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永天
洮水、槐花以及憂傷
五月之風,沿著洮河收集氤氳水汽,吹送兩岸槐花。
一塊擱淺的洮河石,遇水成魚,出沒洮水,穿梭人間。
我每日從洮河邊歸來,懷抱魚——冰涼、閃爍的鱗片,攜帶著一條河洶涌的腥氣。在交錯的路口,目光錯亂。平常的日子,一經觸摸,便牽動血脈。
夾道的槐花肆虐綻放,一樹瓷白,耀眼、辛涼,使我每一步行走都小心翼翼。唯有撲鼻的芬芳,似曾相識,使我無盡想念一雙濕潤而明亮的眸子。
游上岸的魚,逐漸龐大,蓋過河畔的春天,浸淫小城。
我一次次穿過槐花構筑的隧道,漸有冰涼的鱗片加持在身,思想蓬勃,垂下精致的鬢發。
五月,我在濡濕的斑駁文字間,如魚吞吐。我接受終其一生的泅渡,一條河的愛。
寫下竊竊私語,洮水、槐花以及憂傷的一切。
美好的時光沉睡不起
寂靜的枝頭,冒出鮮活的詞語。桃花燈盞,放射洮水的光芒。
飛鳥歡愉,擦亮空中的河流。
洮水河畔,一顆石頭豁然躍入水中。潮濕的想法,蠢蠢欲動。
總有些事物被春天忽略。
多年前,父親栽植的蘋果樹,陷于永恒的寂靜。
灰黑的苞芽里,美好的時光沉睡不起。
像我走失的那些熟悉的、陌生的親人,住在大地的苞芽里,長睡不起。
逐漸空寂的村莊里,過剩的春光慵懶地涂抹路邊扎堆的老人。
內心的山水
天空的燈盞,被誰掌握在手中?輕輕一拉,就讓遠山陷入夢鄉,拉黑關于遠方的遐想。
道路變得復雜,不可捉摸。遠眺的目光,如同天際飛越的鳥影,拖不動幾許輕愁。
內心山水走入黑夜,寒冷的氣味,彌漫成無盡的悲憫。
時空瞬間蒼老。遠山之上飛翔被輕輕擦掉,豐富黑暗。
以草木,以蟲鳥的角度遙望遠山,直至內心澄明,或者不辨時事。
擦亮的詩句
洮水河畔,杏花怒放??嘈尤实姆曳祭铮瘘S的蜜蜂,在打造一朵朵天堂。
一坡小草,頂破泥土,打著哈欠,伸展懶腰,在杏花騰起的紅云里,和蜜蜂一起,做一個妖嬈的白日夢。
遠來的塵沙,滋生隱疾,一首詩作剛剛寫歪。
洮水河畔,匆忙的腳步攪亂春天。
幽暗的樹影,不斷掃去天空的零亂光線。一只停歇在電線上的風箏,無限接近天空的湛藍。
翻飛的鳥翅,擦亮黃昏,擦亮我的眼神??罩械镍B鳴,不斷爆破,點亮空氣。
像閃爍的詞語,照亮我一條道走到黑的長句短句。
內科大樓28床
辛苦勞作了一生的外婆,躺在了那里,她再也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任何人的話。
對于人間的煙火,她已不食多日。
靠著那些吊瓶,她罵著不肖子孫,一邊消耗著自己,一邊又眷戀周圍的親人。
她以憤怒或者沉默對抗自身以外的世界,好像已離我們很遠,很遠。
像年輕的時候只信賴家,大半生都沒有走出過太遠的地方。
現在,醫院是她唯一的信賴。
她在大夫護士的低聲細語中,在醫院特別的氣味里,傾聽自己身體發出的隱秘的話語。她在醫院里忠誠于自己的病,堅持自己的病。
春天馬上就要到來!
我們不得不一次次去那里:縣醫院內科大樓28床。探望。或者較量。愛幻想的靈魂
松樹返青,篩落鳥鳴。
風沿地面撿拾珍珠,光芒四處閃爍。
清晨,一只飛鳥抖動身上的光點,抖掉疲憊和沉悶。
一只飛鳥,懷揣愛幻想的靈魂,瞬間掠過如水的空氣,擦起歡愉的漣漪。
我看見,小小的葉芽仰著透明的臉龐。
一粒塵埃,羞怯地回到泥土。
一粒深埋的種子,攢足力量,磨亮利器——有著不可阻擋的決絕。
多么明亮,春天錚錚的言辭里,萬物鋒芒畢露。噴濺的鳥鳴,便是它們交錯、碰撞的光芒里,盛產的火星。
陽光在掌心,開合之際,愛幻想的靈魂,如同飛鳥。
約等于
隴中蒼茫的天空下,粗礪的事物顏色淡暗,屈讓于不可抗拒的命數。
從祖輩生活中培植起來的黑白樹木,貼緊黃土地的粗糙大紙。
羊群出現,起伏的溫暖,水一樣漫過。
一個放羊老人豐盈的眼神,生動而感人。
密集細碎的蹄音敲響冬日大地,孤獨的晚年在鞭梢里響起繪聲繪色的故事。
羊群低頭,密密啃食大地的肌膚。大地再一次輕輕地戰栗。
那些凸起的墳垛,披滿白雪,滿含人間的毒。
羊群漫過時,在溫暖的潮水中起伏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