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天下第一奇書”的《金瓶梅》,其文體的重要特征之一就在于小說中夾雜了大量的戲曲元素,這既是對中國古代傳統敘事模式的繼承,又是對戲曲功能的進一步探索。本文立足于前人研究,對小說文本中出現的戲曲元素進行梳理,從而進一步探究戲曲在《金瓶梅》中的援用情況與意義。
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小說與戲曲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在兩者的相互作用下,古代敘事文學得以不斷向前發展,進而取得了頗多令人欣喜的成果。作為“四大奇書”之首的《金瓶梅》,其中援用的大量戲曲元素,在增添文本藝術性美感、引人閱讀的同時,又對文本內容的展現產生了極大的幫助。
一、《金瓶梅》援用戲曲之統計與分類
《金瓶梅》中援引了大量的戲曲作品,根據筆者的粗略統計,在其一百回的篇目中,有33回涉及戲曲,戲曲出現的數量有40余次。其中,戲劇品種復雜多樣,雜劇、院本、傳奇、木偶戲等應有盡有,根據引用程度的不同,筆者認為,大致可以劃分為五種類型:一是完整的搬演一個片段,如第三十一回中的“請王勃”;二是引用單只曲子,如摘取雜劇《兩世姻緣》中的句子,寫成第四十一回中的《斗鵪鶉》;三是只引用曲子中的某些句子,如第三十六回就引用了《寄真容》中的句子;四是只點出劇名與曲名,如第四十回中提到的《玉環記》;五是小說文本中有許多語言來自戲曲,具體體現在對人物的稱呼與日常口語的使用中。
二、《金瓶梅》援用戲曲之意義
《金瓶梅》的問世打破了小說的傳統寫作模式,其中援用戲曲,更是拉近了讀者與小說之間的距離,使小說文本展現出獨特的價值與魅力。
首先,一部成功的小說離不開性格鮮明、有血有肉的人物。小說文本中引用戲曲有助于描摹人物的復雜心理,塑造可感的人物形象。在小說第十一回中,放浪多情的西門慶為了梳籠青樓女子李桂姐,千方百計地纏著要她唱南曲,拗不過他的李桂姐舉止從容地唱了《玉環記》中的一段唱曲——《駐云飛》。這支曲原本是《玉環記》中的韋皋,看到花娘嬌媚動人,唱曲予以贊賞表達愛慕之情的。但在《金瓶梅》中,此曲從李桂姐口中唱出,表現出其身為妓者“自我夸耀”的心理。一曲過后,西門慶便喜歡得不得了,更加巧言令色地討好她。此處的這支曲既能表現出李桂姐的青樓女子形象,又能與西門慶的性格、心理相吻合,對于人物形象塑造、故事情節發展都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第三十二回中,李桂姐來到西門慶家中認吳月娘做干娘后,內心十分得意,隨后便讓花娘鄭愛月、韓玉釧唱了一段《八聲甘州》“花遮翠擁”,此處凸顯了李桂姐攀附上吳月娘這棵“大樹”后的得意忘形與驕傲狂妄,也從側面反映出青樓女子之間的趨炎附勢、工于心計。第三十六回中,蔡狀元在宴席上點了一首《朝元歌》“花邊花柳”,這是明代南戲《香囊記》中兄弟二人進京趕考時所唱的片段,表現了他們背井離鄉后的思鄉情懷以及對金榜題名、功名利祿的渴望。對于蔡狀元而言,用此曲表達自己對昔日埋頭苦讀生活的懷念,表明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和功成名就后的驕傲心態,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作者正是通過援用戲曲的方式,將戲曲與小說中的人物有機結合起來,產生了1+1大于2的效果,讓書中每一個人物都具有了溫度。
