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22世紀的社會眾生相》連載（三）

橋元淳一郎

編者按：22世紀，萬能物質制造機器的出現，會使物品價格大幅度降低；而制造業、零售、流通的衰退，提供萬能機器用的程序和游戲軟件，以及咨詢、治療等無法以物質來滿足的“知識”產業將迎來繁榮的發展。到了那時候，傳統的辦公樓、工廠、店鋪將隨之而消失，人類在家辦公的工作方式將越來越普及。

隨著網絡人口的增加，人類的社區生活經歷了從現實社會轉向網絡社會，從網絡社會到追求共同興趣愛好的“再建網絡”，再到人類對網絡社區生活的疲憊，最終對回歸傳統現實社會生活的感慨與思考。

雜志第6期刊載了“公司”與“社區”等篇章，講述了隨著NT（納米技術）的科技突破及IT產業的發展，人類的工作樣態與社區生活方式將發生多種變化。本期我們將繼續跟著橋元先生的預測，一同探索22世紀社會變化的奧秘。

4. 舒適（ comfortable ）

用comfortable這個詞，我們會聯想到什么樣的情景呢？

窗外刮著暴風雪，室內壁爐燃著火，暖融融的。舒緩地坐到柔軟的沙發上，傾杯飲著白蘭地……這恐怕就是典型的comfortable吧。

與此情景形成鮮明對比的是“uncomfortable（不舒服）”。這只要想象一下我們的祖先便可知曉。尚不知如何用火取暖、蹲在嶙峋的石頭上、以腐肉充饑，與黑猩猩的生活沒有什么不同。

也就是說comfortable是文明的產物。

取代足踏布滿荊棘的森林獸道，如今坐著跑車飛奔在高速公路上；取代攀登懸崖陡峭的山路，現在乘坐纜車享受著眺望的樂趣而直達山頂。兩者都是熱機和電氣這一科學帶來的comfortable。

當然，在科學發達之前，也曾有過comfortable。發明了鉆木取火的猿人們，肯定比不會用火的猿人們感到comfortable。但是，比鉆木取火更便捷的是火柴，比火柴更便捷的是打火機，而比打火機更便捷的是：只要一個按鈕，就可自由自在地點火和操縱整個照明電氣系統。這更comfortable。因此，comfortable也是帶有階段性的。

不過，我們在得到comfortable的同時，也要付出代價。

在古羅馬帝國，人與獅子的格斗術，作為觀賞游戲而遺留。現在，幾乎沒有人用一把小刀就能與獅子進行對峙搏斗。然而，在文明發生之前，無疑有很多人用一根棍棒，只要竭盡肌肉和精神之力與獅子格斗，就能贏得勝利。如今，我們雖然得到了comfortable，其代價卻是失去了與獅子也能對峙的肌肉力量和精神力量。

即便如此，我們仍然不滿足于現狀，總是追求比現在還要comfortable。在不久前，說起技術計算，對數表和計算尺都是必需品。但是現在取而代之的是小電子計算器機和大型計算機。當然，這是追求便利性和效率的結果。便利性也好，效率也罷，總而言之，追求comfortable的愿望是其更新換代的根本動力。

在22世紀里，醫生和飛機駕駛員恐怕都變得不再需要了。雖然醫生和飛機駕駛員作為一種職業還存在著，但這些人已經不必再考慮怎樣去醫治病人和操縱飛機，而是變成了只管操縱專用的人工智能的人。

掌握了以電腦為代表的信息技術的現代人，作為得到comfortable的代價，會失去什么呢？

不用說，他們會喪失智力。

如同現代人不能獨自對抗獅子一樣，百年后的人們將無法用紙和鉛筆來計算、使用對數、用顯微鏡和試管來確定病原菌、握著操縱桿來回旋轉。因為這類事情很麻煩，很費工夫，有時也很辛苦，決對不會感到comfortable。

到了那時候，人們已經很少用自己的腳走路了；將如同藤蔓般纖細的身體橫臥在沙發上，從吸管中吸飲著完美地調制出來的美味果汁，什么動腦筋的事兒都不去想，隨心所欲地操作著軟觸摸鍵盤，一味地追求著comfortable。這就是22世紀人的終極形態。

如果認為這種形態是噩夢，想加以拒絕的話，那么我們現在就必須重新審視所謂“comfortable”到底意味著什么。

雖然沒有必要與獅子搏斗，但是需要用自己的腳來走路、爬樓梯，盡量不使用空調和暖氣，不依賴電腦而用自己的大腦來思考，有時嘗試著做點兒艱苦的工作。繼而，在竭盡精力、絞盡腦汁的勞動之后，舒服地泡泡溫泉……人們會感到這才是最好的comfortable。

5. 濃縮（ compact ）

所謂“compact”并不意味著單純的微小、小型化。它給人一種眼睛塞得滿滿的印象。化妝用品的濃縮性是粉末密密麻麻地塞滿在小盒里。相位數學中也有濃縮的空間，給人一種稠密的印象。

就濃縮的意思而言，計算機的小型化，不單是小型化而是濃縮化。從電波到光的通信裝置的小型化，這都是一種濃縮。因為更多的信息被填充在更小的空間里。

由于這種發揮到了極致的濃縮化，量子計算機便問世了（雖說目前還停留在理論上）。因為一個原子就可以成為記憶載體，所以沒有比這更為濃縮化的了。而且，根據量子力學，波函數可以將所有的可能性作為復合體而存在。因此，可以說：一個比特中就塞滿了無限的信息量。

