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知

李巖

去某雜志編輯部投稿，編輯先生看完我寫的小說后問我，你看過很多譯著吧？

沒錯，我的確是看了不少譯著，難免會受影響。許多中國作家說自己的創作曾受某外國作家影響，而他們又不懂外文，如此他們其實也是受譯著影響。王小波曾說，想要讀好文字就要去讀譯著，因為最好的作者在搞翻譯。

這個說法我也認同。人民文學出版編輯過一套《外國文學名著叢書》，這套叢書我看過不少，歐美國家十七、十八世紀著名作家的代表作差不多都有了。譯者的文筆確實很好，尤其是法文翻譯家中有傅雷和王道乾這樣的先生。

上中學時語文老師講課文先要介紹一下作者的生平事跡，往往這個內容比課文有趣。我想之所以有趣是作者的經歷豐富多彩，比如巴爾扎克。除了勤奮寫作之外，他還特別能吃。

傅雷先生翻譯了很多巴爾扎克的書，我也讀過幾本。我十分不喜歡巴爾扎克，即使是傅雷翻譯的。但他筆下的人物卻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他本人也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在巴黎時我兩次到著名的拉雪茲公墓，只因這里埋著我所熟悉的作家。巴爾扎克就葬在此地。普魯斯特、喬治·桑、都德、拉·封丹，歐仁·鮑狄埃、莫里哀、王爾德、阿波利奈爾等等也都長眠在此。他們的著作我讀過，說起來也算故知了。

這些作家生前都是不甘寂寞之人，葬在一起也方便靈魂聚會吧！王爾德墓離巴爾扎克墓不遠，他說：在這世上，比被人談論更糟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不被人談論。這位先生生前不消停，死后也沒消停。全墓園只有他和阿伯拉爾和愛洛伊絲的墓被特別保護，這是因為拜訪者常有瘋狂舉動。

所有這些故知中最先所知的是歐仁·鮑狄埃，在墓地95區見到歐仁·鮑狄埃的墓，墓碑形如一本打開的書。“書頁”上刻著《國際歌》最后一句歌詞：“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拉雪茲公墓有一小段圍墻，是巴黎公社社員被槍殺的地方。這堵墻外是居民住宅區。即使在夏天，此處也有遍地落葉。墓園顯得陰郁，很多墓碑陳舊斑駁。陽光變幻緩緩浸透在蕭瑟的墓園，風搖曳著樹枝，一座座灰色的墓碑矗立在那里，沉睡在墓區里的人們，“終得以放眼遠眺神明的寧靜”。

即使是大作家的名著，時間久遠了很多細節也會忘卻。我在墓地游蕩，每見到一位作家的墓，便一點點地記起他著作的故事碎片，努力補綴著作里的人物和場景。想起當年躺床上看他們寫的書，看累了便翻個身。而今站在他們的墓前，真想問一句，你們躺累了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