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營,黃 卓
(河北大學 經濟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0)
“互聯網+”、電子商務、共享經濟等促進了新就業形態的迅速發展,成為當前和未來吸納和帶動就業的主引擎。2019年“雙十一”期間,僅64分鐘天貓平臺就突破了1 000億元人民幣的成交額;僅美團外賣一家平臺的日訂單量就超過3 000萬單……以電子商務為代表的新型消費模式背后,是“外賣/快遞小哥”“滴滴司機”“UP主”“淘寶客服”等數以千百萬計的新興從業人員。國家信息中心數據顯示,2019年我國共享經濟參與者約8億人,其中,提供服務的人數為7 800萬人。①數據來源于國家信息中心《中國共享經濟發展報告2020》2018年,阿里巴巴零售平臺總體上創造了4 082萬個就業機會[1];美團點評帶動勞動就業機會1 960萬個,其中“騎手”就有270萬[2]。新就業形態促使人們自主擇業和彈性就業,門檻低、不受地域限制、創業成本小等也使得社會特定群體得以參與其中:17.41萬殘疾人在淘寶、天貓注冊網店,創下了298.4億元銷售額;270萬美團騎手中,77%來自農村,有67萬騎手來自貧困縣;滴滴平臺的網約司機中有6.7%是貧困建檔立卡人員,超過21%的司機是家里唯一的就業者[1,3]。
新就業形態已成蓬勃發展之勢,但其去雇主化、平臺化的就業模式,靈活、碎片的工作內容也帶來了諸多問題。《全國社會化電商物流從業人員研究報告》顯示,近八成的站點從業人員每天的平均工作時長在8小時以上,電商促銷旺季如“雙十一”“618”期間每天工作時長甚至超過12小時。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尤其是從事中低端行業的,往往被認為是臨時的打工者,難以得到社會認可與尊重。此外,因勞動關系模糊、傳統勞動法規適用范圍有限、缺乏順暢的權益保障渠道[4],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無法公平地享受養老、醫療、失業保障等城市基本公共服務,這不利于從業者融入城市社會。
促進流動人口健康發展和社會融合,加快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促進農業轉移人口有序實現市民化,關系著社會穩定和中國的長遠發展。對務工城市產生歸屬感,是外來人口融入城市的第一步。因此,在新就業形態下,研究從業人員歸屬感的影響因素,有助于城市提供符合其需求的公共服務,增強外來人口的滿足感和對務工城市的歸屬感,進一步提升外來人口的市民化意愿,從而擴大城市人口規模,推動勞動力要素的空間集聚,為城市聚集經濟效應的發揮奠定基礎[5],同時也有助于把握數字經濟的發展趨勢,加快我國新舊功能轉化的步伐及移動互聯網時代共享經濟的發展。
目前,對于新就業形態的相關研究較少,已有文獻主要關注新就業形態的概念、類別、模式、影響、發展前景,研究內容主要圍繞勞動關系、社會保障、公共政策[6-10],研究角度較為宏觀,對于微觀個體層面——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相關實證研究較少。作為新經濟發展龐大且重要的支撐力量,新就業形態從業者如何感知新經濟模式和社會變化的壓力?新的就業形態下,他們扮演著何種角色,其工作生活狀況又是如何?新的經濟、新的就業模式是否帶來了新的社會結構?據此,本文借鑒西方社會融合理念及國內學者的研究成果,從經濟層面、社會文化層面和心理層面三個維度設置變量,以中國電商之都——杭州為調查地點,以新就業形態中低端從業人員為調查對象,通過設置合理的抽樣方案獲取研究數據,并運用因子分析、多元線性回歸分析、多種計量檢驗及訪談,探究新零售為代表的電子商務領域中外來人口城市歸屬感的影響因素。目前大多數文章著重分析各種因素對城市歸屬感的“平均影響”,本文則進一步利用分位回歸模型,探討這些因素對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城市歸屬感的影響。
