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的道教思想探微

袁方明

(四川大學道教與宗教文化研究所，四川成都 610065)

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簡稱《哪吒》)于2019年7月26日全國首映，廣受好評。作為一部現象級的國產動畫電影，《哪吒》代表了中國近年動畫電影的高峰，以近50億元的院線票房高居中國電影史上票房的亞軍，也是目前亞洲電影史上票房最高的動畫電影。

《哪吒》引發了學界的熱烈討論。目前，學界和業界對《哪吒》已有較多研究，也不乏文章剖析其中的道家道教思想①。這些文章或囿于篇幅所限，或限于學科差異，或制于一孔之見，橫嶺側峰，對《哪吒》的道教思想大都缺乏系統深入的闡釋，留下了進一步解讀的空間。本文從道教思想的視域出發，在已有學術成果的基礎上②，著重剖析《哪吒》蘊含的道教思想。經梳理，《哪吒》的道教思想主要體現在“我命由我不由天”“‘換命符’‘天劫咒’等符箓咒語”和“‘山河社稷圖’等道教仙境”三個方面。

一、我命由我不由天

道教是中國的本土宗教，主張貴生樂活，在命運觀方面也頗具特色。東晉道教學者、煉丹家、醫藥學家葛洪就主張“壽命在我”[1]174，并引用《龜甲文》，認為“我命在我不在天，還丹成金億萬年”[1]233。道經《西升經》認為“我命在我，不屬天地”[2]507。南宋“紫陽真人”張伯端也主張“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3]736。“我命在我，我命由我”是道教特有并一脈相承的命運論、生命論、生死論和養生論。所謂“我命在我”是說“人性命生死，由人自己。人若能知自然之道，運動元和之氣，外吞二景，內服五芽，動制百靈，靜安五藏，則寒溫饑渴不能侵，五兵白刃不能近。死生在手，變化由心，地不能埋，天不能煞，此之為‘我命在我’也”[4]880。道教繼承了道家“道法自然”[5]476和“道常無為而無不為”[5]477的思想，認為“天道自然，人道自己”[6]476，“死生在手，變化由心”，主張“觀天之道，執天之行”[7]821，“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違，因而制之”[7]821，特別重視發揮修道者的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身體在我，壽命在我，死生在我，命運在我，認為人通過后天的調理煉養后就可以長生長壽，乃至可以把握自己的命運。要之，“道教‘我命在我不在天’的教義思想蘊含著道門中人強烈的生命自主精神，認為通過一定的煉養途徑和手段，就可以改變生命系統的品質，甚至可以扭轉生命系統的時間之矢，反本歸元，超越有限而達到生命的永恒”[8]。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命”被認為是一種不可改變的定數和天數，如出身、性別、生死等，如同“人終有一死”一樣，這是一種必然性，也是一種客觀規律。“命，使也。”[9]26在許慎看來，“命”就是上天的發號施令，是不容改變的。可見，“命”是一種非人力可以改變的必然性。“運(運)，迻徙也。”[9]34在古人看來，“運”是一種可以移動變化(“迻徙”)的運勢，這是一種偶然性、或然性，如中醫學和傳統命理學所說的“五運六氣”。通過主觀努力，人可以改變運勢，繼而可以部分改變自己的命運。

