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光（組詩）

黎光

是長翅膀的爐煙

噼啪響的火星

是潤筆的水 ?紙上盛開的銀河

是狗吠追逐的幻境

老人夢里走失的童年

是愛侶雪后祈禱的愿景

風之衣裙上

飄動的一縷流蘇

是詩人眼中淚，語言的絲帕

是薩滿神調跪伏的篝火

大紅喜字里

坐福的額爾古納

搖籃里蘇醒的關東十二月

酒碗一磕

濺起的歌

而神在高處，看那些

飲食男女

求不得 ?放不下

在妥協里掙扎追逐

水打竹籃

樺皮船

薩滿神調做骨架

馬背上的風聲是船底船幫

畫在船身的符咒

狹窄細長 ?兩端尖翹

防止歷史漏水

松脂是最好療傷藥

卸去自身之重

靈魂才能長出翅膀

高二尺五寸的生活

由一根一米五長的槳

一左一右地指揮

我不是打漁人

我在人世的網里

冰凌落地

冰凌落地 ?苦菜花開

拱出地面的墳丘拉扯一群東風

走遠的黃鼠狼

把三聲嘆息留給青石墓碑

楊樹墩上吸煙的人

他的腳下跑過搬家的田鼠

躺在土地深處的老兩口

一生從未奢求卻已全部擁有

唱經的鐘聲沒有響起

天空下活著的萬物

心埋著心

同樣焦慮沉溺于庸常

雪道盡頭

太陽的火柴頭被風掐斷

野兔狐貍山豬狗熊踩出的雪道

緩緩走著抄袖口的男人們

灰藍色的黃昏

將魚的尸體攏在麻袋里

疲憊不堪的雪橇喘著粗氣

煙袋鍋沒有言語

漁網掛滿冰碴

慢騰騰的馬 ?妥協的神

森林如此沉靜

拱出地面的石頭 ?臉上皺紋

多像一條條彎曲的鄉愁

家 ?永遠為親人敞開門

熱氣沼沼的擁抱

酒杯里噓寒問暖的關心

殺豬菜燙了誰的舌頭

小雞燉蘑菇讓誰香出眼淚

大片大片的雪花

為一盞燈砌一道防風的墻

讓黑變白 ?夜有了溫暖

陽光里的蝴蝶犬

已至深秋 ?太陽仍未冷卻

廣場上的人

卻在減少

七老八十的馬扎

蹲在繁榮商場樓下

叉著腿 ?舔舔 ?捏捏煙卷

狠狠抽一口

閉上眼 ?享受活著時光

不看一張撲克牌

摔打另一張撲克之間的

推諉

扯皮

不聽油鋸 ?帶鋸 ?彎把鋸

酒氣熏天的吹噓

回憶

謾罵

風箱般無休止地喘粗氣

銀行大門敞開

有人存進畢生棺材本

有人提前預支生命

一直蜷縮在陽光里的蝴蝶犬

倏忽站起來

像被什么咬醒

出浴的神

這是十年前的原始森林

星星灑下螢火

草叢中散步的蟲蛉

晃動天線

說著趣聞

沉默的山葡萄還在沉默

花朵和鳥鳴都已關門

黑夜以萬物賦形

心看不見的山

眼睛更無法分辨世界層次

靜的深處

每一聲風吟都是雷鳴

受驚嚇的河流

拖著白尾巴消失在遠方

而出浴的神

躲在蘑菇的保護傘下

起伏的肉體

破繭而出的白蝴蝶

鍋爐房

水是滿的

滾燙的生活也是

只有爐火中空

煙袋鍋的咳嗽一短一長

墻縫里走出的蛐蛐一男一女

鐵壺喜歡練氣

圓滿是它，缺失是它

老黑頭推著獨輪車

你靜靜地躺在土地深處

不是一只 ?是一群鳥

盛開在枝頭

他們彼此打量 ?互訴變化

情到濃時會用翅膀撫摸對方

此時炊煙鑲著金邊

羞澀的朝霞被風吹起劉海兒

柴禾垛旁低頭反芻的黃牛背上

落著幾朵白的霜花

你靜靜地躺在大地深處

仍像往常一樣 ?眼睛凝視遠方

耳朵仔細辨識親人的腳步

背靠一棵紅松樹

睡在炊煙上的云

很輕

風一吹 ?又飛走了幾朵

患白內障的太陽

使勁揉眼睛 ?想把熱鬧的人間

看透 ?看清 ?看明白

大山雀終于把天空劃出傷口

沿著山路下山的那個女人

她的頭上有午后的雪緩緩落下

生銹的腳印里有野兔的呼吸

灰狗的印章

和一只松鼠短暫的休整

大秧歌

他們

臉上涂著陽光的油彩

像一群偏旁部首

在大地上肆意組合

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叫快樂

只是努力

把日子笑出花開

他們把自己從身體里

扭出來

皺紋里蕩漾清風

銅嗩吶吹響粉色手帕

鼓槌擂擊命運

腳步跺踏霧霾心靈

誰能大徹 ?洞悉人生

洗凈鉛華的白云投下鳥鳴

他們 ?在雪鋪就的白紙上

歌之 ?舞之 ?吼之 ?仿佛被雪

遮蔽部分

正被消解 ?融化 ?順著血管

依次點燃

肉體的糙米 ?高粱秸稈里

跳動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