本文涉及的關鍵概念主要是城市外來人口和城市歸屬感。外來人口的定義是:居住地與戶口登記地所在的鄉鎮街道不一致且離開戶口登記地半年以上的非市轄區內人戶分離人口。關于城市歸屬感的界定,在對城市外來人口的研究中,學者們使用了“歸屬感”“融入”“融合”“認同”“適應”等詞,這些詞匯的含義非常相近,但仔細品味還是有所不同。“融入”“融合”“認同”“適應”作為動詞,更強調為達成某種目的而做出的努力或改變[11],存在被動、不得不的意味。本文傾向于用城市歸屬感,探尋外來人口對務工城市的情感表達和依戀程度[12],是一種更為主動、積極、可以不受物質條件約束的狀態。
對于外來人口城市歸屬感影響因素的討論,可分為宏觀和微觀層面。宏觀層面,將歸屬感缺失歸因于城鄉分割的二元結構、社會福利分配不公、城市對農民工的認知欠缺、進城生活的高成本[13-16]。微觀個人層面,有學者認為農民工的個人特征、個人素養、經濟物質情況、社會互動網絡、心理文化對其城市歸屬感存在影響[14-20]。也就是說,將影響外來人口歸屬感的因素分為個體因素、居住環境、社區因素和宏觀政策因素[21-24]。
基于Gordon、恩澤格爾四維度融入模型等相關理論 ,本文將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的城市歸屬感影響因素分為社會經濟、文化與心理三個主要的維度。社會經濟的測量指標包括收入水平、受教育程度、工作狀況、戶口擁有、房產擁有、住宿設施情況、飲食等。對城市文化的測量一是測量外來人口的現代性,二是測量外來人口對當地文化的適應情況,即當地方言的掌握情況。心理融合測量的是外來人口對遷入地的認同和歸屬感。
保障衣食住行是為了滿足馬斯洛需求理論中的生理需求,這也是歸屬感滿足的前提。住房是安全和生存的基礎,更決定了外來人口的生活環境和社會交往空間,是城市生活中彌合社會分割和加速社會融合的中間機制[25-28],是外來人口城市融合過程中的關鍵因素。因此需分別從住房數量——以房屋產權為代表,住房質量——以居住環境為代表[29]理解住房對于城市歸屬感的影響程度。數量角度,中國人的土地情結從以前具體形象的“土地”,轉變成為具有隱含意義“土地”的“房子”,從擁有自己的土地到屬于自己的房子,這一特殊情感歷經千年從未改變。房屋產權的意義又存在于社會保障、教育資源、社會福利等社會制度中,使其成為社會身份的象征。制度上的限制對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有著根本影響[30]。質量角度,環境機制是指自然或人造的空間屬性會影響居民的精神或身體健康。其中,物理環境是指基礎設施缺少維護時會增加居民的心理壓力和生活無助感,引發“破窗效應”和自我效能感的降低[31]。典型的城市農民工住房情況和居住環境的測評研究結論是“城中村”“建筑工棚”等農民工聚集區普遍存在環境臟亂、犯罪率高等特征,嚴重影響了社會的穩定,并阻斷了外來人口與主流社會的正常融合[32]。理論與實證分析表明,社區設施、住房面積、廁所和廚房等完備的住房設施及居住對象等因素,對農民工的幸福感和城市融入產生重要的影響,據此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1a:有房產對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城市歸屬感有正向影響。
假設1b:城市歸屬感處于較高水平的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更在乎是否有當地的房子。
假設2a:良好的住宿環境對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城市歸屬感有正向影響。
假設2b:城市歸屬感處于較高水平的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更看重住宿環境。
