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明雄
記憶中,父親的手一直沒有停止過忙碌,手上的繭也從沒消失過。父親的手,關節粗大,手掌厚實,手心、虎口的繭硌得人生疼。手掌伸開時,猶如一把張開的耙;又如一把撐開的傘,為家人遮風擋雨的港灣。小時候,很喜歡謎語“兩棵小樹十個杈,不長葉子不開花,能寫會算還會畫,天天干活不說話”,它讓我一下子想到了父親的手。
初中畢業時,我有幸考取了市里的重點高中。面對高額的費用,我對父親說:“就在鎮上讀吧!我會努力的。”父親沒吭聲,出去了兩個月。父親是裹著夜色回來的,母親燒了一大鍋水,讓父親洗了兩遍澡,我去倒水時,盆里仍有沙。父親卻很高興,說:“錢掙得順利,工錢及時結了,幸好沒耽誤娃兒報名。”父親吃過晚飯,將我喊到桌邊,遞給我一個鼓鼓的洗衣粉袋,說:“這是你報名的費用,還有一個月的生活費和零花錢。后續我會每個月按時給你寄錢,該用的用,該節約的節約。”我不接,說:“我就在鎮上讀算了,方便些。”母親說:“明天就要報名了,今天弄了都早點休息。你以前不是說一定要到市里去讀的嗎?現在不正符合你的愿望嗎?”我紅著眼說:“可我不想讓爸這樣拼命,太累了。”母親嘆了口氣。父親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生活生活,要生存就要多活動,我多做了事,心里才舒坦呢。”我又說:“您掙的是血汗錢,我花得不心安。”父親搓搓手,笑著說:“錢是手上的繭,老繭下面有新繭,磨去了老繭,新繭又出來了。這人啦,只要不懶散,不會愁錢用的。”這話不假,雖說家里的日子過得緊巴,但每次用錢的時候,也還是有的。父親雖然沒有讓我們在人前顯貴,但是也沒讓我們寒酸過。
事后得知,父親是去給別人修了兩個月的路。在我們那兒,修路是最累的,也是最來錢的。
上大學時,校園刮起了皮鞋風,每當有“噠噠”的皮鞋聲傳來,大家都要循聲望去。我不敢奢望,能上大學,我已經很滿足了。我想,我只能好好學習,只有這樣,才對得起父親的那一雙手。
大雁南飛的時候,父親來了,說是去給人幫工,經過我的學校,順便來看看。時值深秋,父親穿著一件我穿舊的西裝,里面的毛衣也是我高中時淘汰的,秋風撩起父親的頭發,我忽然發現,父親的頭發白了許多,我心里一陣酸楚,說:“沒幾個月就要過年了,為啥還要出去呢?”父親扯扯我的衣襟,說:“現在秋收結束,田里也不忙了,那家老板年前生意特好,需備貨,給的待遇好,讓我干到臘月二十九,正好回家過年。”父親說得輕松,我聽著,鼻子酸酸的。父親忽然說:“大學里好像都穿皮鞋啊,你還是布鞋,有些格格不入啊。這是兩百元,老板提前預支的路費,你去買一雙皮鞋吧,不要太寒磣了。”我說:“布鞋跑起來快,皮鞋不實用。”父親說:“過幾年就要工作了,穿好點,人也顯得檔次高些,不要愁錢用,家里大豐收了,我又要去掙錢。錢是手上的繭,去了有來的。”我望了望父親的鞋子,那是一雙經年不變的軍用解放鞋,已經被補丁掩蓋了本來的樣子。
工作后,結婚、買房、買車,父親總是不遺余力地支援我,從不為自己留下點什么。父親總是說:“用吧,去了會有來的,手還在勞動呢。”
現在,父親已年近70,每日早出晚歸,騎著三輪車,走街串巷收廢品。父親說:“這人老了,就和這廢品一樣,還是可以繼續發揮余熱的。”我們每次給他養老錢,他總是不要,說:“我還能勞動呢。”
遠處的草坪上,一對父子正在嬉戲,父親高高托舉著兒子,兒子高興地大喊:“爸爸,爸爸!”陽光燦爛,天氣正好。我想,這就是普天下的父親吧!他們愿托舉孩子一生,而作為子女的我們,是否也應多給他們一些關愛呢?
(作者單位:湖北省鐘祥市石牌初中)
責任編輯 ?劉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