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煥青 李月新
提要:錫林郭勒盟正鑲白旗伊和淖爾地處于長城沿線以北,屬北魏時期六鎮范疇。5世紀后這一地區生活著人數眾多的高車部族,受高車民族文化影響較大。出土于伊和淖爾MI北魏墓葬的金屬“動物盤”,從其形制紋飾來看,或可稱為“馬脛神狄”盤,當為高車族之物,其功能應當是在祭祀祖先、逝者或天神時,盤內放置貢物,由神狄帶向上天。
關鍵詞:北魏時期;動物盤;高車
DOI:10.16758/j.cnki.1004-9371.2020.03.009
2010年,錫林郭勒盟文物保護管理站會同正鑲白旗文化局等單位對位于正鑲白旗伊和淖爾蘇木架子圖南坡的編號為M1的墓葬進行了搶救性清理。據發掘報告描述,M1中不僅出土了大量精美的北魏時期文物,還出土了大量同時期的中亞、西亞、歐洲等地的器物,應為北魏時期高等級鮮卑貴族墓。其中一件描述為鎏金動物形盤(圖1一圖3)的出土遺物尤為值得關注。該盤為正圓形,素面,共分3層(見俯視圖)。盤高8.6cm、直徑19.4cm、底徑15.4cm、足高3.5cm、重1.31kg,三足均為寫實的馬脛形,盤沿上部裝飾6個神獸(發掘簡報中稱為“鸚鵡”,原為8只,其中兩只缺失)將該盤八等分,盤口沿處飾一圈連珠紋,下面為一圈長方形凹坑,每格長1、寬0.5、深1厘米。馬脛狀三足,與盤焊接而成,盤內底可以看到焊接的3個圓孔。此金屬動物盤造型獨特,盤口神獸裝飾寓意神秘,且系我國及世界出土和存世青銅盤中唯一一件“三足馬脛”盤。因此,考辨此件文物的民族、文化淵源,對理解其所反映出的古代北方各民族的關系、遷徙與分布等問題至關重要。由于M1發掘材料于2017年始公布于眾,目前尚未有專文對此一器物展開深入的研究。筆者不揣谫陋,從此金屬盤的形制、紋飾出發,結合相關文獻典籍資料考釋其來源并據此進一步探索其功能。