影片《哪吒》的主要劇情是：天地靈氣孕育出一顆能量巨大的混元珠，元始天尊將其收服并煉化成靈珠和魔丸，靈珠投胎為人，助周伐紂時以堪大用；魔丸轉世為魔王，禍害人間。為了摧毀魔丸，元始天尊啟動天劫咒語，三年后，天雷將其摧毀。元始天尊的弟子太乙真人受命將靈珠托生于陳塘關總兵李靖的三兒子哪吒身上，功成之后，太乙真人將位列昆侖十二金仙。太乙真人的師弟申公豹是豹子精出身，為了爭奪金仙之位，他將靈珠和魔丸進行調包，結果靈珠注入東海龍王三太子敖丙身上，魔丸注入哪吒體內。原本應該是靈珠轉世的哪吒成了混世大魔王，受到眾人的偏見和誤解。但哪吒不認命，高呼“我命由我不由天”，與敖丙聯手對抗天雷，試圖逆天改命。在師父太乙真人的幫助下，哪吒與敖丙雖然肉身滅亡，但保住了魂魄，成為了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在《哪吒》中，“我命由我”思想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哪吒試圖改變世人對自己的成見。元始天尊將混元珠一分為二，分別是靈珠和魔丸，想將靈珠以哪吒的身份轉世。但是因為申公豹從中作梗，使得原本是靈珠轉世的哪吒變成魔丸轉世，魔性附體，生性邪惡，由此受到世人的偏見和誤解。但是，哪吒不屈服于命運的安排，不屈從于自己的魔丸身份，認為“福自我求，命自我造”[10]4，試圖改變世人對自己的看法。為了改變別人對自己的偏見，哪吒發出了吶喊“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自己說了才算”，“我怎么活著，我活成什么樣子，由我自己定”，“若命運不公，就和它斗到底”。哪吒試圖逆天改命，“做自己的英雄”。同時，作為父親的李靖也對李夫人說：“我不想讓他(指哪吒)這么渾渾噩噩地過一生，你也不想吒兒死了都被人當妖怪吧。”同時也諄諄告誡勉勵哪吒：“別在意別人的看法，你是誰只有你自己說了才算。”就改變自己的魔丸身份而言，哪吒無疑是失敗的，因為身份一旦確定，是無法改變的，正所謂“命由天定”。這也可以理解為具有必然性的“命”。就改變別人對自己的偏見而言，哪吒無疑是成功的。哪吒由于魔丸身份而受到世人的誤解，世人都認為哪吒是魔鬼的化身，本性邪惡，對其避而遠之。哪吒渴望周圍的人認可自己的身份，渴望友情，渴望融入人情社會。哪吒并不屈從于周圍人對自己的偏見，通過打退海夜叉，聯手龍王三太子敖丙拯救陳塘關百姓等行為，犧牲了自己，最終消除了世人對自己的誤解，獲得了世人的認可。正如李夫人所言：“人心都是肉長的。若你善用自己的神力為百姓斬妖除魔，他們又豈會把你當妖怪。”這正所謂“運在人為”。

二是申公豹和龍族試圖改變世人對自己的成見。申公豹原本是豹子精，與師兄太乙真人一同修道于昆侖山玉虛宮元始天尊門下。申公豹主觀地認為元始天尊之所以沒有將培養靈珠的任務交給他，是因為他是不屬于人類的異類，是“師門中唯一的異類”，由此感嘆到“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動”，絕難改變成見和偏見。于是，申公豹冒險將靈珠和魔丸進行調包置換，精心培養龍王三太子敖丙，希望以此能夠獲得師父元始天尊的認可，位列昆侖十二金仙。在以東海龍王敖光(敖廣)為代表的龍族看來，他們始終也是有別于人類的異類。他們認為被玉皇大帝冊封為龍王，表面上是被重用，其實是被玉皇大帝利用來鎮壓海底的怪獸，自己也困守海底，在海底煉獄，永不翻身。申公豹為了改變元始天尊和世人的偏見而試圖躋升為昆侖十二金仙，龍族為了改變玉皇大帝和世人的偏見而試圖脫離海底牢獄，躋升天界，于是他們聯手合作。但最后，申公豹和龍族都以失敗告終：申公豹沒有躋升為昆侖十二金仙，龍族也未能脫離海底牢獄。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們并沒有完成身份的改變和地位的逆襲，也沒有改變世人對自己的偏見。

