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玲

2019年8月27日拍攝的雙槐樹遺址。
位于黃河與洛河交匯流域的河洛地區,古有“居天下之中”的說法,向來被視為中華文明的腹心地帶。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使史書中記載的第一個世襲制朝代——夏的存在得到證實,近年新發現的5000多年前“河洛古國”則把人們的目光帶向更遙遠的過去。
河南省鞏義市河洛鎮雙槐樹村位于黃河南岸以南2公里,伊洛河東4公里,處于河洛文化中心區。雙槐樹遺址就坐落在村南的高臺地,殘存面積117萬平方米。經過連續多年的考古發掘,2020年5月,雙槐樹遺址公布階段性重大考古成果,確認其是距今5300年前后的仰韶文化中晚期巨型聚落遺址,專家們將其命名為“河洛古國”。
北京大學教授、國家“夏商周斷代工程”首席科學家李伯謙曾撰文提出,黃帝不是一個特定的人,而是一個部落的代表人物,文獻中有記載,黃帝有三十世,顯然應該是一個部落,所以我們把距今5500年至5000年這一階段稱為黃帝時代或五帝時代。雙榆樹遺址就是這一時期河南中部規模最大、等級最高的聚落遺址。
在雙槐樹遺址,發現有一個由三重環壕圍繞的大型聚落,整個遺址面積達117萬平方米左右;發現有3處公共墓地,墓葬明顯分排,其中兩處墓地中都發現有夯土臺,另一處墓地的四周被圍溝圍繞;在內環壕環繞形成的18000平方米空間中,發現有3排成組的大型建筑,總面積2400多平方米,建筑基址本身約1800平方米;還發現有9個有意埋放呈北斗星形狀的陶罐。在同時期位于河南省鄭州滎陽市廣武鄉青臺村東的青臺遺址也發現了類似9個埋放呈北斗星形狀的陶罐。
李伯謙推測稱,遺址中發現的大型夯土建筑基址,應是當時最高首領舉行重大活動、集會的場所,與夏商周時期“前朝后寢”的都邑建筑制度一脈相承。呈排狀分布的墓葬區,應是中國早期帝王陵寢兆域制度的雛形。
曾三次擔任雙槐樹遺址發掘領隊的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顧萬發分析稱,與國內其他墓葬相比,雙榆樹遺址墓葬中的隨葬品非常少,可能與中原地區的喪葬思想有關,首領掌握軍事權和祭祀權,但宗教色彩不濃郁,不主張把生前的東西帶到死后世界。
中華文明探源工程主持人、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王巍分析稱,雙榆樹遺址的出土物里,還包含有大汶口文化、屈家嶺文化、雙墩文化、薛家崗文化、松澤文化、大溪文化等許多當時的外來文化因子,體現了河洛古國已出現兼容并蓄的文化傳統。
專家們認為將其命名為“河洛古國”是最貼切、最嚴謹的叫法。李伯謙分析,在河洛鎮發現的這個遺址,契合《易經》中“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的記載。“河”指黃河,“洛”是洛河,河洛鎮是洛河匯入黃河的地方,從地點上講,完全可以稱其為“河洛古國”。此外,根據碳14測定,雙槐樹遺址距今大約5300至5000年,遺址中發現的3個大環壕、集中成4排的建筑基質、3個墓葬、墓葬里的祭臺等等,從時間、內涵上都說明當時已經進入古國階段,雙槐樹遺址就是一個古國時代的遺址,可以稱之為“河洛古國”,甚至不排除其是黃帝時代的都邑所在,至少是早期中國的醞釀階段。
中國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在1994年的時候,提出了“古國—方國—帝國”理論,稱其為中國國家起源“三部曲”。蘇秉琦將古國時代定義為距今5000年前后出現的高于部落以上的、穩定的、獨立的政治實體。在李伯謙看來,古國時代的國家到底是什么樣子,后人無從知道,但雙槐樹遺址為我們提供了明確的信息,距今5000年前后國家的都邑,就是這個樣子。
關于河洛古國,最受關注的是發現了用陶罐模擬天上北斗九星的天文遺跡。在雙槐樹遺址的中心居址區內,有9個用陶罐擺放成北斗星形狀的天文遺跡。顧萬發在帶隊發掘過程中,非常注重對天文、祭祀、宗教、禮制等“形而上”遺跡現象的研究,他分析稱,“北斗九星遺跡有政治禮儀功能,主人借此神化自己,表達自己是呼應天上中心的地下王者,也表明當時人們已經具有相對成熟的天象授時觀,用以觀察節氣、指導農業。”
發現北斗九星的中心居址區,可以簡單理解為貴族居住的區域。在居址區的南部,兩道370多米長的圍墻與北部內壕合圍成了一個18000多平方米的半月形結構,尤其是圍墻東端的造型非常特殊,被專家視為中國最早甕城的雛形。這里發現有4排大型房址,房址之間有巷道相通,其中最大的一個房子面積達220平方米。壘成北斗星形狀的9個陶罐就是在這所房子前面的門廊發現的。