勞動力供給理論認為,在個人勞動力達到一定量(如勞動時間)之后,受生理條件的限制和社會經濟條件(如工資率)提高的影響,勞動供給并不會持續增加,勞動者會更注重非市場時間的價值和效用。相關研究也表明,工作時間長會導致員工消極情緒增多、心理壓力增大,由此引發各類疾病,嚴重影響其身心健康,同時也會導致員工的生活處于失衡狀態,增加“工作-家庭”沖突[33-34]。尤其是新生代的農民工,開始以城市和城市人為參照標準來認識自己的工作,越發意識到自己所從事的工作勞動強度超負荷、工作環境惡劣,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適應城市特有的生活方式,和城市人具有差距[35-36]。在電商行業發達的杭州,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的工作強度多是“白+黑”“5+2”連軸轉,快遞、外賣等人員工作時常受風吹雨淋,即便是極端天氣,網購商品也依舊需要如期配送。由此產生的超負荷工作壓力,可能會弱化其對城市的歸屬感,據此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3a:超負荷的工作強度對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城市歸屬感有負向影響。
假設3b:城市歸屬感處于較高水平的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更關注工作強度。
馬斯洛將人的需要劃分為五層,其中“尊重需要”“自我實現需要”是高層次的。物流從業人員、客服人員等往往被認為是臨時的打工者,加之工作技術含量低,難以得到社會認可和尊重[37-38]。而社會保障制度的不健全,更令其承擔了較大的社會風險。此外,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多為新生代農民工,不同于老一代,他們的文化程度更高,外出打工更多是為了尋求個人發展和實現自我價值,但限于制度環境的因素,其多層次的需求難以得到滿足,更易產生焦慮情緒。相關研究表明,人際交往關系質量、個人的主觀能動性、生活滿意度等因素會影響個人的心態[39],因此健康的心態是外來人口融入城市的心理基礎,據此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4a: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健康的心理對其城市歸屬感有正向影響。
假設4b:城市歸屬感處于較高水平的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易受心態的影響。
通過設定樣本容量計算公式中的誤差范圍和置信度,此次調查共發放問卷330份,運用分層抽樣、便利抽樣、奈曼分配法確定杭州市七大區的問卷數量,利用預調查等手段對抽樣和非抽樣誤差進行合理的控制。問卷回收273份,回收率是82.7%;有效問卷為251卷份,有效率為92%。問卷結果的相關系數α為0.868,表明問卷的可靠性較好,通過信度檢驗。
調查樣本的人口學特征如表1所示,杭州市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總體較年輕,以“80后”及“90后”為主。高中及以上文化程度的占總數的71.48%,表明受訪者學歷高于社會平均水平。一般勞動者(商業和服務業勞動者、非技術工人)和非體力勞動者(企業負責人、專業技術人員、辦事人員等)分別占38.66%和21.13%;其次為技術工人,占比為19.07%;自雇就業(個體戶和私營企業主)占比為19.59%。此次調查樣本的人口學特征符合新型產業勞動力要求,與中國人民大學勞動人事學院課題組對淘寶、天貓店鋪就業人員調研的數據結果也基本一致。①中國人民大學勞動人事學院課題組于2018年1月底至2月初,就“平臺商家團隊就業情況”,依托淘工作(阿里巴巴旗下招聘平臺)針對淘寶、天貓商家發放問卷,共回收有效問卷1 285份,并編寫了《阿里巴巴零售電商平臺就業吸納與帶動能力研究》報告。本文調查對象也涵蓋新經濟產業所帶來的上下游產業鏈、配套服務業等從業人員,例如快遞業、適應新型產業規律的餐飲業等。因此,此次受訪人群能較好地代表新就業形態中低端從業人員。