三是哪吒試圖改變被“天劫咒”毀滅的命運。魔丸被天劫咒毀滅是元始天尊對魔丸下的命定，這似乎是屬于必然性的“命”，不可改變，不能改變。在師父太乙真人的幫助下，哪吒聯手敖丙奮力抵抗天雷，雖然最終保住了魂魄，但肉身還是被毀滅了。這是編導為了讓影片具有吸引力而做的“滅肉身，存魂魄”的變通處理。從這一點而言，哪吒試圖改變被天劫咒毀滅的努力是部分成功的，因為畢竟保住了魂魄，而元始天尊原初設想的是通過天雷摧毀魔丸的身體和魂魄。當然，也可以認為哪吒試圖改變被天雷毀滅命運的努力是徒勞的，是失敗的，因為畢竟肉身沒有了，這體現了“命”的必然性。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道教雖主張‘我命由我不由天’，但這是就個人而言的，歷史的命數則有既定的軌跡。”[11]哪吒注定被天劫咒毀滅，這正是有“既定的軌跡”的“歷史的命數”，是人力不能改變的。因此，作為一個理性的人應在“我命不由天”[3]736和“由我亦由天”[3]736之間保持平衡，做出智性的選擇。

二、“換命符”“天劫咒”等符箓咒語

道教的教義和教理龐雜，“凡經法、符箓、修養、服食以及傳記，無不畢錄。”[12]6200道教主要分為丹鼎派和符箓派。符箓派崇尚符箓咒語，認為可以用符咒來召神劾鬼、驅邪除魅。“符，信也。”[9]91“符”的本義是一種信物。“符者，合也，信也。以我之神，合彼之神；以我之炁，合彼之炁。神炁無形，而形于符。此作而彼應，此感而彼靈，果非于符乎？”[13]692道教中的“符”是由寫有籀篆文的竹片或木片的符節衍化而來。在道教看來，符箓是指寫在黃表紙上用來溝通天人、召神劾鬼的文字和符號。道教把“符”與讖緯家的圖讖合二為一，成為一種文字和符號圖案的組合體。“箓”是記錄有關天官功曹、神仙名屬，用來召役神吏、施行法術的碟文，是由先天靈氣衍化而成法箓牒文[14]23。道教的咒語源自遠古的巫術，道教產生以后援其為己用。咒語是以某種特別的順序或特殊的音節組合而成的或短或長的語句，如“召那吒王咒”：“唵噤叱吒唎喗吒唎疾速攝娑訶。”[15]453道教的咒語一般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或“急急如律令”結尾，表示該咒語來自太上老君或經過太上老君的認可加持，具有如同官府的公文律令一樣的效力。

道教認為符箓咒語是人類溝通神鬼、溝通天地的工具。中國古人對語言文字和符號圖案充滿神秘感和崇拜感，因為“中國古人相信，‘字’(詞)和‘物’是一體的，因此對文字有一種神秘的信仰，覺得控制文字就能控制事物，通過調整文字就能清理事物的秩序，而寫下了某些文字就能夠表達而且實現某種愿望”[16]。一般認為，咒語“來自巫術思維，是人類對語言自身力量的崇拜”[17]。道教認為符箓咒語具有無上的功用，本身就具有魔力：“吾家法箓，上可以動天地，下可以撼山川；明可以役龍虎，幽可以攝鬼神；功可以起朽骸，修可以脫生死；大可以鎮邦家，小可以卻災禍。”[18]369符箓咒語似乎神通廣大，可以動天撼地、鎮宅護家、召神劾鬼、祈福禳災，甚至可以枯骨生肉、起死回生，道門中人也因此尊之為神符神咒。要之，符箓咒語是“考究中國的古文化的一支探針”[19]7，也是了解中國傳統文化的一把鑰匙。