圖1:動物盤正視圖

圖2:動物盤俯視圖

圖3:動物盤底部圖
從地理角度來看,M1所在的伊和淖爾地處長城沿線以北,屬北魏時期六鎮地域范圍。5世紀之后,此區散布著為數眾多的被北魏擄掠安置的高車人,他們聚散生息,承擔著為六鎮鮮卑人牧馬守邊的職責。高車的前身是丁零,《山海經·海內經》有“有釘靈之國,其民從厀以下有毛,馬蹄善走。”又,《通典·邊防九·丁令》載:“烏孫長老言,北丁令有馬脛國,其人聲音似雁鶩,從膝以上身至頭,人也;膝以下生毛,馬脛馬蹄,不騎馬而走疾于馬,勇健敢戰。”《說文解字》釋“狄”曰:“狄,赤狄,本犬種。狄之為言淫辟也。從犬,亦省聲。徒歷切。”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中進一步解釋說:“北狄也,北各本作赤。誤,今正。赤狄乃錯居中國狄之一種耳……王制,明堂位皆言東夷,南蠻,西戎,北狄。本犬種。”《通典·邊防十三·高車》記:“高車,蓋古赤狄之種也。初號為狄歷,北方以為敕勒,諸夏以為高車、丁零焉。”
綜上可知,此處“釘靈”、“丁令”、“丁零”、“丁靈”、“狄歷”等稱呼雖是字形不同,但讀音都極其相近,只是對“丁零”一詞產生部分音變,都是對丁零國的稱呼。而“釘靈”、“丁令”國的人是以人身馬腿馬蹄的形象示人,可見其對“馬脛”有著特殊的情感,其民族文化中“馬脛”形象似蘊涵某種神秘的屬性或功能。伊和淖爾M1墓中出土的金屬動物盤焊接的三足,形態輕巧,均為“馬脛”狀。從器物塑造的擬態情況來看,“馬脛”狀足與丁零國人的人身馬脛十分相似。而丁零文化中的這種“馬脛”的形象符號來源則與高車部族的宗教信仰一脈相承。
《禮記·王制》:“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達其志,通其欲,東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譯。”孔穎達疏曰:“鞮,知也,謂通傳夷狄之語,與中國相知。”鄭彼注云:“鞮之言知也。”《說文解字》釋:“鞮,革履也。從革是聲。都兮切。”《方言》中有:“自關而東,祓履下襌者謂之鞮。”而“胡人履連脛,謂之絡鞮。”也就是說,“鞮”是指用皮革做成的靴子,即“革履”。而馬脛國“絡鞮”的制作材料應當是馬皮,并做出馬蹄的形狀覆蓋在腳面,故“膝以下生毛,馬脛馬蹄”應該是指穿馬皮靴子的人。而且高車部族中著“絡鞮”者并不是普通人,應當是族中的薩滿或巫師,只有他們才有資格在祭祀祈禱時穿著“絡鞮”神靴通天入地,通曉神的旨意,往來于神人之間。由此可知,高車文化背景下的“馬脛”的形象符號,與著“絡鞮”溝通天地的巫有著密切的關聯,同時金屬動物盤裝飾的“馬脛”足,也同樣遵循了這樣的符號意義。
除“馬脛”外,M1中出土金屬動物盤上裝飾的神獸,造型獨特,結合此金屬盤出土的時代,可知其亦與高車部族的動物崇拜有著密切的淵源關系,發掘簡報中描述其為“鸚鵡”并不準確,當為神獸狼狄(或稱“狼翟”)。
高車,屬于阿爾泰語系突厥語族,祖先傳說中也提到的女性先祖與狼結合產生部族,屬于典型的“人獸婚”,動物崇拜首先無疑是狼。《魏書·高車列傳》載:
高車,蓋古赤狄之余種也。初號為狄歷,北方以為敕勒,諸夏以為高車、丁零。其語略與匈奴同,而時有小異,或云其先匈奴之甥也……俗云匈奴單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國人皆以為神。單于曰:“吾有此女,安可配人,將以與天。”……復一年,乃有一老狼晝夜守臺嗥呼,因穿臺下為空穴,經時不去。其小女曰:“吾父處我于此,欲以與天。而今狼來,或是神物,天使之然。”將下就之。其姊大驚曰:“此是畜生,無乃辱父母也!”妹不從,下為狼妻而產子,后遂滋繁成國,故其人好引長歌,又似狼嗥。
這段史料說明以下幾點:其一,高車的始祖為公狼和匈奴單于女兒的后裔,即高車為匈奴的外甥,故而“其語略與匈奴同”。其二,“其人好引長歌,又似狼嗥”表明高車族人喜好并善于模仿狼,或者是薩滿在祭祀活動時進行對狼的崇拜,學其聲仿其形,或占卜吉兇祈福祛病,或祈求神靈保佑打獵或者戰爭時能像狼群一樣勇猛迅捷。其三,從匈奴單于欲將女兒獻給天神來看,匈奴與高車同其他我國古代北方少數民族在信仰上都有著共性,對天神即天有著崇拜和信仰,而天狼、天降狼、飛狼等就是天神的代表。
20世紀20年代至21世紀初,蒙古境內的諾彥烏拉巨冢被逐步發掘,其材料披露于蘇聯考古學家魯金科編著《匈奴文化與諾彥烏拉巨冢》一書中。該書比較詳盡的介紹了諾彥烏拉巨冢的遺物出土情況,其中一批文物代表著匈奴文化中的信仰,是比較典型的動物崇拜,尤其是對狼、虎、鷹等猛獸的崇拜(圖4—圖7)。特別是飛狼形象、“格里芬”形象等,這證明至少在近2000年前地中海地區的文化就與蒙古高原地區的文化相互影響。但“格里芬”形象出現在匈奴文化中已經不是其本意,而是作為一種兇猛的野獸,以捕食、搏斗等形象出現。也可以說匈奴文化中的“格里芬”已經與虎、狼等“絕有力者”一樣了。與飛狼相同,“格里芬”也是地上猛獸與天上飛禽結合的產物,代表著游牧民族崇尚力量、崇拜“神狄(翟)”的愿望。
除狼之外,阿爾泰語系突厥語族主要還崇拜鷹和貓頭鷹之類的猛禽,民間也有諸如“薩滿是鷹神后裔”、“鷹是薩滿的靈魂”之類的神話傳說。鷹作為天地使者,穿梭于人神之間。青年男性多以雄鷹自比,對于逝者的死去也以“鷹飛走了”“飛走了”等代稱。除此之外,天鵝、烏鴉、雉雞等也被當做神鳥崇拜。筆者認為,匈奴與高車所崇拜的鳥神原型多為鷹。