表1 調查樣本人口學特征的描述統計 %

續表1
問卷設計中的影響外來人口歸屬感的解釋變量,主要包括社會經濟、文化、心理三大方面共20個小項,包括住宿處廚房擁有情況、廁所擁有情況、洗澡設施情況、住房來源和用途、職業類別、每月收入、假期天數、工作時長、對生活的滿意度、與鄰居的關系、現代性測量等,如表2所示。

表2 影響因素變量說明表

續表2
1.經濟層面
(1)工作強度方面,在考察杭州市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工作強度時,發現其一天工作時長平均為9.42個小時,日工作時長8小時以上的占58.51%,其中12小時及以上的占18.67%,月假期平均為3.96天。尤其在一年一度購物高峰——“雙十一”期間,工作超過12小時的連軸轉更是常態,其中較為突出的群體便是快遞人員。據國家郵政局檢測數據顯示,2019年的“雙十一”高峰期間,全行業處理的快件業務量達到28億件,210萬名一線快遞員平均每人每天要送240多件快遞。高強度的工作狀態極不利于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的身心健康,大大地增加了“過勞猝死”的風險。(2)收入水平方面,調查顯示月收入為1 000~3 000元和3 001~6 000元的占比分別為38.8%和35.5%,6 000元以上的占比為20%,其中月薪過萬的受訪者占比為5.37%。而要在新型行業里獲得高收入,往往需要“白+黑”連軸轉的工作強度。另外杭州市的消費水平較其他二線城市高,這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新業態從業人員在杭州生活的壓力。(3)住房來源方面,選擇租住本市居民房屋的占40.9%,租住在單位的為10.8%,單位/雇主免費提供宿舍的為22.8%,居住在自建房或已購買商品房的人數僅占樣本總數的14.3%,近八成的新業態從業人員在杭州沒有房產。
2.文化層面
(1)方言掌握程度方面,能夠流利地說杭州方言的人僅占樣本總量的3.9%;16.8%的調查對象能完全聽懂但只會說幾句;聽懂但不會說的和大部分聽不懂的各占27.2%;有25%的人根本聽不懂。可見不太懂方言的人占了半數,而語言在日常生活、工作交流中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一線從業者,如快遞員、客服人員、外賣員,在這座發達的電商城市中,與杭州市民有著較多的直接互動機會。(2)閑暇時間的安排方面,看電視電影是新業態從業人員在城市生活中最主要的娛樂方式,占受訪人群的30.7%;其次是學習業務與技能、逛街;最少的是參與社區組織的活動,僅占3.3%。(3)現代性方面,通過對“大眾傳媒、婦女地位、個人效能、計劃性、時間觀念”的評價測量外來人口現代性,按同意程度打分(1分為非常不同意,5分為非常同意)。將5個題目的分數加總求平均值,平均值越高表明外來人口現代性越高,平均值越低則現代性越低。測量結果顯示,現代性各項指標均值及總均值均小于3分的平均水平,表明新業態從業人員的現代性較低。
3.心理層面
(1)和鄰居關系方面,有七成的被調查者和當地鄰居的關系只是見面打招呼的一般關系或串門聊天的較好關系,只有20.7%的人與鄰居關系很好,有少部分外來人口與鄰居關系很差或形同陌路。新經濟行業的工作特性——較長的工作時間、較少的假期,決定了從業人員“早出晚歸”的生活狀態,這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其社會網絡的拓展。俗語有“遠親不如近鄰”,淡薄的鄰里關系不僅不利于新業態從業人員身心健康,也使其難以融入當地。(2)生活滿意度方面,通過對“與理想的生活一致”“生活很好”“對生活很滿意”“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不想改變人生”五句話的同意程度打分(1分為非常不同意,5分為非常同意),發現生活滿意度得分均值僅為2.7(低于3分即表明生活滿意度較低)。(3)歸屬感方面,對“感知融合量表”中的“城市歸屬感”,即“我感覺自己屬于城市”“我覺得我是城市的成員”“我把自己看作是城市一部分”進行打分。結果顯示,對這三項持“同意”和“非常同意”的被調查者與持“不同意”和“非常不同意”的被調查者比例相當,表明新業態從業人員對杭州市的歸屬感處于一般水平。