符箓咒語是道教法術的一種，是道教學術研究的形下運用。有學者認為：“道教法術，是神魔小說的藝術酵母。”[20]因此，符箓咒語等道教法術被廣泛運用于文學創作中，如神魔小說《西游記》《封神演義》《三遂平妖傳》等。符箓咒語等道教法術的運用增加了神魔小說的神性魔性和玄幻魔幻色彩，渲染了氛圍，豐富了小說的內容，推動了情節的發展。可以說，道教法術不僅是神魔小說的藝術酵母，也是魔幻玄幻影視作品的藝術酵母，如電影《雙瞳》(中國臺灣，陳國富，2002年)、香港林正英的僵尸題材系列電影(如《僵尸先生》《一眉道人》《驅魔道長》等)和《哪吒》也援用了不少符箓咒語。

在影片《哪吒》中，符箓咒語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傀儡符、換命符和隱身符等神符。《哪吒》中出現了申公豹使用的傀儡符、李靖使用的換命符和陳塘關百姓使用的隱身符。傀儡的本義是指木偶戲(傀儡戲)里的木頭人，用來比喻被人操縱的人或組織。道書中也有《滿庭芳·傀儡論》：“養贍渾家，貪求活路，身如傀儡當場。被他名利，把戲引來忙。牽惹千頭萬緒，使作得、舉指猖狂。夸體段，搖頭弄影，馳騁好容光。遇師，親說破，行尸模樣，走骨趨蹌。氣懸絲相似，莫有無常。急認壺中云水，叩玄關、麻麥馨香。龍蟠虎，汞鉛烹煉，丹結做蓬郎。”[21]620《鼎一溪云·傀儡喻》：“顏貌胡粧點，形骸旋合攢。趍蹌扭捏恁多端，爭信被人般。由自搖頭弄影，日日當場馳騁。一朝線斷罷抽牽，方悟假因緣。”[22]482道教把身陷聲色名利場中的人比喻成傀儡，即被聲色名利所操縱而失去本真自我的人。在《哪吒》中，申公豹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使用昆侖仙術將傀儡符貼在李靖的仆人身上，將其作為傀儡差使，幫助自己竊取靈珠。一旦貼上了傀儡符，被貼上的人就會身不由己，完全聽從主人的命令，對主人言聽計從。申公豹正是使用傀儡符達到了調換靈珠和魔丸的目的。

除傀儡符外，《哪吒》中還有“換命符”。陳塘關總兵、哪吒之父李靖一改以往在影視劇中的刻板刻薄、膽小怕事、懦弱無能的臉譜化形象，《哪吒》里的李靖仁厚慈愛，舐犢情深，愛子心切(李靖的臺詞：“他是我兒”)。在太乙真人的帶領下，李靖來到三十六天的虛空之門，按照長生云的指點(長生云的臺詞：“這兩張叫換命符，找個愿意為中咒之人犧牲的血親，天劫時一張放在中咒人身上，一張放在血親身上，天雷就會移到血親身上”)，用移花接木之法，自己貼上了換命符，希望將哪吒被天劫咒毀滅的命運轉移到自己身上，以自己的生命換取哪吒的生命(李靖的臺詞：“我已決定用我一命換哪吒一命”)。在編劇的精心安排下，通過李靖帶上換命符——飛豬“放電影”告知哪吒真相——哪吒撕毀李靖放在自己身上的換命符——獨自承擔命運的安排等故事情節，不僅烘托了影片的神秘玄幻氣氛，也有力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體現了李靖如山的父愛和哪吒“我自己的命自己扛，不連累別人”的自我擔當、自我犧牲精神。此外，陳塘關百姓為了躲避哪吒的騷擾也使用了隱身符。

