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向東
每年開春我都要挖地,松動在冬天變得十分僵硬的土地,順便把蟄伏在地里的病蟲和病菌給刨出來,讓春天的陽光殺死它們,甚至消滅。因為土地經(jīng)過一冬的塵封,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了,堅硬的土壤里有不少的病蟲和病菌寄養(yǎng),一旦春暖,萬象復(fù)蘇,這些病蟲和病菌就會從地里蹦出來,隨春光蔓延,新一年,我在地里種的莊稼又會遭受它們的侵害,莊稼快收割的時候它們是過著天堂般的生活,而我卻將飽受一年的饑荒。
我掄起鋤頭一鋤一鋤地往下挖。在青天烈日下身體如弓彎曲,背朝天臉朝土,“噔”掘出一塊泥,“咚”又把它輪碎。不知不覺汗珠滾到了眼角,這才停住鋤頭,低頭用手臂揮試汗珠,然后繼續(xù)往前挖,步步前移。我內(nèi)心一直在想象莊稼在這塊地里將生長得綠油油的景象,身子毫無疲覺。
突然,一口淤痰從喉嚨里涌出來,它從嘴里噴出來的時候不經(jīng)意間粘糊到嘴角上,我才覺得口干,便把鋤頭橫倒在剛碎完的泥邊,轉(zhuǎn)身向前來挖地時便帶的水壺望去。這一回頭發(fā)現(xiàn),水壺離我已有相當(dāng)長一段距離了。它仍然還在我起鋤的地頭上。
我小心翼翼地從地廂蹦進地邊的小條溝中,向水壺走去。那些挖過的地簡直像晴空里別樣的云朵,只是云朵的顏色是白色的,而地的顏色濕黃黧黑,看上去十分舒心。旁邊,還沒有開挖的地,卻已經(jīng)長滿了雜草,一片荒蕪的景象。地不挖不栽種,很容易變成這樣子,油然變成一片草地,慢慢地,就變成另外某種意義的土壤了。不過我也很感謝那些草地,如果沒有它們,土壤經(jīng)風(fēng)雨剝蝕或許早已面積消減,是草固住了我們的土地啊。
我知道潛伏在地里的病蟲和病菌肉眼是很難尋見的,但我內(nèi)心早已感應(yīng)到它們的存在。去年在地里種的莊稼,卷葉四見,莖黃葉萎,到頭來癟粒子見多。我就知道是病蟲和病菌在作崇。對付它們唯一的土辦法,便是讓陽光曬死它們。因為它們多半時候潛藏在地底下的黑暗環(huán)境中,最怕見光,一旦被曝曬,它們的壽命就會縮短,甚至將死去大半,到夏天秋天和冬天收割莊稼的時候,才有望獲得可觀的收成。
我走到水壺旁邊,抓起水壺扭開壺蓋,讓濾過茶葉的綠色涼茶水咕隆咕隆地往我仰朝天的嘴里流,那些茶水很快流進我的腸胃,流進我軀體的全身。哪怕是幾口冰涼的茶水,也讓我渾身充滿干勁。喝完茶水并把水壺放回原地,我跨進小條溝向鋤頭走去。沿路上見有泥塊滾進了小條溝里,還拾起它們,并放到地廂中央。
我手上是沾滿了泥,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是一位普通的農(nóng)民,農(nóng)民就是跟泥土打交道的,泥土是我們農(nóng)民的命根子,我絲毫也不覺得泥土沾在手上臟。反倒經(jīng)常嗅到泥土散發(fā)出一種氤香,像熟麥的氣息,又像油菜籽的氣味。
對地我年年挖年年曬,病蟲和病菌卻年年有年年生。地里有病蟲在寄養(yǎng)和病菌在浸染,對我們農(nóng)民是一種威脅。我們農(nóng)民依靠土地而生存,土壤根基被染,就很難種出好莊稼來,哪還指望有可觀的收成呢。我近幾年在地里種的莊稼長勢是一年不如一年,收成逐年在下降。我想:土地能生長出萬物,莊稼地莫名其妙地蹦出些異類,對我們農(nóng)民心懷叵測,來爭搶我們的糧食吃,分享一部分糧食寄養(yǎng)它們的生命,我還可以容忍,但它們依附我們農(nóng)民栽種的糧食卻肆無忌憚地繁殖繁衍,幾乎沒有限度,把我們種的糧食幾乎全部侵吞,那我們農(nóng)民還吃什么。最可恨的,在沒有莊稼的季節(jié),那些另類就躲進泥土中,莊稼快熟的時候它們就出來了,掠搶我們的糧食吃。不除掉它們怎么能行?