圖4:諾彥烏拉M6出土的毯子鑲邊(“格里芬”攻擊鹿)

圖5:諾彥烏拉M6出土的絲綢鑲邊(飛狼形象)

圖6:諾彥烏拉M24出土的絲織物鑲邊圖案(鳥形格里芬)

圖7:蘇德日尼墓地出土的雕刻飛狼形象的骨管和飛狼骨雕

圖8:阿魯柴登出土鷹形冠飾

1972年冬,內蒙古伊克昭盟阿魯柴登發現一批珍貴的金銀器,經鑒定這些文物出土于該地一座早期匈奴墓,其中一件鷹頂金冠飾(圖8)是這批匈奴遺物中最有代表性的藝術珍品。它由鷹形金冠頂和金冠帶兩部分組成。冠頂高7.3厘米,冠帶長30厘米,周長60厘米,共重1394克。金冠分為冠頂和冠帶。冠飾呈半球體,其上浮雕4只狼和4只盤角羊組成的咬斗圖案。在半球體的冠頂上立一展翅欲飛的雄鷹,做俯視狀。整個冠飾構成了雄鷹俯視狼羊咬斗的畫面。金冠帶由黃金鑄成,冠帶前部有上下兩條。冠頂傲立的雄鷹采用圓雕的手法塑動物造型,以夸張的手法極力突出呈內鉤狀的鷹喙,來表現猛禽的兇猛。冠帶左右兩邊靠近人耳部分,每條的兩端分別做成臥虎、盤角羊和臥馬的浮雕圖案,其他的主體部分飾繩索紋。這套金冠飾是迄今為止我國所發現的唯一一件裝飾雄鷹冠頂的“胡冠”實物。自戰國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以后,胡冠傳人中原,將冠上的雄鷹改為赤雉長尾,這種冠飾一般都是武官所服。匈奴王都是能征善戰的武將,可見這種鷹形金冠飾應是匈奴王或酋長的冠飾。金冠飾以我國北方生動逼真的動物形象為裝飾題材。除立鷹為圓雕外,其余動物紋均為浮雕圖案,動物各部位比例夸張,特征刻畫細膩,虎張口露齒,羊巨角盤卷,馬低首俯臥,這些動物紋飾既富于寫實性,又各具自身的特點,形成鄂爾多斯裝飾藝術的特有風格。整個冠飾展示了高高在上的雄鷹俯瞰狼羊咬斗的畫面,制作方法包括錘揲、鐫鏤、抽絲、鑲嵌等多種工藝,足以代表戰國晚期匈奴王室金銀工藝的制作技術水平和藝術造詣。
1978年,在科左后旗哈拉烏蘇毛力吐嘎查的一處鮮卑墓葬群也出土了一件“金鳳鳥”(圖9)。這件鳳鳥通長5厘米、通高5.3厘米、重18克,以金片沖鉚而成,一只翅膀微殘。鳳鳥昂首挺胸,展翅張尾,站立于圓弧形金片之上。

