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詩瑤

婚禮前夕的一個上午,陽光鋪滿房間,在魚肚白的大理石地板上淺淺地映照出七彩光暈。擺放在圓形餐桌正中央的香薰加濕器,正在努力地吐出一縷縷白色的霧氣,空氣中飄散著我最喜歡的柑橘香味。未婚夫CC坐在餐桌邊正在吃黃油吐司。我拿著一沓請帖、記事本和水筆走了過來,坐在他的身邊。
CC看了一眼請帖,問道:“還沒發出去嗎?”我點頭。我們都是怕麻煩的人,商定好婚禮儀式在巴厘島舉行,只想邀請彼此最親近的好友一起瘋玩幾天,省掉繁文縟節,一切從簡。
“大部分的朋友,我都已經聯系好了。”我將記事本翻開給他看,“名字后用紅筆打鉤的,是已經確定可以來的;標著藍色星號的,是還需要確認時間的。”CC指著其中一個名字后面標著的黑色問號問:“那這個是什么意思?”我也拿起一塊吐司吃了起來,漫不經心地回答:“她是我的中學同學,是我曾經最好的朋友。”CC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從沒聽你說過。”他笑聲中夾雜著的嘲諷和質疑讓我有些不悅:“我都說了,是曾經的。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的人生軌跡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她的影響。”
CC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禮,立刻端坐起來,身子微微側向我,滿懷期待地等著我接著說下去。可是我猶豫著,沉默了半晌,將目光轉移到香薰機上,看著那裊裊白霧,我似乎也跟著靈魂出竅了。
初一下半學期,我跟著父親搬到長沙生活。當時的我正處在青春叛逆期,再加上對陌生環境的警惕,我成天板著一張臉,看誰都不太順眼。到新學校上課的第一天,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指著我的頭發問:“你這是什么造型?”“這叫煙花燙。”我直視著她,語氣輕佻。班主任顯然有些生氣,但也許是初次見面的原因,她耐心地表示學校對學生的儀容儀表有規定,讓我盡快去把頭發拉直并且剪短。
我回到座位上,環視著班上的女生,千篇一律的發型——前面是齊劉海或者斜劉海,后面都齊齊地剪到了肩膀以上。我討厭這樣的沉悶,在心里下定決心,我絕不會變得和她們一樣。正想著,小遠走到我的課桌前,問我是否住在火車站附近,我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我看她有些眼熟,這才想起來,剛才在辦公室的時候,她在幫班主任整理學生檔案,她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看見了我的住址。由此可見,她應該是個深受老師喜歡的學生干部。我邊思考邊打量著她,她的頭發烏黑濃密,同樣是呆板的“學生頭”,卻因為發質光亮柔順,看上去像是洗發水廣告里的模特。她的臉蛋談不上漂亮,但有一雙通透的眼睛,看著你,仿佛可以看到你的心里。
她聽見我的回答,露出驚喜的笑容,聲音也跟著提高了八度:“太好了,我也住在那附近。我們今天放學一起走回家吧!”我有些詫異,還在猶豫著如何拒絕,上課鈴突然響了起來。“就這么說定了哦!”她說罷匆匆離開了。
傍晚放學的時候,我快速地收拾好書包,想要趁她不備偷偷溜走。沒想到我還沒走幾步,她便小跑著跟了上來,問我為什么不等她。我像是做賊被人抓了現行似的,十分難堪。
從那以后,每天放學我都會等她一起回家。她是學習委員,每天課程結束后,她都會在黑板上寫下老師布置的作業,跟同學們確認一遍后才能離開。這個時候,我一般會趴在桌上發呆。等她大聲地呼叫我的名字,我才會從神游中清醒過來。然后,她會將一張小字條塞進我的文具盒,那是她專門幫我準備的作業列表,接著叮囑我:“今天的作業一定要寫完哦,不然老師明天又會找你麻煩了。”
我通常只是聳聳肩。從我一直沒有更換的發型就能看出來,我一點也不怕老師找我麻煩。學生怕老師的原因,究其根源只有兩點,要么是因為怕家長,要么是因為怕被羞辱。我爸沒空管我,我臉皮也厚,那兩項我都不怕,所以老師根本拿我沒辦法。