以有名的《薛定諤的貓》的故事來比喻的話，在打開箱子確認之前，箱子里的貓是“活著的狀態/死去的狀態”的復合體。

如果是貓的故事，誰都不會相信這種事兒。但是，如果是一個原子，就會變成確信無疑的科學真理。所以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話說回來，22世紀鎮座于人們書齋的會是量子計算機嗎？

在納米技術實用化的22世紀，我想說，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不過，這種答案也太過于“常識性”了。

若追求所謂“濃縮化”，那就讓我們來思考一下更加過激的事兒吧。

納米技術，是一種操縱每個原子的技術，更具體地說，就是操縱環繞在原子核周圍的電子的技術。一納米（等于十億分之一米），一個電子的大小，就像擴散開來的云霧一樣。 而且，電子的活動決定了分子（即物質）的性質。碳原子成為烏黑的石墨？還是成為金剛石？其決定因素，是復數碳原子之間擴散成的電子云的形狀。

不過，這些電子的形狀是由什么來決定的呢？從結果來說，它是由原子核的正電產生的能量來決定的。好比在研磨缽中旋轉的彈子球運動一樣，它是由研磨缽的形狀來規定的。

但與研磨缽不同的是，原子核比電子小三位數。由電子云剝離出的原子，即剝離出來的原子核，居住在一微米（等于一兆分之一米）的世界里。如果開發出可自由操縱原子核的技術，開發出超微技術（這意味著可以做到難以想象的自由操縱核能），那么就不是操縱電子，而是通過直接操縱核，來操縱所有的物質。

例如，不是用一個原子作為記憶載體，而是用一個原子核作為記憶載體，那會變成什么樣呢？其中所含有的信息量都是相同程度的，從濃縮化的角度來看，按其規模濃縮度是千分之一，按容積來說是十億分之一。這無疑是最極致的小型計算機。

在人類滅亡的遙遠未來，從宇宙另一邊兒來的外星人，在22世紀的遺跡中，恐怕會發現病毒大的超小型計算機。而且，里面裝滿了曾經存在過的人類文明的所有信息。對了，你現在寫在電腦上的今天的日記也儲存在其中。

6. 商業（ commerce ）

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說：財富在于勞動。

將勞動力轉化為財富源泉的是：大量生產系統。所以亞當？斯密的說法，在現代社會中仍然有效。以裁員的名義消減員工，像流行病一樣席卷社會，從現實角度來看，雖具有諷刺意義，但可以說：亞當？斯密現在依然健在。

所謂“商業commerce”是指追求財富的行為。因此，在現代商業中，最重要的是如何掌握勞動力。

不過，商業原本并不是這樣的。產業革命以前，只有奴隸販子才把勞動力當作財富來對待，其他商人還是向物品來索要財富的。

當然，這里所說的物品，并不是現代我們手上的襯衫、計算器、便利店里出售的飯盒、傳送帶上制作的汽車等。（雖然也有附近農村采摘的谷物和食用時的雞畜）不過，說起產出大財富的物品，那是東方人織成的絲綢、印度洋群島栽培的香料、在葡萄牙的某個港口城市里釀造的葡萄酒等。即是指：不能親手制作，只存在于異世界的、令人憧憬向往的品種……人們稱之為有價值的商品。所說“商業”，就是交換這些貴重的品種。自從在沒有個性的勞動中尋求出財富以來，商業就墮落成了毫無浪漫色彩的無趣事業。

話雖如此，如果說商業動機，簡而言之，就是為了賺錢的話，那么過去與現在都毫無變化。無論是貴重的物品，還是大把的廉價勞動力，只要從中得到利益，就可以享受奢侈的生活。說實在的，這就是商人的真心話。

然而，何為奢侈生活？若進一步探究的話，它會因每個商人而各不相同。可能有的商人，將不用自己親自勞動就可以大量消費視作奢侈。

另一方面，恐怕也有收集珍貴的繪畫和美術品，甚至建造美術館的商人，或者是建造私人用的大廳，在那里邀請天才演奏家們的商人。這些商人，是將本來意義上的商業與自己的價值結合在一起的幸福的人群。

那么，百年之后會怎樣呢？

22世紀，亞當？斯密所闡述的商業，不用說會消亡。

信息充斥于網絡，物品由納米技術（而不是工廠的勞動力）提供。22世紀，物品也罷，勞動力也罷，都不再是財富。

那么，財富已經不存在了嗎？非也。到了那時候，只有納米技術不能生產的東西才是財富。諸如：經天才藝術家之手創作出的音樂、繪畫、美術品、小說和詩、科學上的發現或發明、獨一無二的程序和軟件等。

這樣說，可能會招致反駁，繪畫另當別論，音樂、小說和軟件不是都可以大量拷貝嗎？不過，這只是因為用“利潤”這一迄今為止的價值觀來看待事物罷了。震撼心弦的精彩小說，無論別人是否讀過，對于讀者來說都是珍珠瑰寶。

翻開22世紀的辭典，這樣寫道：

【商業】是指由個性的頭腦創造出的藝術品、美術品、文學作品、科學的發現與發明、軟件等。以享受為目的，探索其存在，試圖通過與持有者的交涉、與手頭商品的交換等方法來獲取，是人性化的行為。

【參考（死語）】國家的財富、勞動、利潤、賺錢、商業廣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