明自己和后浪沒有代溝，卻大有一副“誰說我老我就跟他急”的態勢。“魚之樂”什么樣，莊子和惠子能感受得到嗎？這時，公孫龍的白馬非馬論被批駁得體無完膚，前浪和后浪仍然可以心有靈犀，前浪是浪，后浪也是浪，“美美與共，和而不同”。同時，還要跳出時間的維度，跟上時代迭代的腳步的都是后浪。

總裁班上，金巖石教授說：“你們有今天的成就，不就是沒聽父母的話嗎？王健林咨詢我讓王思聰如何發展的問題，我的意見：一是讓孩子做自己喜歡的事，二是不要讓孩子做你懂的事。” 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這是勸諫的智慧，更是孝敬父母的態度。現在，時間上的前浪對后浪提出建議，如果“見志不從”，也應該“又敬不違，勞而不怨”，這是勸諫的智慧，也是尊重趨勢的態度。

長江后浪推前浪，旦總《非浪》拍《后浪》，浪里個浪。

作者 遼寧第一時間廣告有限公司 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