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淑涵 (天津音樂學院)
魯南弦子戲是弦索腔系統中較古老的一種地方劇種,流傳于魯南地區,分布于各縣區,盛行在臨沂、沂南、沂水、莒縣、莒南等地。業余的弦子戲劇團分布各地,經常演唱一些傳統劇目例如《雙龍關》《西湖游景》、《珍珠衫》、《雀山搬兵》、《破洪州》、《寒江關》、《水漫金山寺》、《打登州》、《三喜合》等,還有一些像《夫妻趕會》、《三登門》、《墻頭記》、《楊妙真上山》等移植劇目和自編自演的劇目。對于魯南弦子戲是否是不同于柳子戲的一個獨立劇種,一直是弦子戲研究的重點考證內容,據了解臨沂沂南當地的老藝人和研究工作者都認為弦子戲雖然與柳子戲同源,但在百十年封閉演出中,已形成弦子戲的獨特風格。
在田野調查和資料搜集的過程中,發現有關對魯南弦子戲研究的文獻資料十分稀少,而且早在幾年前就開始申遺,但申遺過程坎坷曲折,致使魯南弦子戲的研究、傳承保護工作滯后①。魯南弦子戲是一個獨立的地方戲曲劇種,它是沂蒙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保護、繼承、發展這部分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②。
魯南弦子戲具有獨特的唱腔和音樂特色,唱腔音樂由眾多不同曲牌音樂組成,屬于曲牌聯套體的體制。原有曲牌300多個,現在臨沂市已挖掘出曲牌120多個,能演唱的也有90多個③。常用的曲牌“五大曲”,即【山坡羊】、【娃娃】(耍孩兒)、【駐云飛】、【黃鶯兒】、【鎖南枝】。本文在此對魯南弦子戲的“五大曲”曲牌唱腔進行分析研究,以期對弦子戲的進一步保護研究工作打下基礎并對魯南弦子戲的繼承、創新貢獻一份綿薄之力。
【山坡羊】是魯南弦子戲“五大曲”曲牌之一,唱詞一般為長短句式,多以三、四分逗的七字句為主。基本形式由不附加其他曲調的原板、二板組成。一般較能體現曲牌特點的原板部分由“起承轉合”句組成。有越調、平調、武打等幾種調式,落音多落在徵,常用徵調式。小調旋律以三聲腔為骨干行腔,每個腔句的結束都帶有向下的感情色彩,因此具有很強的抒情性功能,多選用于劇目的抒情、敘事部分。
此處通過對越調小調山坡羊《雀山搬兵》楊宗保的“蘭纓盔翻山越洋”唱段中的【山坡羊】進行曲牌分析。除去引子和轉二板的尾聲,較能體現曲牌特點的原板部分可以分為四句,分別是“起、承、轉、合”。第一句為“索子甲,柳葉尖長”三、四字分逗的七字句。第一句和第二句之間加了嵌句“報雕弓,力大實無比”的八字句。第二句和第三句也是三、四字分逗的七字句,承接第一句而加以自由的變化。第四句是較明顯的“合”,同樣以規整的三、四分逗的七字句出現。
曲式結構:a1、b、a2、b1、a3。原板部分調式為同宮系統的A徵調式,每個腔句的落音分別落在:徵、徵、商、徵。可見山坡羊曲牌主要用徵調式。在旋法方面,原板的四句旋律進行多出現sol,la、do音的小三度進行(三聲腔),以提高小調調性的穩定性。且旋律每句結束都以上行或者下行大二度結束,比如“起”句的“索子甲柳葉尖長”結束的尾音la、sol;嵌句中“抱雕弓力大實無比”結束尾音mi、re;“承”句“百步穿楊”結束的尾音的la、sol等,在譜例中分別為:

“轉”、“合”兩句的尾音也具備這個特點,這種旋法不僅可以鞏固調式,還描繪出曲中楊宗保奔赴戰場的無奈,但依舊奮勇殺敵毫不退縮的感情色彩。富有敘事性的原板,節奏多用四分音符和八分音符,舒緩并富于感情。
由此也可以發現,結合當地方言來看念白“尖”、“比”、“楊”三字的調值分別是“31、53、31”,都是降調。每個腔句的尾音音調走向都與當沂南地方言語調聲腔一致。沂南屬于山東方言區的東濰區,依著沂南話行腔,唱詞與音調的結合就必須符合沂南話的四聲規律,韻母也會發生改變。如長短中的“白龍馬”,普通話念“bai”,沂南當地方言念“bei”,唱腔富有濃郁的地方氣息,同樣地方方言賦予了魯南弦子戲靈魂。
間奏的運用主要分兩種,分別在“起”句后和“承”句前出現。第一種:

此間奏是通過對“起”句的旋律的發展與不同節奏以及奏法、力度等方面的對比所構成的,連接的時值較短,起到連接下一句的橋梁作用。第二種:

出現新的材料,旋律用音階式,“角”音反復出現,可以預示主體旋律的出現。是魯南弦子戲中較常用,而且【駐云飛】等曲牌中也會使用的一種過門。
【娃娃】是魯南弦子戲“五大曲”曲牌之一,也可稱為【耍孩兒】。唱詞詞格規整,多采用七字句。在傳統劇目中,因調式、板眼、角色行當的不同會產生不同種的唱法。調式有平調和越調兩種,腔句多落在徵音上,多為徵調式。旋律篇幅較小,多以一個基本曲調加花變化發展,加花式旋律相對其他幾個曲牌較多,但旋法不會使人索然無味,具有明顯的北方特征,更擅長表達激昂的情緒。
以平調大調娃娃《雀山搬兵》金丹圣母千年開花萬年上結仙桃唱段為例,此曲牌唱詞的唱詞定格為一句引子加七句,詞格形式:“四、七、七、七、七、七、七”字,唱詞為:
千年開花,萬萬年上結仙桃,葫蘆盛的靈丹藥,凡人用了成仙體,烏鴉啄去轉白毫,凡人難得仙家妙,九月九玉帝重霄。
按詞意分段,每句的字數,第一句是四;第二句是七;第三、四、五、六句都是四、三字的七字句;第八句是反過來的三、四字句。
曲式結構:

每個腔句的落音分別在:“徵、徵、宮、宮、徵、徵、徵”。第一樂句“千年開花”,由散板轉入原板,旋律音出現變宮。第二樂句“萬萬年上結仙桃”,變宮出現在強拍上,并伴有八度跳進。第三樂句“葫蘆盛的靈丹藥”,節奏舒緩,有mi、sol小三度的上滑音和la、sol大二度的裝飾音,以增加曲調的韻味。
第四樂句,是第一、二樂句的變化重現。第五樂句是第四句的同頭換尾,同落在宮音。第六樂句用的是第三樂句的音樂材料,但進行了音符和節奏的加花處理,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旋律依舊采用三度以內的級進排列方式。最后一句,前半句采用第五句的音樂材料,后半句轉為散板,實則是引子部分的變化再現,只不過音符去掉了裝飾音。最后落在徵音結束,為D徵加變宮六聲調式。
全曲主要圍繞sol、la、mi三個骨干音,變化展開。例:


曲牌間奏比較單一,自由模仿曲牌中旋律,運用曲牌“sol、la、mi”骨干音為素材進行變化、發展。可以使曲牌風格統一起來。節奏稍快,和曲牌旋律形成對比,表現出不同的效果和音樂形象。
【駐云飛】是魯南弦子戲的“五大曲”曲牌之一,曲詞嚴格上來說是七句,最后一句實則為倒數二句的疊句。詞格多以六字句和七字句。七字句以“四,三”分逗,六字句以“三、三”分逗,一般在第四句會出現“呀”一襯詞,還會出現十字左右的自由長句。唱腔調式分越調、下調兩種,多選用同宮系統。旋法特征多具有重復性,一板三眼的節奏具有很強的抒情性。此處以平調小調駐云飛《西湖游景》高霞[生]八月仲秋對賓鴻唱段為例。
按詞意分第一句四、三分逗的七字句,第二句是三、五形式的八字句,是“起”;第三句是“承”,六字句;第四句亦是六字句;第五句是一個十字的自由長句,是“轉”第六、七句都是四、三分逗的七字句,第六句是“合”,第七句實則重復第六句。在第三句得末尾,有“呀”一襯字,這是駐云飛曲牌所具有的顯著特點。唱詞定格為:七、八、六、六、十、七、七字。