問卷中影響因素較多,變量之間又可能存在相關性。為適當減少分析的變量,同時盡可能減少原變量暗含信息的損失,對調查數據作較全面的解析,本文采用因子分析的方法對多變量進行降維,并從多變量里提取變量因子。
1.因子分析前的變量相關性檢驗
首先,對影響因素變量數據進行相關性的KMO與Bartlett檢驗,結果如表3所示。KMO值為0.660,可以認為樣本適合作因子分析。Bartlett球形檢驗結果顯示顯著性概率為0.000,在顯著性水平α=0.01下拒絕零假設,即相關系數矩陣與單位矩陣有顯著差異。

表3 KMO與Bartlett檢驗
2.構造因子變量
通過主成分分析法,對上述變量進行分組提取共性因子,提取情況如表4。7個因子的最小特征值為1.06,累計方差貢獻率達67.08%。為了令主成分因子與所有因素具有較高的相關程度,使主成分因子的實際含義更容易解釋,也為保持因子之間的正交性,采取正交旋轉的方差最大法。

表4 原始變量方差情況
3.因子命名與解釋
為了更清晰地了解變量的層次,將因子變量進行歸納,如表5所示。因子旋轉后,負荷矩陣取值更加明顯,因子變量也就更具有可解釋性。例如:共性因子1的方差貢獻率為16.92%,負荷系數較高,表明住宿處廚房、廁所、洗澡設施完備是影響新業態從業人員在杭州住宿設施的重要因素,歸納為住宿設施因子。
經過因子分析提取共性因子,既達到了“降維”的目的,又較好地代表了原始變量的信息。同時,各共性因子之間的獨立性較強,比較成功地消除了變量間的多重共線性,故下一步將提取出來的共性因子,作為自變量代入到多元線性回歸模型作進一步的分析與研究,挖掘原始數據包含的更多信息。

表5 因子歸納
按同意程度分別對問卷中“我感覺自己屬于這個城市”“我覺得我是城市的成員”“我把自己看作是城市的一部分”三條語句打分(1~5分),將三條語句的總得分設為被解釋變量Y。自變量X是通過因子分析歸納出的7個共性因子。ε為未納入模型控制的其他因素,由于被解釋變量是連續性數據,應用多元線性回歸模型。

初步建立回歸模型后,發現文化、飲食、生活便利因子變量的顯著性水平大于10%,因此在模型中剔除這3個變量,重新建立如下回歸方程。

本文對所建立的方程進行多重共線性、異方差的檢驗。例如通過輔助回歸檢驗多重共線性問題,如表6所示。建立四項輔助回歸模型,并對其中各解釋變量進行t檢驗,發現t值很小。同時通過R2計算每個模型的方差膨脹因子。經驗判斷方法表明:當0<VIF<10,不存在多重共線性;當10≤VIF<100,存在較強的多重共線性;當VIF≥100,存在嚴重多重共線性。四個模型的方差膨脹因子均為1,有理由認為各解釋變量間不存在多重共線性。

表6 輔助回歸結果
針對異方差問題,G-Q檢驗結果的F統計量為0.95,在5%的顯著性水平下,遠小于F臨界值的最小值,該模型存在異方差,需要采用加權最小二乘法。
嘗試眾多權重變量后,如表7所示,依據懷特檢驗法,W10=1/abs(resid)2的P值大于顯著性水平0.05,因此本文的權重取W10,得到如下回歸方程:


表7 各個權重變量情況
回歸結果顯示,在其他變量不變的情況下,住房來源與住房用途每增加1個單位,城市歸屬感就增加0.13個單位,假設1a得到驗證;住宿處廚房、廁所、洗澡設施水平每增加1個單位,城市歸屬感就增加0.25個單位,假設2a得到驗證;新業態從業人員的工作強度每增加1個單位,城市歸屬感減少2.4個單位,假設3a得到驗證;新業態從業人員對目前生活的滿意度、與現居地鄰居融洽度每提高1個單位,城市歸屬感增加0.38個單位,假設4a得到驗證。
前面運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LS)對新業態從業人員城市歸屬感的影響因素進行分析。線性回歸方法得到的是各種因素對城市歸屬感的平均影響,無法深入、細致地揭示各個因素在不同的區間對城市歸屬感的影響程度。而Koenker和Bassett提出的分位回歸分析,其回歸參數能夠隨著因變量的不同分布點變動,更利于細致地分析現象之間的回歸關系;此外,它不對誤差項分布做具體的假定,對非正態分布或異常值具有耐抗性。因此,本文引入分位數回歸模型,進一步從數量上對影響城市歸屬感的因素作深入分析。