雙槐樹遺址出土的“曲腹缽
在北斗九星遺跡上端,“北極”附近,有一頭首向南并朝著門道的完整麋鹿骨架。古人認為“北極”是天的中心,統治者把麋鹿脫角視為吉祥的象征,并把麋鹿與一年最重要的節氣冬至關聯。在道教“三蹻”的說法中,龍虎鹿三神獸是幫助神巫上天的橋。
青臺遺址與河洛古國屬于時代近似的文化遺存,在青臺遺址發現的“北斗九星”標志物大小與天體實際亮度基本一致。在青臺遺址還發現了北斗九星祭祀區,圜丘形天壇遺跡。專家們認為,雙槐樹遺址連同青臺的“北斗九星”遺跡、天壇圜丘及有關建筑,既是科學的天文遺跡,也明顯具有特殊的人文含義。這些高等級的人文與天文遺跡融合的現象,表明在聚落布局中的禮儀化思維和“天地之中”的宇宙觀已經形成,可以認為是中國古代文明高度重視承天之命特征的早期代表。
在雙槐樹遺址還發現了國寶級的文物——中國最早的骨質蠶雕藝術品。它與青臺遺址等周邊同時期遺址出土的迄今最早絲綢實物一起,實證了5300年前后黃河中游地區的先民們已經養蠶繅絲。更與“西陵氏之女嫘祖為(黃)帝元妃,始教民育蠶,治絲繭以供衣服”這一歷史記載驚人相似。
這件藝術品長6.4厘米,寬不足1厘米,厚0.1厘米,用野豬獠牙雕刻而成,是一條正在吐絲的家蠶形象。這是迄今發現的仰韶時期與養蠶及絲綢起源相關聯的、比較直觀的實物資料,具有重大學術價值。
2019年,研究人員在河南省滎陽市汪溝遺址出土甕棺里的頭蓋骨附著物和甕底土樣中,檢測到距今5000多年前的桑蠶絲殘留物,這是目前世界范圍內發現的時代最早的絲織品,令學術界大為振奮。在汪溝遺址的出土殘片中,有一塊“綾羅綢緞”中的羅織物,且經過染色處理。為防止掉色,先民對這塊染色羅進行脫膠,生絲脫膠后稱熟絲,這塊羅織物也是世界范圍內發現的時代最早的熟絲絲綢織品。
“中華文明的一個典型特征即是農桑文明、絲帛文明。中國新石器時代各地代表性文化的農業都較為發達,但在距今5300年前后,除了雙槐樹為首的聚落,全國其他地方沒有與桑蠶紡織業有關的確切發現。”李伯謙認為,從這一角度講,以雙槐樹遺址為首的黃河流域中心聚落群,是目前發現的中國農桑文明發展史上時代最早的代表。

家蠶牙雕

紡輪
作為世界四大文明之一,中華文明是唯一延續至今未曾中斷的文明,它如何起源發展備受關注。“中華文明探源工程”是繼“夏商周斷代工程”之后,又一項由國家支持的多學科結合、研究中國歷史與古代文化的重大科研項目。于2001年正式提出至今,通過對浙江良渚、山西陶寺、陜西石峁等眾多遺址開展大規模考古發掘,以豐富的考古資料實證了中華五千年文明。
“我們大家耳熟能詳中華五千年文明,但是實際上究竟有多少歷史根據,究竟是真實還是神話傳說,對于中華民族來講是非常重大的一個問題,也是世界文明史研究中一個重要的問題。”王巍指出,雙槐樹遺址發掘的意義在于,實證了在5300年前后這一中華文明起源的黃金階段,河洛地區是當時最具代表性和影響力的文明中心。“在這一階段,文化上的中國已經形成雛形,以雙槐樹遺址為中心的仰韶文化中晚期文明,的的確確是黃河文化之根,堪稱‘早期中華文明的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