我走到鋤頭邊,把鋤頭舉過頭頂,繼續(xù)我挖地的工作,直到把整廂地挖完,破壞在整廂地里的病蟲和病菌寄存的環(huán)境空間,讓它們在青天白日下全部暴露,我才安心。我相信:陽光只會培育出“陽光”的生命,那些潛藏在地底下黑暗環(huán)境中的生命大多見不得光,一旦被曝光它們就會慢慢死去。
終于挖完了一廂地,轉(zhuǎn)身,我又開始從地尾往地頭碎土整地,碎在挖地時沒有完全打碎的泥塊,把地想整得細碎些,下種時為種子刨窩子也比較方便。再者,土壤越細碎,病蟲和病菌寄養(yǎng)的空間就越小甚至?xí)]有。
挖完并碎完地廂,我通常會讓地日曬雨露一些時日才下種。因為地跟人一樣都是有生命的。即使地被碎好,但還十分干燥,需要水分來維養(yǎng)它。水是很多生命的源頭,莊稼、病蟲和病菌也是如此,只在有水的條件下才能生存。只是我們農(nóng)民靠莊稼生存,而病蟲和病菌卻毀壞我們的莊稼寄養(yǎng)生命。并且,莊稼與生俱來汲水就有限度,僅汲取維養(yǎng)自己生命的水分便足矣,還把成熟的糧粒奉獻給我們農(nóng)民。這是病蟲和病菌跟莊稼的區(qū)別,由然,我們農(nóng)民偏愛土地和莊稼,憎惡病蟲和病菌。
愛莊稼愛土地,我們農(nóng)民想獲得更多的收成,有時候也難克制自己的貪念,會選一塊長滿了雜草的地開挖,種出更多的莊稼來,獲得更多的收成。
千萬別小瞧了長雜草的地,草長得旺同樣能種出好的莊稼,病蟲和病菌在草木縱生的土壤下寄生較難,開挖的新地地頭一年根本不用擔(dān)心種不出好的莊稼,一般也有比較可觀的收成。
心有余閑時,我也會選長滿野草的一塊地挖。挖這類地大有學(xué)問,真是一個技術(shù)活。首先,把草割得僅剩下草茬,在春雨剛把地浸濕的時候開挖。挖這類地最輕松的辦法,便是鋤頭斜向草蔸往外掘土,挖出一個草蔸,擰碎泥塊,直到看見草的根須了,把草蔸丟到旁邊,如此重復(fù)。地挖好還得細整,把地里草根的殘余盡可能地刨出來并撿走,免得它們再生而影響莊稼的生長。
挖出來的新地,頭年很適合種油菜和小麥。油菜苗和麥苗長勢旺的時節(jié),地遮天蔽日,草根稀少,一時季勁草也很難生長出來,病蟲和病菌還不夠滋生的條件,地是莊稼獨有的領(lǐng)地了。油菜和麥子的豐收不言而喻。這種地僅種一季油菜還不夠,接下來要種瓜果蔬菜,像青椒、茄子、黃瓜、豆角、白菜、蘿卜等。第二年開春就什么農(nóng)作物都可以栽播了。
每播一季農(nóng)作物地都得重新挖。
最難挖地的時季,是秋末冬初。這時節(jié)雨水少、陽光也毒烈,陽光是不分農(nóng)民和異類,一股腦兒地曝曬。每挖一塊地農(nóng)民都要流不少的汗,在曬死病蟲和病菌的同時,農(nóng)民也承受著陽光烈炎,由此身體被曬得黝黑。但地不挖不行,尤其是那些地勢偏頗的地,第二年牛耕十分吃力,甚至沒辦法擺放犁。這類地只有靠人力挖,為獲得更多的收成,農(nóng)民從內(nèi)心很難舍棄這類地。并且,地每挖一次,寄養(yǎng)的病蟲和病菌就會少很多。
冬天的地里也有部分莊稼在生長。瞧上去長勢較旺,綠油油的,那是一種表象。其實莊稼有休眠期,在冬天里,植被處于休眠狀態(tài)。而這一時節(jié),病蟲和病菌也懼怕冬天的寒冷,見時季不對便早已蜷縮在地底下的某個角落,地面上呈現(xiàn)一片生機盎然的詳和景象。
土地復(fù)蘇的季節(jié),那便是春天。這時節(jié),病蟲和病菌開始蠕動了,趁它們剛睜開惺忪的睡眼去松動土地,很容易把那些異類抹殺在萌芽期。這是我開春挖地的根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