以住宿設施、房產擁有、心理歸屬感、工作強度為自變量,采用bootstrap方法分別對新業態從業人員城市歸屬感的25%、50%、75%和90%的分位數進行回歸,表8為分位回歸結果。

表8 外來人口城市歸屬感分位回歸結果
四種因素對處于不同條件分布水平的新業態從業人員城市歸屬感幾乎都產生正向影響,對于同一分位水平的城市歸屬感,各因素的影響力度不同。
從房產擁有因素來看,在25%的分位點上該因素不顯著,但在50%、75%、90%的分位回歸中,房產擁有因素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且影響力度在四種因素中位居第二。另外,該因素對城市歸屬感的影響力隨分位數的提高呈現上升趨勢,特別是在90%的分位回歸中,房產擁有對城市歸屬感的影響最大。由此說明,城市歸屬感處于較低水平的新業態從業人員并不受房產因素影響,但該因素對城市歸屬感處于高水平的新業態從業人員影響作用較大,假設1b得到驗證。
從住宿設施因素來看,在25%、75%的分位回歸中,住宿設施因素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而在90%的分位回歸中,其影響作用明顯減弱(僅在10%的水平上顯著)。低分位數群體(10%~30%分位點)住宿環境的影響力隨分位數的提高而上升,且增幅最顯著,而高分位數群體(70%~90%分位點)住宿環境因素的影響力隨分位數的提高而降低。由此表明,住宿環境對低分位數城市歸屬感群體的影響力度更大,即城市歸屬感處于較低水平的新業態從業人員更關注其住宿環境,假設2b未通過檢驗。
從工作強度因素來看,在50%的分位點上該因素不顯著,75%的分位點上則在1%的水平上顯著,且工作強度因素基本隨著分位數的提高而上升,表明工作強度對于歸屬感處于低、高水平的新業態從業人員均有積極的作用。其中的原因可能是工作強度大意味著更多的收入,穩定、足夠的經濟收入才能支撐新業態從業人員在這座消費水平較高的新一線城市生存下去。而接近于城市居民消費特征的行為會增強其身份認同感,尤其對于歸屬感較高的新業態從業人員,若有意愿定居在杭州,高房價便成為其主要的經濟負擔之一,假設3b部分通過驗證。
從心理健康因素來看,對于處于不同分位點新業態從業人員而言,心理因素影響力不僅普遍,而且都很顯著(皆在1%的水平上顯著),影響力度較其他三種因素而言也是最重要的。從25%分位點的0.293降到了50%分位點的0.230,接著從75%分位點的0.308上升至90%分位點的0.392,表明積極的心理因素對城市歸屬感處于較高水平(75%和90%分位點)和低分位點(10%)的從業人員影響更大,假設4b部分通過檢驗。
在電子商務等為代表的去雇主化、平臺化以及靈活、碎片的就業新形態下,分析了新業態從業人員的就業狀況和城市歸屬感。研究發現,新業態從業人員具有年輕化、中高學歷趨勢,但現代性、地域文化融合、社會參與度、歸屬感偏低,且普遍存在工作時間長的問題,尤其在“雙十一”等購物節、極端天氣期間,其“白+黑”“5+2”的連軸轉工作強度更是常態,而近80%的被訪者月收入在6 000元以下。可見,雖然新業態從業人員有傳統就業模式不可比擬的流動化工作場所和彈性的工作時間,但由于共享經濟平臺上的就業人員與平臺之間大多是勞務合作關系或自我雇傭形式,或存在多平臺同時就業狀況,工作時長難以認定,且新業態中低端從業人員多是農民工群體,因此傳統的勞動制度和勞動法律難以有效保護他們的權益,而商業保險又存在繳費偏高、保障標準較低、理賠難等問題。另外,盡管經濟模式和技術手段的變革帶來了職業結構、工作模式的變化,但底層勞動者的工作時間、工作生活環境、社交網絡、社會保障與福利、職業地位等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革,社會結構依然處于斷裂狀態。但是,他們用超時和高強度的勞作方式,支撐起城市快捷便利的生活方式,助力于新經濟的發展。