其次,《金瓶梅》中插入的戲曲有助于預示故事結局、暗示人物命運、揭示題旨。作者有意安排一些戲曲片段或節慶酒席上的點唱情節,這不僅增強了小說的戲曲性美感,還起到了暗示小說情節、點明小說題旨與發展結局的作用。例如,在第三十一回中,西門慶有了官職,家中又添官哥,正處于人生巔峰之時的他好不得意,在喜氣洋洋的慶賀宴席上,劉太監卻點唱“嘆浮生有如一夢里”這樣的傷感嘆世之曲。薛太監點的《普天樂》“想人生最苦是離別”更是飽含離別之意。第三十二回中,薛內相也不例外,在宴席上點了《韓湘子升仙記》,同樣,在第五十八回西門慶的慶生宴上,薛、劉二位太監點唱的戲曲也與當時喜慶熱鬧的氛圍不符,流露出悲涼傷感之情。小說在此援引戲曲,是在向讀者預示人物命運與故事結局。隨后,在第七十九回中,吳神仙為西門慶算命,算了半日,只說出了“命犯災星”四字。這四字原是李開先《寶劍記》第十出中,林沖做了個不詳之夢時,算命先生所說的,這四字預示了林沖以后的命運。同理,《金瓶梅》引用此詩,意在向讀者預示西門慶死期將至,這與之前喜宴上充滿感傷之情的戲曲相呼應,為故事籠罩上了一層死亡氣息。
與此同時,《金瓶梅》中的戲曲在烘托情境、渲染氛圍上也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例如,第二十七回中,西門慶與潘金蓮、孟玉樓、李瓶兒飲酒,眼看就要下雨了,孟玉樓和李瓶兒便要到后院去幫吳月娘穿花,此時西門慶提出建議要以曲相送。于是,玉樓伴奏,西門慶打拍,大家一起唱了一曲《梁州序》。《梁州序》出自南戲《琵琶記》,曲中描寫的是夏日的傍晚,雨過天晴,一片清涼之景,歡快愉悅中略帶悲涼之感。此曲的出現與《金瓶梅》中的此情此景配合得完美無缺,使小說在文字上更具藝術色彩。又如,在第三十六回中,西門慶引蔡狀元與安進士到藏春塢內飲酒,蔡狀元起了興致,叫書童唱了《錦堂月》“紅入仙桃”。蔡狀元剛到西門慶家,就對他家中的圓池花苑稱贊不已。而晚間書童和戲子們的陪酒,又使他們產生了“神仙”之感。此處援引的戲曲巧妙地渲染了當時輕松自在的氛圍。
最后,小說文本中援引的戲曲又表達了作者的情感,飽含諷刺與激憤之情。作為一部揭露社會弊病的小說,《金瓶梅》的作者自然不會放過任何表達情感、抒發內心嘲諷激憤的機會。小說第七十回中,在朱太尉筵席上,五個俳優演唱了《正宮·端正好》“享富貴”。這支出自《寶劍記》的曲子揭露了不少暴君奸臣、權奸惡黨的卑劣行跡,對詭計多端的高俅父子進行了猛烈抨擊。《金瓶梅》的作者在此處引用此曲,有意采用對比的寫作手法,將莊重與滑稽、高尚與鄙俗、美好與丑惡混為一體,借小優之口以抒胸中之憤,進而造成一種奇特的諷刺效果。同樣是寄予作者內心情感的還有小說第七十九回的“卦里陰陽”一段,此曲出自《寶劍記》第十出,《金瓶梅》將原句中的“心不欺天”稍加改動,改為“心不欺貧”,顯然這句是針對西門慶而言的,意在指責他平日作惡多端,必將受到老天爺的懲罰。其中既表現出作者對富豪之家淫亂奢侈的激憤之情,也表現出對窮苦人家艱苦度日的同情之心。
三、結語
《金瓶梅》作為中國人情小說的開山之作,將戲曲與小說完美結合,為讀者塑造了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講述了一個個飽含人間煙火氣息的故事。筆者對《金瓶梅》中戲曲引用情況做了粗略統計,并根據引用程度將其分為五種類型,以便進一步探討戲曲在小說中的價值。通過研讀相關章節,筆者認為小說中的戲曲在多個方面具有積極意義:表現人物心理,塑造人物形象;預示結局,揭示題旨;烘托情境,渲染氛圍;表達作者情感,寄予諷刺與激憤等。中國古代小說中加入戲曲的并非只有《金瓶梅》這一部書,雖然其戲曲數量不是最多,質量不是最高,但不可否認,《金瓶梅》中的戲曲對于增強小說表現力發揮了重要作用。這種寫作形式對后世人情小說產生了深遠影響。
(青島大學)
作者簡介:孫瀟(1995-),女,山東青島人,碩士,研究方向: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