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也需要界限感

王婷婷

1

昨晚兒子哭鬧了一夜，直到清晨張莉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忽然聽見房間門砰地一聲被人推開，一個瘦高的身影闖入眼簾。張莉慌張地將自己半裸的身體藏進被子里?！熬藡專牙颜f一會兒帶我出去逛逛，我進來取點錢?！闭f著這個比張莉個子還高的男孩徑直走到床頭柜前，從張莉的錢包里取出一沓鈔票。男孩拿完錢以后，便若無其事地出去了，連房門都懶得關，更沒有察覺到此刻房間里充斥的尷尬。

裹在被子里的張莉氣得渾身發抖，她朝著門口大吼了一聲：“把門關上！”話音剛落，張莉的婆婆便氣勢洶洶地從客廳走過來，“咣當”一聲把門甩上，嘴里還不住地嘟囔：“不就忘關門了嗎，有什么大不了的？”房間里的張莉聽得一清二楚。她勉強壓抑著自己內心不住竄起的火苗，拿起手機給老公呂明強發了一大串微信，“呂明強，請你明確告訴我，你爸媽和你外甥到底什么時候從我的家離開？我實在受夠了。要是他們實在不走也沒關系，那我一會兒就收拾東西，明天我走。”

呂明強這會剛開完早會，正在為工作上遇到的麻煩而感到頭疼。媳婦的微信這時又像炮彈一樣噼里啪啦地炸過來，轟得他一時間暈頭轉向的?！按笤绯磕阃馍B門都不敲就闖進我的臥室，從我的錢包里抽出錢就走，太不尊重人了吧？你們全家把我當什么？空氣嗎？”“媳婦消消氣，你可是咱家的女主人，誰敢把你當空氣？這樣，晚上下班回去我就跟他們說，以后堅決不準任何人侵犯你的私人領地，放心吧?！?/p>

“呂明強，你少哄我了，這些年你媽三天兩頭地打電話要錢供你姐姐一家花銷，連你外甥開學要買個書包都得打電話找你付賬。我不止一次跟你說過，照顧爸媽是應該的，但是姐姐一家應該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不能一直靠我們接濟。我們應該先把自己的小家顧好，你是怎么答應我的，你又是怎么做的？”“老婆，放心吧，這次我一定會處理好。”

呂明強這邊忙著應付著妻子，老媽那頭的電話又打過來。呂明強素來了解老媽的大嗓門，于是趕緊一溜小跑到衛生間去接電話?！按髲姡憬o媽評評理，大早上你媳婦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耍脾氣給誰看呢？”呂媽越說越激動。“媽，你消消氣，小點聲，別讓莉莉聽見。等我回去我說說她，先掛了啊?！眳螊屄犃藘鹤拥脑挘睦锟偹阌悬c安慰，不管怎樣，只要兒子站在自己這邊就好。

2

回到工位上，呂明強仍無心思投入工作，大腦像放電影一樣回憶著這些年的過往。呂明強和妻子張莉當年背井離鄉來到大城市打拼，從一無所有到如今有車有房，這一路兩個人嘗盡艱辛。工作有了起色以后，他們先是買了一套一室一廳。后來由于寶寶的降生，小房子顯得太過擁擠，他們就把這套房子租了出去，以租養貸，又另買了現在住的這套兩室一廳。

呂明強有一個姐姐生活在農村老家，姐夫好吃懶做，家里經濟一直十分窘迫。呂家爸媽心疼這個寶貝女兒，不但主動為女兒帶外孫，更將自己多年積蓄的養老錢也悉數補貼給了女兒。這幾年，呂媽為女兒一家的生活，沒少打電話向兒子明強要錢，而明強從來沒有拒絕過老媽提出的各種要求。

不久前，呂明強的父母帶著外孫從老家過來，張莉表示非常歡迎，還特意為此到商場采購了一番?？啥蟻砹艘院蟛疟硎?，他們這次不是來游玩的，而是打算帶著外孫在這長住的。明強的外甥今年九月份就要上初中了，老兩口和閨女一合計，還是城里的教育資源比較好，這才有了把孩子送到呂明強這里的想法。張莉得知后立即表示反對，就連呂明強也覺得爸媽的做法讓自己毫無心理準備。但是他又不忍心拒絕母親，只好整天在媳婦和老媽跟前和稀泥。自從爸媽帶著外甥住進自己家里，呂明強就沒過過一天消停的日子，工作也不能安心，天天凈想著下班后怎么給自己的后院熄火了。