通過多元回歸和分位回歸模型,發現住宿環境、房屋產權、工作強度、心理健康四個因素會影響勞動者的城市歸屬感,具體分析與建議如下:(1)應改良中低端新業態從業人員居住環境,為推動新經濟和城市聚集經濟發展提供保障。社會分割在空間上體現為居住分割。數據結論顯示,住宿環境會影響新業態從業人員對杭州市的歸屬感,且城市歸屬感處于較低水平的新業態從業人員更關注該因素。良好的住宿環境不僅是日常生活的物質空間,也是其社會地位在空間上的顯著表現。與其他行業相比,新業態從業人員有著與本地人更多、更直接的互動,在一定程度上會放大兩者在居住條件上的差異,會使外來人口在空間上將自身與本地人隔離開來。這也更容易將兩者空間分異、社會隔離的狀態放大,且逐漸演變為心理層面上的對立甚至敵視。另外,惡劣的居住環境不利于新業態從業人員積累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阻礙其獲取信息和機會,容易加劇社會分割和貧富分化。建議進一步完善基礎設施、優化居住條件,例如在電商園區建立內置標配式家裝的公寓住房,實現平臺式租房管理,提高新業態從業人員聚居區的公共服務水平,改善其社會交往環境,增加其社會互動機會。
(2)應統籌考慮住房、新業態市場規制、公共服務政策,形成協調互補的政策體系。在杭州,近八成新業態從業人員沒有房產,而是否擁有房產會影響新業態從業人員的城市歸屬感,且該因素的影響力較大。尤其是歸屬感處于較高分位數的群體,往往有定居意愿,更渴望也更有可能結束東奔西跑、頻繁搬家的生活。中國人向來講究“安居樂業”,“房屋產權”的意義又存在于很多現行的社會制度中,與社會福利、教育資源、社會保障等息息相關,而租賃房屋可能受到歧視或是不公平對待。建議加快戶籍制度改革,完善社會保障制度,縮小城鎮居民公共服務方面的差距,增強新業態從業人員抵御風險的能力。應不斷健全新就業模式勞動關系管理的相關法規,加強對新業態用人單位的監察力度,規范其用工行為,防治隱形就業問題,保障就業人員的合法權益。
(3)應提高新業態從業人員的社會參與度,加強對中低端從業者的職業技能培訓。積極的心理是所有影響歸屬感的因素中最為重要的。美國心理學家馬斯洛認為,歸屬感是人居于生理需要、安全需要以后的第三層次的需要,也是一種更高層次、更穩定的需要。積極的心理能跨越現實的物質條件,尤其對于電商相關的一線從業人員,在職業難以得到社會認可和尊重時,自我調節能力及積極的心態尤為重要。結果顯示,該因素對城市歸屬感處于高、低水平(90%、75%、10%分位點)的新業態從業人員影響力度更大。建議提高新業態從業人員社區活動參與度,縮短其與城市的社會距離。另外,可加強對中低端新業態從業人員的職業技能培訓,例如電商小鎮開辦專業講座、舉辦較大型行業峰會,吸引本地和外地的從業人員共同參與,不僅能提升其人力資本、增強自我角色認同,還能與當地居民形成良好的社會互動,從而提升新業態從業人員的內心滿足感。
(4)應建立學習型就業機制,激發新業態中低端從業人員的學習動力。歸屬感處于中等水平(50%分位點)的新業態從業人員不受工作強度因素影響,但工作強度對歸屬感處于低水平及高水平的新業態從業人員有積極的作用。歸屬感較低的從業者更注重短期效益。對于“快遞小哥”這類中低層就業人員而言,此類職業對于資金、技術要求不高,社會需求量大,按件計費、超長的工作時間能立竿見影地帶來可觀的收入。歸屬感較高的從業者更注重長期效率,往往有著較強的定居意愿,面對的生活負擔也將更大。靈活的就業模式有著更多的機遇,但也意味著較大的工作強度。良好的經濟狀況可以提高消費水平、居住條件等,有助于提升城市歸屬感。仍需注意的是,雖然新業態從業人員有了更多時間和條件自主自由地工作,但無法掩蓋其低技能的就業本質。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簡單勞動終將被替代,屆時失業問題將凸顯。建議通過調動社會、新業態企業、個人三方資源,構建學習型就業機制,提倡“干中學”“學中干”的正確就業導向,促進從業者能力的提升,從而提高其生活質量,增強城市歸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