一天晚上,小遠突然打電話到我家,說她搬家了,新家離學校很遠,以后她爸要開車接送她上學了。我心里有些失落。可她很快接著說,她從新家到學校正好會路過我家,所以她上下學都可以接我一起走。我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爸開車接送你,還要帶上我,會不會太麻煩了……”她發出了“咯咯”的笑聲:“怎么會呢?我跟我爸說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掛斷電話后,我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新發型,竟有些不好意思。明天我就要見到我最好朋友的爸爸了,我可不想給他留下一個“小太妹”的印象。我著急地沖出家門,趕在樓下的小理發店關門前沖了進去。第二天,我頂著和小遠一樣的發型走進了教室,班主任高興得不行。
說到這里,桌上的香薰機突然亮起了紅燈。CC站起身來,說:“應該是沒水了,我去加點兒。”他起身離開,我還托著下巴回憶著過去。幾分鐘后,他坐了回來,重新給機器插上電源,很快香薰機恢復了運作。
“然后呢?你們是因為什么鬧僵的?難不成是為了某個男孩?”CC笑著說。“我們確實喜歡過同一個男生,但這件事并沒有影響到我們的關系。很難得吧?整個中學6年,我們好得像是一對連體嬰。”我笑著回答。CC露出不解的神情問道:“既然關系這么好,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沒有了聯系呢?”
我努力地思考著,我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徹底沒有了聯系呢?具體時間我真的不記得了。我們之間出現的第一道裂痕,我卻有些印象。
高三上學期的時候,有一天她神秘地告訴我,她不用再上晚自習了,她跟家里人商量好了,準備參加藝考。我轉念一想,那我豈不是不要跟她一起放學回家了,那可不行。我回家后,跟我爸大鬧了一場,說我要報考編導專業。
一直以來,小遠的成績都比我的好很多,對于報考的學校她也有明確的規劃。而我更像是她的跟屁蟲,她的報考單,我幾乎是原封不動地抄了一份,心里只想著能跟她上同一所大學。結果出人意料,我走運地被一所名校錄取,她卻因為考試時太緊張,臨場發揮失常,所報的學校都落選了。
“所以你們是因為這個友情破裂的?”CC恍然大悟。我想了想,說:“也不完全是。我記得我去上海念大學的前一天,和她徹夜長談,她坦率地說,她得知我被錄取的時候,確實非常嫉妒,但后來冷靜下來,還是為我感到高興。”
嫉妒其實沒那么可怕,它是一件既有毀滅性也有建設性的事情。因為嫉妒,才讓我們更加看清了對方身上的優點。在女生的友情中,這是最常發生的矛盾,然而最好的處理嫉妒的方法就是坦誠地把這種感受告訴對方。
“后來她出國念大學了,我們分開了4年。但距離沒有打敗我們,她剛離開的那段時間,我們幾乎是一天通一次視頻電話。”
我們喜歡過同一個男生,互相嫉妒過,分別了4年,這些都沒有讓我們的關系變遠。在這段友誼當中,我們都是忠誠的,從來沒有出賣過對方;又都是坦誠的,從來沒有隱瞞過對方。但我們控制不了的是,我們的人生會遇見很多的路口和選擇。路上的風景變換,身邊的人自然也就變了。最終,我們失去了共同語言。
我在網上看見有人說,友誼的本質就是兩個人在某個特定的時間的聯結。說不上是什么感覺,我們的分開就像是一條河,慢慢地分岔,流向了兩個方向。人生變幻無常,友情也是如此。
說到這里,我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CC語氣溫柔地說:“還是給她打個電話吧。”我低下頭卻還是難掩失落,說:“我幾天前給她發了信息,但她始終沒有回復。”
突然我的手機連續地響了起來,屏幕顯示是小遠發來的幾條微信語音。我緊張地點開第一條語音,她解釋說自己已經換了一個新的微信,這個號不常用了。第二條語音,她說9月2號我的婚禮她肯定來不了。我的心情墜入了谷底。CC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很快她又發來第三條語音,我還在猶豫著,CC伸手點開了。我聽見她“咯咯”的笑聲,她說:“真是太巧了,我剛準備聯系你,我也是那天結婚呢!”
緊接著,我的手機里彈出一封她發來的電子請帖。我和CC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大冰咂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