間奏分兩種,主要是:

音樂材料較為樸實,曲調委婉動聽,骨干音明顯,加花較少。值得關注的是,此間奏在【山坡羊】中也出現過,同樣以同音反復式的奏法出現。可見,間奏在各曲牌之間可以共同使用。第二種間奏只出現了一次,故不贅述。
【黃鶯】是魯南弦子戲“五大曲”曲牌之一,曲詞一般為七句,素有“八句娃娃七句鶯”的說法。詞格是“三、三”字排列的六字句為主,十字左右的自由長句為輔。板式基本為一板三眼的原板到底,節奏較舒緩,詞簡腔繁,具有富于裝飾性的旋律。主要曲調調式有越調和下調兩種,皆為宮調式,可以用于表現歡快的心情,也可以用于表現悲傷以及思念等細膩的心情。以下調小調黃鶯《雀山搬兵》穆桂英[旦]巧打扮一枝花唱段為例。
曲牌唱詞按詞意劃分為七句,第一、二、三、四句都是三、三分逗的六字句;五、六句都是較自由的長句,分別為十一、十字。第八句亦是三、三組成的六字句。
黃鶯的曲牌板式通常是一板三眼,節奏較平衡舒緩,詞簡腔繁。旋律線條起伏大,多六度大跳進,音域寬,華彩較多,抒情性極強。曲式結構為a、a1、a2、b、a3、b1、a4。按腔句分,每個腔句分別落在宮、宮、宮、徵、宮、羽、羽上,調式為同宮系統F宮加變宮六聲調式。變宮多作為倚音、經過音出現。現將各腔句起落音列入圖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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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觀察每個腔句的起音和落音可以得知唱段骨干音為“sol、la、do”三音。主要曲調:

主要曲調以及變體共出現了五次,前四次都落在宮上,這在魯南弦子戲的【黃鶯】這一曲牌中是較為常見的鞏固調式的手法。旋律進行主要運用上下行三度進行,少有六度大跳,節奏較為緊湊,體現出穆桂英內心較為細膩的感情色彩。曲中,唱字“枝、米、眼、柳、巧”語調進行方向與語言調值規律一致,調值為53。例如:

同為三度降調的聲調去聲調值為31,例如“桃、楊、絮、描、娥、凡”。

由此可以發現沂南當地語調多降調,故感情色彩較適用用于表達抒情性的曲調,能更好的描寫人物的內心活動以及感情波動。

【鎖南枝】是魯南弦子戲“五大曲”曲牌之一,鎖南枝的唱詞較冗長,變化較多,七字句居多。板式基本由原板和二板組成的正格形式,前五句為原板。平調曲牌,落音基本在徵音、調式多為徵調式。旋法多使用重復以及波浪式旋律進行,故比較擅長表達激憤、哀愁的情感。以小調鎖南枝《雙龍關》選段(小旦)叫羅張不回來唱段為例。
原板曲詞詞格為:“六、九、七、七”。曲式結構:a、a1、b、a2。每個腔句的落音分別是“徵、商、徵、徵”,為D徵加清角加變宮七聲調式。第一句“叫羅張不回來”,唱腔旋律是前面引子的重復,目的加深聽覺印象。同樣在梆子腔中慢板(即魯南弦子戲的原板)頭句腔突破正格(兩個分句)的結構,形成三句。在第一分句后通常是一個過門的變奏或者重復唱腔的樂句。可見,魯南弦子戲吸收了梆子腔這一聲腔特征。變宮音“xi”作為輔助音多次出現。第二句“陣前掉了你的紅廷帶”。