二是天劫咒、乾坤圈咒、控火術、障眼法、變身術等神咒。首先是天劫咒語。影片中的元始天尊將吞噬天地靈氣的混元珠放在爐鼎中煉化成靈珠和魔丸，靈珠屬善，魔丸屬惡。出于維護天地秩序、懲惡揚善的考量，元始天尊將靈珠投胎到具有天命的陳塘關總兵李靖的三兒子哪吒身上，而對魔丸施加天劫咒(震卦，震卦屬雷，此處代表天雷)，三年后引天雷摧毀魔丸。這也是元始天尊對靈珠和魔丸定的命。其次是乾坤圈咒語。因為申公豹的調包，影片中原本是靈珠轉世的哪吒成了魔丸轉世。剛一出生的哪吒便天生神力，具有巨大的破壞力和摧毀力(元始天尊的臺詞：“魔丸元神堅不可摧”)。為了遏制魔丸轉世的哪吒的魔性，太乙真人便用乾坤圈來鎮住哪吒。乾坤圈的咒語是：“日月同生，千靈重元，天地無量乾坤圈。急急如律令。”從其咒語本身的用詞來看，似乎是借用天地日月和“千靈重元”的無窮力量來克制魔丸的魔性。在申公豹告知哪吒的身世并傳授其乾坤圈的咒語后，哪吒為了還原自己真實的身份，為了讓自己恢復戰斗力以便能夠阻擋敖丙，也是通過乾坤圈的咒語而讓自己具有了無限的魔力，從而成功阻擋了敖丙企圖活埋陳塘關的行為。再次是控火術咒語。為了約束哪吒，讓哪吒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作為師父的太乙真人將哪吒引到“山河社稷圖”里，悉心傳授哪吒斬妖除魔的本領，比如與哪吒的“天生火相”相適應的“控火術”。控火術的咒語是：“乾三連，坤六斷，離為火，三為漸。急急如律令。”“乾三連”即乾卦()，“坤六斷”即坤卦()，“離為火”即離卦()，“三為漸”疑是“坎為水”③。在影片最后哪吒與敖丙的巔峰對決中，哪吒正是運用控火術一舉摧毀了敖丙的冰凍懸空湖，從而挽救了陳塘關的無數無辜百姓。復次是障眼法咒語。為了讓哪吒安心在“山河社稷圖”里修煉，太乙真人使用仙術障眼法以便折服哪吒。障眼法的咒語是：“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太乙真人用障眼法將石頭變成黃金大剪刀和鼎，將樹枝變成烤乳豬美食。經過障眼法的一系列變化，哪吒暫時服膺于太乙真人的昆侖仙術，潛心在“山河社稷圖”中修習斬妖除魔的本領。最后是變身術咒語，哪吒在太乙真人的教導下，以其天縱之奇才學會了變身術，他甚至變成一只蟾蜍以戲弄師父。

三、“山河社稷圖”等道教仙境

道教認為天仙居住在天上，神仙居住在天宇，地仙居住在地上，真人居住在人間，不同等級的修煉者居住在不同的地方。在人間的道教徒修行的場所、場地就是他們住山住洞修行的洞天福地和住宮住觀修行的道教宮觀，也有火居道士住家住戶修行的塵世家庭。所謂“洞天福地，是指存在于名山勝地之間的供人們修道安養的一個祥和世界，是道教理想中的真仙管理、太平至樂的人間仙境”[23]。洞天福地是道人們修煉修習的理想場所，是與俗世不同的特殊世界，也是道教的神圣空間[24]。道教認為仙境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洞天福地正是道教理想的人間仙境，也是道教仙境。道教仙境包括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此外，還有三山五岳、三十六靖廬、四鎮諸山等。正如有學者指出的：“根據這種神仙分等級、分治不同仙境的理論為基礎發展起來的道教仙境說，將仙境分為三大系統，即天上仙境、海中仙山和地上洞天福地。”[25]可見，包括洞天福地在內的道教仙境作為“祥和世界”和“人間仙境”，是道人心目中理想的風水寶地和萬年吉壤，也是道教自然觀、宇宙觀和地理觀的體現。

