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起一行

馮茜

兩場雪

天黑了，云也變成了黑色

寒冷開始盤旋

上升到最高處

陡然炸裂，煙花般綻放

而后以六角的碎屑飄飄降落

這，就是一場雪的形成

月色遁逃了

把這涼涼的世界交給雪，交給

寒冷與寒冷至死方休地廝殺

只有更黑的荊棘挺身而立

披堅執銳，企圖刺穿這寒冷

我踮著腳窺探了一番

確認了它的失敗

披著裘袍的白鼬

是這場雪的巡視者

而云雀是另一場雪的驚叫者

我的身體微微一顫

突然想起某年深秋之后

某一場雪的樣子

一場雪下了一天

一場雪下了一生

山雨

相較于云的游走

山顯得沉默

這沉默是生長著的，亙古不變

只是溪流有些舊了

魚群消失在水底

我想它們是尋找某種預言去了

山雨降臨之前

夜晚有些醉意

螢火蟲是自由的鼓吹者

想要照亮些什么

或者尋找些什么

這閃爍的微光

驚醒了一棵樹的夢魘

率領著一切縱向的生存者

向這光芒靠攏

消失的魚群重新列隊

張嘴向天，我想它們要長嘯了

但山雨不給它們任何機會

山雨是粗暴地呼吸

是萬箭齊發地宣泄

不由分說地降臨

山雨蔑視一切規則和列隊

這個夜晚，萬物從山雨中歸來

隆重得無法想象，沒有人

能從這世界中抽身而出

青山之外，沒有人

能獨白面對回憶

水之湄

北方的水面比愛情平靜

睡在素淡季節也不發出夢囈

鳥兒換上了凋零的翅膀

像山林的注腳幻想著輕盈

雪落下的時候舒曼無聲

打著旋兒抵達對岸

無盡的白色被天空撒下

冷寂覆蓋了一切

這就是時間的情緒

我突然想離開自己

去過一些并不安穩的日子

這種時刻最適合離別和到來

我想涉水而去

拋棄紛繁的過往

身體也舒展成風的樣子

我甚至渴望去和陌生相認

在水之湄

我帶著潮濕的心情陷入等待

我和對岸的距離

像一個儀式

又像一句詩行

從荒原中經過

我想在荒原中飼養些什么

來到這里，我一無所知

許多莫名其妙的東西

等待著我

為我的到來熱淚盈眶

狗尾草羞澀地擺著頭

其實很想告訴它

不用如此謙遜

在這樣的荒蕪里

你的平凡

足以艷壓群芳

在向北的方向

一些巨大的爪印

出現在那里

昭示著曾有許多猛獸

從容不迫地經過

旁邊還有些小爪印

亂七八糟的

我猜，那是瘋瘋癲癲的兔子

或者膽小的松鼠

我的寂靜

是這荒原全部的寂靜

我的心跳

是這荒原全部的心跳

從荒原中經過

沒有路，也到處都是路

許多情節讓我目瞪口呆

桃花句

誰動了我的桃花

把那些曖昧的句子

遺落在老墻

風是真的淡了

空氣中都是嫵媚的味道

偷竊者，且放下

你的妙辯無礙

聽我說，在春雷醒來之前

所有的逃亡都是徒勞的

沒有一匹馬

可以馱走整片桃林

誰倚著我的琴弦

披著錦衣在彼端遙望

聽風鈴輕響

云中人語

或者席地沉思

我踩著青磚

所有的情節都已錯位

偷竊者，你拿去的故事

就是一朵桃花的命運

晴方好

湖水的波紋無懈可擊

起伏間泛著藍色

藍得十分耀眼

但不咄咄逼人

那些光散向四面八方

萬物生長啊，如同天地初開

而我只是個安靜的旁觀者

幾乎凝結成冰

從陽光中緣起

又走進另一片陽光

我在心中盤算著如何措辭

才能完美的炫耀融化

但這種融化是不可逆的

不容任何走神

除非抹掉曾經走過的昨日種種

另起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