圖9:“金鳳鳥”

圖10:伊和淖爾M1出土的金下頜托上的鷹(鳳)形象
此外,伊和淖爾M1墓中還出土一件金下頜托,上面也壓印著鷹(鳳)的形象(圖10)。下頜托的主體紋飾是成中心對稱的龍鳳圖案,一龍一鳳成一組,兩組圖案翻卷對望,周圍是一圈忍冬紋,其中鳳鳥的形象明顯是來源于鷹(《發掘簡報》中稱“鸚鵡”)。鷹的形象刻畫為:駐足回首遠望,展翅欲飛,極其生動;身體與雙腿強健有力,尾巴向后舒展,雙目圓睜,喙部回勾,鼻孔與鳥喙等細節刻畫明顯;全身的羽毛用細線代替,分界明確。按其動作、頭部刻畫、體態等特征來看,結合游牧民族崇尚鷹的習俗,此鳥應當是鷹無疑。但細究其足部,并非鳥爪,而更像是猛獸的蹄,與諾彥烏拉巨冢出土的格里芬、飛狼等猛獸形象的足部更加相似(參照上文圖4—圖7),也就是說此處的鷹(鳳)也是一個復合體。
綜合來看,前文述及的圖8和圖9兩件鷹頂金冠飾上所立之鷹與圖10金下頜托上描繪之鷹,正是作為神被崇拜的“翟”或稱“狄”。《說文解字》釋:“翟,山雉尾長者。從羽從隹。徒歷切。”段玉裁注曰:“山雉也。釋鳥。翟,山雉。郭曰。長尾者。按郭翰翟二注葢取諸說文。邶風。右手秉翟。毛曰。翟,翟羽也。庸風。其之翟也。毛曰。翟,榆翟,闕翟。翟羽飾衣也。周禮。王后五路。重翟,厭翟。鄭曰。重翟,重翟雉之羽。厭翟,次其羽使相迫。按翟羽,經傳多假狄為之。狄人字,傳多假翟為之。尾長。故從羽。不入隹部者。隹為短尾鳥緫名。又此鳥以尾長為異也。從羽。從隹。徒歷切。古音在二部。庸風韻于十六部合韻也。”另,《史記·夏本紀》亦記有:“羽畎夏翟。”注引孔安國曰:“夏狄,狄,雉碓名也。”即,司馬遷稱之為“夏翟”,而孔安國稱之為“夏狄”,由此可見“狄”與“翟”在當時是可以通用的,也就是說兩字是同音不同字的譯名,都是對“狄”的描述。段連勤認為:“翟并非山雉,而是一種草原民族馴養的黃鷹,翟人以此作為圖騰并作族名。”何星亮進一步解釋:狄(翟)又可分為赤狄、白翟,即新生氏族選取圖騰時為了表明同母親氏族的關系同時區別于母親氏族,故以同物而不同色加以區分。“赤翟和白翟同是由一個翟鳥氏族析分出而成的兩個氏族,而赤、白加以區分。”此外,《逸周書·王會解》中記載道的“奇干善芳”:“善芳者,頭若雄雞,配之令人不昧。周書曰:成王時,貢奇斡善芳者,頭若雄雞,佩之,令人不昧。孔晁曰:奇斡,亦北狄。善芳者,鳥名。不昧,不忘也。”“善芳”所指的正是薩滿祭天做法是所戴神冠,神冠上為“翟”,下為狼、虎、鹿、羊等有力迅捷的“狄”。同時,“翟”也在逝者去世時作為上天的使者,帶領死者的靈魂飛往另一個世界。
由此可見,伊和淖爾M1墓出土的動物盤上所塑神獸正是狼翟,亦可稱之為“神狄”(圖11)。神獸高1.8、寬1.5厘米,頭尖而長,耳尖大,嘴大張,鳥身,翅大尾寬。四蹄,首尾接地,作進食狀。也就是說神獸同時具備狼與鷹的特征,可以說它就是狼與鷹的合體,即神獸同時具備了地上之狄與空中之翟的神力,飛天入地無所不能。
