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童年與罪案背后的社會

余雅琴 楊靜茹

《隱秘的角落》恐怕是近期熱度最高的一部國產劇，不論是劇作設計還是制作水平都樹立了新的行業標桿。

是什么讓這部網劇脫穎而出？或許不僅僅是好看的故事，以及一眾明星的精湛表演。從目前的評論來看，最為打動觀眾的是劇中三位處在邊緣狀態的少年的命運。

三個孩子所承受的家庭危機、教育失當、社會不公等問題具有深刻的普遍性，讓我們不得不去思考造成悲劇的原因。

推理小說背后的社會關懷

在一般的認知里，只有壞大人，沒有壞小孩，《隱秘的角落》就是要顛覆這個認知，這部劇由小說《壞小孩》改編，盡管兩個文本之間有著一些差異，但其主旨是一致的，它們共同拷問著觀者的心靈，迫使我們不得不追問究竟是什么原因讓原本無憂無慮的孩子被異化、被毀滅。

該書的作者紫金陳是一位出色的推理小說作家，他自述是因為自己即將做父親，才開始寫一本關于少年犯罪的作品，其中不少內容也有自己親身經歷的影子。紫金陳受到日本作家東野圭吾的影響很大，所寫小說除了描繪探案的過程，更注重罪案發生的社會背景，這類推理被歸類為“變格推理”，也被稱為“社會派推理”。

所謂“變格”是與“本格推理”相對的一種形式，不像后者那么重視解謎的過程，而將主要的筆觸放在探討罪案發生的社會背景，可以說社會派推理既有一般推理小說的趣味性，同時也兼顧純文學的嚴肅性和批判性。

在這群社會派推理作家的筆下，常常出現失業、貪腐、家暴以及校園暴力等題材，在每一樁案件背后都是一個或一群被社會拋棄的人。因此，這些文字因為更具有現實性，很好地迎合了普通民眾的焦慮和痛感。

2017年曾引發討論的網劇《無證之罪》也改編自紫金陳的同名小說，該劇從一場發生在東北極寒之地的案件入手，串聯起中國小城的眾生相。與《壞小孩》類似，《無證之罪》為我們營造的犯罪世界同樣有些善惡難分，凸顯了普通人走向犯罪道路的無奈。

這種處理不是因為作者價值觀的混淆，而是一種對人性的尊重：人在社會的高低沉浮中，往往被一雙無形的命運之手牽引，紫金陳想要描繪的恐怕就是這種隱秘的力量。

“壞孩子”

《隱秘的角落》中的小主人公朱朝陽、嚴良和普普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乖孩子，他們不僅有些“工于心計”，似乎還缺乏應有的“正義感”。在目睹了反派張東升殺害岳父母之后，他們不但沒有立刻報警，反而選擇了敲詐勒索。但若考察他們三個的生活處境，恐怕任何人都沒有辦法一味責怪。

某種程度上，劇中的成年人是三個孩子的陪襯，大人的不完滿、有意無意犯下的錯造成了孩子們的悲劇：朝陽的父母離婚，父親的疏離、母親的強勢，促成了其陰郁的個性;嚴良和普普則從福利院逃跑，前者背負著父親的罪行，后者還要為生病的弟弟籌錢。

他們都是社會中被侮辱和被傷害的一群人，不得不在社會管理的漏洞中尋求生存。因此，他們對他人本就缺乏信任，本能地想要依靠自己用社會法則解決問題。甚至，三個孩子的行為也可以被看作小人物以暴抗暴的舉動，具有反抗強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公的精神。

類似的故事在影視劇中并不少見，形成了一個殘酷青春（童年）的亞類型，之所以能夠一再感人，是因為天然具有一種悲劇性。《隱秘的角落》可貴之處在于，它不滿足于提供給我們一個單一價值判斷的溫情故事，而是以小人物之間彼此的傷害和傾軋構建了一出社會寓言。

獨具匠心的地方是該劇的開放性結局，主人公究竟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壞孩子，取決于觀眾自己對社會現實的認識。張東升死前的那句“你可以選擇相信童話”，既是留給幸存者朝陽的，也是留給觀眾的。

可以說，社會的結構性問題作用在孩子身上，讓這部12集的網劇產生極強的戲劇張力，也讓結局的悲劇性得到了升華。這不僅僅歸功于該劇的創作，更是觀眾參與和社會現實互動的結果。

創作力之爭

2020年是世界影視產業受到重創的一年，《隱秘的角落》卻點燃了人們對中國網劇的期待，章子怡也在微博上盛贊這部作品可以“媲美”美劇和英劇。

縱觀這幾年的美劇創作，“真探”系列不可不提，對比《隱秘的角落》，從故事到立意都有不少相似的地方：都是犯罪懸疑題材，試圖揭示社會結構性暴力，也都講述了少年被成人傷害的故事;不同的是前者節奏更加緊湊，著重于對社會歷史政治的描繪，后者則更聚焦于家庭，更像是家庭劇的結構。

這樣的差別不能單純用高下來區分，背后與兩國的文化差異和觀眾構成有關。從這點來說，近年來國產劇在借鑒外國電視劇的成功經驗的基礎上，也不斷做著本土化的嘗試。“懸疑劇”放之四海都是觀眾喜愛的類型，但如何在中國現有的創作框架下講述一個老少咸宜的懸疑故事，則考驗著我們的創作力。

說到底，只要忠實于創作者身處的土地，真誠地進行表達，國產劇將擁有更好的發展前景。這類作品沒有高高在上的故弄玄虛，與我們每一個人密切相關。誠如該劇的導演辛爽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的那樣，他想表達的最終還是一個關于愛的故事，它讓我們在觀看的過程中，不斷地反思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