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
耿果是我們班最讓老師頭疼的學生,但同學關系出奇的好。我已然不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什么情形了,只記得這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最常發生的事情就是被老師訓斥。訓斥的理由千奇百怪,要么是在課堂上睡到打呼嚕,要么是在校內和其他班級的同學起了沖突,要么就是在校外惹了事,被人告狀到學校。但是,班主任并不討厭耿果。
我的座位在第三排,耿果坐在最后一排,我們最初的交情是從每天早自習收作業開始的。我作為課代表,每當抱著講義走到耿果面前催他交作業時,他總會抬起頭,笑著說:“沒寫,卷子都沒有帶回家。”我深深地知道同學愛的道理,隨手從一堆作業里抽出一份遞給他。
神奇的是,耿果的成績一直不好不壞,穩穩地盤踞在班級的中游。無論是鼓勵,還是斥責,在他身上就好像水滴入了大海,沙子入了戈壁,不能掀起一絲絲的改變。
“我的成績比硅的屬性還要穩定,從數學的角度來說,我的方差是最小的!”耿果這么說著,把手交疊著放在腦后,保持著看電影一樣的姿勢,看著老師在臺上講課,面前放著一張分數凄慘的語文考卷。
周五下午除了模擬考試便是自習,這個時候,耿果就會和我特別親密,因為他要等著我的語文作業“參考”。我哭笑不得地看著耿果一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像一只拉布拉多犬一樣蹲在地上,趴在我的桌子邊等我寫完作業。時間一長,我竟然也習慣了,有幾次發現耿果不在,還會去喊他。
結果有一次不湊巧,耿果在奮筆疾書的時候,被途經的語文老師看到了。老師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口氣:“你這樣有什么意思呢!學到的東西是你自己的,又不是別人的!”
耿果不耐煩地轉了一圈筆:“既然是我自己的,要你操這么多心干嗎?又不是不付你工資。”
整個班級安靜了,我的心也狠抽了一下,一種闖禍的愧疚感和恐懼感席卷而來。果然,那天下午,班主任就請來了耿果的家長,據說在辦公室里,耿果的爸爸狠狠地教訓了兒子。
第二天,在語文課上,老師緩緩地說:“你們太小了,很多事情還不懂,所以你們說的話我不在意。你們現在再頑劣,再調皮,只要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以后終究會和你們頂撞的成年人一樣,無論前方是晴空萬里,還是大雨傾盆,都會努力奔跑。”我下意識地看了看空著的耿果座位。
第三天,耿果來上課了,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耿果還像每次闖禍一樣,虛心道歉,下次還敢。周五下午,他又像大型獵犬一樣趴在我的座位邊等著我的作業。
畢業之后的我們各奔東西,大家的聯系慢慢轉移到了QQ群和微信群,從一開始滿屏幕的聊天記錄,到偶爾出現一兩條的消息,我知道,我的高中時代也許就這么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散去了。
時間是最偉大的魔法,它在我快要遺忘的時候,又把天各一方的沙粒帶回了風暴中心。
2020年初,我所在的醫療隊被緊急調往協和西院。就在我風塵仆仆地抵達時,有個人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臂,大聲地喊著我的名字。
我轉過頭,在厚厚的護目鏡后面,是一張我不太熟悉的臉。他顯得有些著急,趕緊側過身,指著衣服上用水筆寫的名字:耿果。
我捂住了嘴巴,拼命用手敲著他的手臂:“你怎么會在這里!你怎么會在這里的?”
耿果也很激動地拍著我的背,拍得我的斜方肌隱隱作痛:“我中大,你浙江?”
我猛點頭:“你來多久了?”
“一個多月,還有程峰你記得嗎?他也在武漢,我們過后聊,保重!”
耿果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走了沒幾步忽然回過頭,朝我一抱拳,就好像當年那個問我借作業的少年一樣。
我也如此回他:“江湖再見!”
這份意外的會面,卻在忙到窒息的日子,為我的生活支起了一寸陽光,陽光里凈是高中放肆卻自在的時光。
直到撤出武漢,我倆都沒有再見上一面,但就好像日光不會被任何一把剪刀剪斷一樣,我倆的聯系暢通無阻。
我趴在隔離休憩的度假村里,拍了一幅雨景發在朋友圈,下一秒耿果便給了我回復:“同學!我這里艷陽高照!”
不知為何,我想起了高中時的語文老師,她曾經動容地對頑劣的我們說:“你們現在再頑劣,再調皮,只要知道對錯,終究會和我們一樣,無論是晴空萬里,還是大雨傾盆,都會努力奔跑。”
嘿,王老師,你看到這篇文章了嗎?如果看到的話,我們真的如你所愿那樣:無畏無懼,努力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