在充分借鑒電影《畫壁》(陳嘉上，2011年)的壁畫仙境的基礎上，影片《哪吒》創造性地設計了“山河社稷圖”的畫中仙境。“山河社稷圖”原出于神魔小說《封神演義》的第92回和第93回，是女媧娘娘為了降服“梅山七怪”之一的白猿袁洪而傳授給楊戩的仙家法寶。此寶“如四象變化有無窮之妙，思山即山，思水即水，想前即前，想后即后”[26]663。在道門中人看來，“山河社稷圖”不僅是克敵制勝的如意法寶，也是一種隨心所欲、逍遙自在的仙境。在《哪吒》中，編導利用計算機的特效技術，別出心裁、創造性地加上了“指點江山筆”，畫什么有什么，隨心所欲，意念所至，畫到物來，更是一種求之不得的仙家法寶。太乙真人帶領哪吒體驗乘槎漂流、激流勇進、水柱過山車、云中穿梭等娛樂項目，極大地滿足了兒童和青少年的觀影樂趣，成為了老少咸宜的合家歡電影。太乙真人利用“山河社稷圖”和“指點江山筆”的玄妙，加上李靖夫婦善意的謊言，暫時克制住了哪吒躁動不安的心性。從此以后，哪吒在“山河社稷圖”里跟隨師父太乙真人練習斬妖除魔的本領(哪吒的臺詞：“替天行道是使命，斬妖除魔我最擅長”)，用“指點江山筆”模擬斬妖除魔的場景，度過了兩年快樂的時光。在影片最后，太乙真人、申公豹、哪吒、敖丙四人誤入“山河社稷圖”里進行爭搶打斗，在“指點江山筆”的隨心所欲下演繹了一場堪稱經典的橋段。影片編導利用計算機特效制作的“山河社稷圖”和“指點江山筆”不僅豐富了影片的故事內容，也有力推動了影片故事情節的發展，成為了影片中一段經典的神來之筆。

四、結語

道教是中國土生土長的民族宗教，也是中國傳統文化大樹的根柢，正如魯迅先生所言：“中國根柢全在道教。”[27]285亦如葛兆光所指出的：“要了解中國，尤其是要了解古代中國社會生活和文化，了解道教是極為重要的。”[16]50道教具有豐富的思想，如尊道貴德、道法自然、性命雙修、身國同治、天人合一等。道教文化滲透在中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說，道教是古代中國的社會百科全書，研究道教是認識中國尤其是傳統中國的一把鑰匙。

產生于中華文化土壤的現象級動畫電影《哪吒》具有豐富的道教文化內涵。借助先進的影像技術，通過對道教思想的形象化呈現、對神仙道士的影像化表達、對道教仙境的審美化再現，《哪吒》將形上抽象的道教思想創意性地運用到形下具象的影視作品中。《哪吒》的道教思想主要表現在“我命由我不由天”“‘換命符’‘天劫咒’等符箓咒語”和“‘山河社稷圖’等道教仙境”三個方面。此外，還有煉丹(元始天尊用八卦爐來煉化混元珠)、易經八卦(“控火術”咒語)、“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大小周天、七色寶蓮(寶蓮的內圈為八卦，外圈為六十四卦)、三花聚頂等。在《哪吒》中，編導加入了非常多的道教文化元素，制作了奇幻玄妙的影像奇觀，這也是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行創意性運用和創造性轉化的典范。通過“我命由我”“符箓咒語”“道教仙境”等道教文化元素，可以更好地解讀《哪吒》，也有助于道教思想的傳播和普及，從而加深對道教思想乃至整個道教的了解。

注釋：

① 這些文獻中，相關論文主要有：劉文君的《論“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中國哲思意蘊》(《大眾文藝》，2020年第3期)；張幫俊的《魔童哪吒的命運人生——觀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山西日報》，2019年9月11日，第009版)；蔣浩宇的《哪吒，“命由己定”的新意》(《中國財經報》，2019年8月31日，第008版)；闞岱馨的《是魔是仙？從〈道德經〉看〈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國民族報》，2019年8月20日，第008版)，嚴鑫超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我命由我不由天》(《海南日報》，2019年8月5日，第B16版)，劉哲的《由〈哪吒〉想到“命運”》(《河南日報》，2019年8月2日，第008版)等。

② 參閱拙文：《〈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天人合一”思想探微》(《宜賓學院學報》，202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