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墅平
路是走出來的,不是選出來的
我的脊柱天生變形,但我仍快樂地成長,因為我的背后站著如山的父親。然而,我還是受到了傷害。
我每天上學都要經過一個路邊商店。商店門口坐著一位胖婦人。每當我走過她面前,她總陰笑著對我指指點點,嘴里嘀咕不停。我原本脆弱的心靈,如遭雷擊。父親前往興師問罪。那長舌的婦人見父親一臉威嚴,剛想辯解,父親只幾句質問,便將她一招制服:“如果你家兒孫哪一代,也不幸落了個殘疾,盡管由你自個兒好好笑去。”從那以后,那婦人見了我,再不敢冒犯。我便從從容容地從她面前走過。待我年紀稍長時,遇到類似經歷,父親便用一句話告誡我:“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你還是一棵幼苗兒,應該有糾正的余地。”有一天,父親充滿信心地對我說。接下來,父親便不惜動用并不寬裕的家庭經濟,攜我四處尋醫,卻一次次失望而歸。終于,有人指點父親:建議到重慶西南醫院做肢體矯正手術,但得籌備十幾萬元手術費。十幾萬元,對當時的我家不啻一筆天文數字。父親用近乎嘶啞的聲音對我說:“爸真沒能力助你完成這項手術,這輩子你不會怪爸吧?”我趕緊伸出小手拭去父親眼角的淚痕,迭聲地應著:“不會的,不會的!”在那個衣食匱乏的年代,我又有什么理由苛求一個普通父親,為我支付那么龐大一筆費用呢?
求醫之門寂然關閉。為了不讓我的身體惡化,平日里,父親嚴格地糾正著我的坐姿,并結合我的身體情況,專門為我創作了一套體操,讓我天天堅持鍛煉。他叮囑我:“自己的身體得自己愛惜!”這套體操,被我命名為“愛心操”,它陪伴著我一路走到今天。
“擁有一顆健康的心靈,遠勝于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父親常這樣教導我。在我兒時的記憶里,父親趕集,會給我帶回一本本書籍。從書里,我漸漸知道了一些燦如星辰的名字:貝多芬,海倫,張海迪……我深諳父親的良苦用心,要我身殘志堅。于是,在我的學習生涯里寫滿了輝煌。我偶聽到父親在人前對我這般評價:“孩子是一塊好料!”我們父子就這樣榮辱與共,多少年來不曾改變。
春秋更迭,小樹慢慢長成大樹。當喉結一天天突出,當胡須一天天呈現,我從昔日的懵懂少年,搖身變成一個青春兒郎。我開始認識身邊的世界,開始重新打量自己。看著同齡人一個個或挺拔俊逸,或玉樹臨風,我不免暗自神傷。于是,在同齡人當中,那埋著頭顱的是我,那佝僂身子的是我,那神情憂郁的是我……我的青春日記里,浸透了我的多愁。
那時我在離家數十里外的城里念高中,與父親天各一方。但他一直與我的班主任保持聯系,以此來跟蹤我的學習和生活。當他從班主任口中得知我正陷入情緒低谷時,風塵仆仆地來看我。在校園的花壇前,父親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看這花,大致瞧來,似乎完美無比;若細細一觀,就會發現也有瑕疵。一個人,對自己身上的缺陷,也盡管淡然視之,又何必將它刻意放大!”父親的一席話讓我心結大開,他矯正著我的人生軌跡,讓我如正常人那般生活。
在我18歲生日那天,父親將一傷特殊的禮物捧到我面前:一尊斷臂的維納斯雕像。我剎那間讀懂了父親的心。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