綜上所述,出土于M1墓中的塑有神狄裝飾與馬脛三足的金屬盤當源自高車文化,其造型與裝飾預示著此器物在當時的社會生活中具有特殊的地位與功能。雖然由于盜墓者的擾動,目前已經無法判斷該盤具體的出土位置,但是從金屬盤的造型、紋飾所蘊含的豐富文化信息來看,其應當是祭祀所用,配合薩滿或巫師祭祀祈福。從現有研究成果來看,銅盤造型出現較早,流行時間較長,商周時期銅盤發展趨于高峰,戰國時期逐步沒落。尤其商周時期,禮制發展較為成熟的環境下,銅盤作為禮器是祭祀或大型活動中必不可少的。《說文解字》“槃,承槃也,從木般聲”。段玉裁注“承盤者,承水器也”。《儀禮·特牲饋食禮》記載事尸之禮:“尸盥匜水,實于槃中,簞巾,在門內之右。”“沃尸盥者一人,奉桀者東面,執匜者西面淳沃,執巾者在匜北。”《左傳·僖公二十三年》亦載:“奉匜沃盥”。由此可知,商周時期的盤多與匜配合使用,是用來接水的。在大型宴飲活動或者祭祀時,王公貴族多行沃盥之禮,使匜盛水澆手,盤承接洗過手的棄水。
商代青銅盤上多還裝飾魚紋、龍紋、虎紋、鳥紋、龜紋等紋飾(圖12、圖13)。《詩·商頌·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玄鳥作為本族圖騰被裝飾在禮器上,代表其祖先和所崇拜的神靈。這兩件青銅盤與本文所考動物盤可以說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將本族所崇拜的圖騰或神獸安置在器物上,期以通天敬神。
禮制的發展在商周后趨于沒落,春秋戰國時更處于“禮崩樂壞”的情形。同時,更多器物器形的出現和功能的改變使得盤的用途發生了一定變化。筆者認為,本文所考動物盤的功能與商周時期青銅盤相似,均在祭祀時被使用,并非日常普通的實用器。“狼翟”作為高車族崇拜的神物,祭祀時是天神的使者,溝通人神;在人死后,此神物又可帶逝者的靈魂飛升。我國民俗學資料中所記述的蒙古族與藏族所實行的“天葬”,即是將死者的肉體置之野外,任由狼或雄鷹吞食,通過“飛狼”和雄鷹的帶領通向上天世界,以完成死者靈魂飛升的過程。其次,動物盤之“狼翟”是作覓食狀,也可以理解為神獸正在享用死者的肉體,助其飛升。也在祭祀時在盤內放置珍饈佳肴,用以獻媚“狼翟”即天神,或者由上天的使者“狼翟”替族人將美食佳肴同祈求一同帶給天上的祖先,以表思念和祈福。
綜上所述,正鑲白旗伊和淖爾M1墓葬中出土的鎏金銅三足盤,或可以稱之為“馬脛神狄盤”。其造型和紋飾與高車的“馬脛國”號,崇信狼、鷹等動物的民族歷史文化及其精神氣質十分契合,所以可以斷定此盤為高車族之物。其功能應當是祭祀祖先、逝者或天神時,盤內放置貢物,由神狄帶向上天。
正鑲白旗伊和淖爾M1墓葬發掘簡報中通過對M1出土陶器的研究,認為“與大同南郊北魏墓群報告中‘第三段陶器群特征相近……約當5世紀晚期。”結合墓內出土的精美器物來看,墓主人很可能是高等級的鮮卑貴族。5世紀末期,北魏正經歷太和改革和遷都洛陽等重大歷史事件,此時的六鎮地區正逐漸成為遠離北魏政治統治中心的邊疆地帶。