無處發泄的呂明強趁著中午到食堂吃飯的工夫，向同事劉洋大吐苦水。劉洋嘆了一口氣感慨道：“原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我家這本經其實和你家差不多，你看我就沒有你那么多煩惱?！眳蚊鲝娳s緊向劉洋討教。劉洋湊近明強，故作神秘地說：“培養界限感：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呂明強搖搖頭：“太不近人情了，畢竟那是我親姐親外甥?！眲⒀罄^續說道：“老呂呀，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大家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就是因為缺少界限感，把你的當成我的，最后矛盾不斷升級。我老家的親戚有人因此斷絕來往，甚至因為‘借住房屋的親戚長期不走人，最后只能告上法庭的！親人弄成了仇人！”明強聽了劉洋的話，皺皺眉頭，若有所思。

3

晚上下班，呂明強拖著疲憊的身體趕回家中，剛換好拖鞋，就被呂媽一把拉進房里?！皟鹤樱液湍惆稚塘苛?，你那個一室一廳你就別往外租了，為了你外甥上學方便，你就讓給你姐住吧，我外孫不能繼續住在這受你媳婦氣了。”“媽，這事我得跟莉莉商量一下。”“可是這事我已經跟你姐說了，我還跟她說干脆讓強子找個時間把房子過戶給他外甥。這樣你姐姐住著心里也踏實?！?/p>

“媽，這事堅決不行?！眳蚊鲝娐犂蠇屧秸f越離譜，又想起中午劉洋的話，便斬釘截鐵地拒絕了老媽。“你是不是擔心你媳婦不同意？你的房子不就是咱家的房子，你的房子給你姐住，有啥不行的？她非得看著你姐睡大街，你爹媽要飯她才高興是不是？”明強爸在一旁幫腔。“我兒子在大城市有車有房，我閨女還在農村吃糠咽菜，不知道的還得說咱家弟弟不懂事，連姐姐都不知道幫襯呢。我在親朋好友面前老臉也沒處擱，還是死了算了。”呂媽一激動嗚咽地哭起來，呂爸趕緊過去一邊安慰老伴，一邊明里暗里指責呂明強“不孝”。

呂明強看著父母這出鬧劇，心下又多了幾分后悔，都怪自己平時太過縱容家人了。他耷拉著腦袋回到媳婦房里。張莉在屋里憋了一整天，她思來想去，覺得吵架發火解決不了根本性的問題，她必須和老公好好談談。“老公，前兩天我又刷了一遍《蝸居》，我發現海藻的悲劇根本原因在于她始終拎不清她姐姐有她姐姐的生活，而她該有她自己的生活?？伤傁矚g混為一談?！薄袄掀?，這都多少年的電視劇了，你還看呢？你想說啥就直說唄?！薄拔抑滥阈奶蹕?，心疼姐，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繼續毫無原則地接濟姐姐一家，你只會讓他們的依賴感越來越強，年紀輕輕的就變成寄生蟲，難道這是你希望看到的結果？而且你也應該為外甥想一想。假如他以自己的父母為榜樣，說話做事毫無分寸感，那最后就是你害了你自己的親外甥?！眳蚊鲝娦睦镆粍C，他以前的確沒有從這個角度考慮過問題。媳婦說得有道理，他必須下定決心和父母明確自己的立場，幫助姐姐一家自立自強，這才是他這個親弟弟應該做的。

呂明強太了解呂媽的脾氣，講道理根本講不通。于是便和媳婦一起商量對策，導演了一出離婚大戲，離婚的理由是張莉不接受這個大家庭弄出的各種糊涂賬。呂明強告訴父母，家里的房子車子都是在岳父母的幫助下購買的，協議離婚的話，呂明強將凈身出戶。呂家爸媽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他們的初衷只是希望自己的兩個孩子都過得好，因此才想要實行他們自己制定的那套家庭平衡法。在他們的觀念里，一家人不就應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嗎？但他們忽略了兒子女兒都已成家，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生活負責。互相幫助是無可厚非的，卻不能把生活過成一鍋粥。

經過一番折騰，兩個老人家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觀念有待更新，兩個孩子的生活還是由他們自己做主吧。沒有了父母的步步緊逼，明強夫婦終于松了一口氣。他們將一室一廳“租”給姐姐，象征性地收點房租，再悄悄將這些錢替姐姐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姐姐明面上失去了弟弟的長期資助，沒有了生活來源，終于有了“找工作”的意識，開始認真打工。一家人的生活終于各自步入正軌。心理上劃清界限后，以前沖突不斷的一家人現在反而和和美美了。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