此腔句吸收了西皮聲腔特點,旋律還是多出現“xi”,且多出現在強拍上。節奏相比較第一句的十六分分音符和八分音符擴充為八分音符和四分音符為主,向后面的旋律速度過渡,陳述性增強。
第三句“雙龍關前打一仗”,出現新的音樂材料,旋律三度波浪式進行,偶有四度小跳。并伴隨著小鑼包腔的出現,曲調氛圍開始發生變化。

第四句“紅廷玉帶奪回來”,旋律跳進增多,清角和變宮音同時出現,使得曲調趨于不穩定。曲調的不穩定性烘托出戰火彌漫時內心急切想要報效國家的心情。
曲牌原板的間奏材料基本一樣,在“陣前掉了你的紅廷帶”(a1)和“雙龍關前打一仗”(b)之間有短暫的移調到D調。為了更好的過渡到下一樂句上,曲牌間奏依著曲調素材變化而來。第四句后的間奏往往是曲牌間奏素材的一個伏筆,此時節奏預示轉二板的到來開始加快,感情濃度上升。
綜上所述,魯南弦子戲五大曲牌的唱腔曲調內容豐富多彩,唱詞結構既有整齊句(七言句為主)也有上下對仗句。“五大曲牌”的板式基本由原板到底,再者多于原板轉二板的不同板式的變化應用。唱腔吸收了青陽、亂彈、羅羅、柳子、梆子等聲腔特點,雖然有的曲牌名稱與其他姐妹劇種一樣,但經過長時間的發展形成自己獨有的曲調。落音大多以宮、徵為主,各曲牌運用宮調轉換手法,并且派生出魯南弦子戲的常用調為“越調(1=G)、平調(1=D)、下調(1=F)、二八調(1=C)”。旋律擅長用三聲腔,鞏固調式調性并多以一個基本曲調加以重復再現或變化再現,旋律加花較少故更古樸、簡單,具有典型的北方特點。
魯南弦子戲根植于沂蒙地區的沃土中,音調被方言語調影響著,極具地方特色。形成魯南弦子戲的獨特風格的因素其一就是方言語調,封閉的語言環境下賦予了它濃厚的本土氣息,由于漢語是聲調語言,不同方言有不同的聲調規則,眾所周知地方戲曲、曲藝講究以方言字調行腔,所以才有了不同的劇種、曲種風格④。依著沂南地區的四聲規律,即“陰平(調值213)、陽平(53)、上聲(55)、去聲(31)”,使字、詞與腔調之間的相順。有的只是尾音的起伏與方言字聲的起伏方向一致;有的一個腔句的旋律起伏方向與感情色彩都符合或者說這個腔句的唱詞字聲方向影響旋律行腔方向。(如下圖)

其二,像在【山坡羊】和【駐云飛】等曲牌中常用的過門大多以完全重復或者變化重復的方式貫穿于各個曲牌唱腔中。可見,過門的規律性和重復性是魯南弦子戲不同于其他劇種的特點。
家鄉有瑰寶,涅槃又重生,近幾年來,魯南弦子戲的保護傳承工作逐漸得到重視。筆者做“五大曲”曲牌唱腔研究是為下一步更好的研究此劇種打下基礎,希望在研究魯南弦子戲的“五大曲”曲牌唱腔此基礎上對魯南弦子戲進行有益的探索。■
注 釋:
① 詳見源遠流長的弦子戲.臨沂日報.2018年5月15日綜合版,弦子戲申報非遺三次未果,終于2016年3月被列入山東省第四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② 趙桂秋.千年雅樂-魯南弦子戲[N].臨沂日報,2008-12-05:周末版.
③ 弦子戲申請非遺申報內容.內部資料
④ 喬建中.劍閣聞鈴---腔詞關系初探[J].樂府新聲(沈陽音樂學院學報),199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