圖11:伊和淖爾M1出土“動物盤”上的神狄(原文稱“鸚鵡”)

圖12:蟠龍紋盤(商代晚期)

圖13:旅盤(鳥紋虎紋魚紋龜紋)
5世紀之前北魏對高車的征伐以及高車投降、內附等情況,《魏書》中已有明確記載。
太祖復度弱洛水,西行至鹿渾海……襲破之,虜獲生口馬牛羊二十余萬。復討其余種于狼山,大破之……破其雜種三十余落。衛王儀別督將從西北絕漠千余里,復破其遺進七部。于是高車大懼,諸部震駭……尋而高車侄利曷莫弗敕力犍率其九百余落內附,拜敕力犍為揚威將軍,置司馬、參軍,賜谷二萬斛。后高車解批莫弗幡豆建復率其部三十余落內附,亦拜為威遠將軍,置司馬、參軍,賜衣服。
(世祖)至漠南,聞高車東部在巳尼陂……高車諸部望軍而降者數十萬落,獲馬牛羊亦百余萬,皆徙置漠南千里之地。
高宗時,五部高車合聚祭天,眾至數萬……會車駕臨幸,莫不忻悅。
高祖召高車之眾隨車駕南討……樹者入蠕蠕,尋悔,相率而降。
歲余,噘噠伐高車,將納彌俄突,國人殺跋利延,迎彌俄突而立之。彌俄突既立,復遣朝貢……
從M1墓所處時代背景和地理位置來看,本區作為北魏政治統治中心的邊疆地帶,由于多民族的聚居雜處,不同習俗文化碰撞融合,促使了本區多元融匯的獨特文化面貌的形成。由此,對于如此精美的鎏金動物盤為何會出現在北魏貴族墓中,筆者推測有以下幾種可能:
其一,墓葬地處北魏時期重要邊防“六鎮”范圍內,六鎮兵中除鮮卑兵外就最多的就是高車兵,且以西部高車居多。并有高車人充任將軍、禁軍的記載。《魏書·高祖紀上》:“沃野、統萬二鎮敕勒。”《魏書·叱列延慶傳》:“代西部人也,世為酋帥。”《資治通鑒》:“榮先遣并州人郭羅剎。西部高車叱列殺鬼侍帝側。”由此可知,高車同北魏關系比較特殊。筆者認為此“馬脛神狄盤”有可能作為高車民族特有珍貴之物,通過進貢、贈送的方式最后出現在鮮卑墓中的。
其二,鮮卑國力強盛時曾連年征戰平定四方各族,所以此盤也可能是因戰勝敵人作為戰利品而繳獲的。
其三,動物盤是作為商品交流而來的。此次伊和淖爾墓葬中出土的不光是鮮卑和高車的遺物,還有金下頜托上所飾忍冬紋,與一件高浮雕鎏金人物銀碗,有著明顯的貴霜——薩珊王國的特色。這就證明在北魏時期,絲綢之路仍然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而薩珊王國在絲綢之路上扮演著比較重要的角色,這件銀碗和“忍冬紋”很有可能就是通過絲綢之路由異域的商人們帶到了中國。這也證明在北魏時期,絲綢之路沿線的各國、各民族都經歷著非常豐富的經濟、文化交流。
不論如何,“馬脛神狄盤”的出現都體現出我國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對自然的感知和天人哲學,都是我國燦爛文化的重要一員。高車之所以被稱為“馬脛國”,是因為他們“人身馬脛”的形象,也就是前文所說的著“馬皮絡鞮”。究其根源,還在于我國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共同信奉的薩滿習俗,而巫師或薩滿通過著馬皮絡鞔來獲得強大的力量,就是這種習俗的一種表現形式,目的是通過對上天的祈求以從自然中獲取足夠的生活物資,其根本就是尋求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此外,人生于天歸于天,高車既是天所繁衍的民族,死后也應當魂歸上天,以蔭庇子孫后代。所以,無論“馬脛神狄盤”是以何種原因進入M1墓的隨葬品中,得以隨著現在的出土而重見天日,它都閃耀著昔日高車文化的光芒。
(責任編輯:王彥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