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猶太人是現代科學的推崇者與實踐者,可以說追求科學精神與技術進步貫穿于猶太人復國以及以色列民族國家建構的整個歷史過程中。本文追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猶太人的科學理念;聚焦于伊休夫時期巴勒斯坦科學研究工作的布局與專門人才的培養;分析了特殊的民族遭際給科技事業所賦予的特殊政治使命;強調伊休夫科技事業的發展不僅有力地保障了移民墾殖活動的順利進行,也為以色列國家的建立奠定了必不可少的科學與智力基礎。
[關鍵詞]猶太人,伊休夫,以色列,科學技術
[中圖分類號]K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57-6241(2020)14-0046-10
1800多年的“大流散”(Diaspora)經歷造就了猶太人對周圍環境和新事物的敏銳反應和快速接受能力,尊重教育的文化傳統使世界各地的猶太人與其他民族相比保持了較高的知識水準。近代以來,在啟蒙理性的影響之下,科學事業在歐洲大陸興起,歐洲社會的猶太知識分子也積極投身于科學研究及科學運動之中,科學的理念與精神已經深深扎根于猶太世界。猶太復國主義(Zionism)在回歸巴勒斯坦的過程中,其多數派別始終以科學為復國之利器、以技術為立足之根本,他們心中的民族家園不僅是“流著奶與蜜的沃土”,也是科學技術與文化繁榮的圣地。因此,伊休夫①的猶太人把科研事業賦予了明顯的政治象征意義,他們在巴勒斯坦建立科學研究體系,推進技術進步,為以色列國家的建立奠定了科學基礎。本文以猶太人的科學理念為切入點,聚焦在惡劣自然條件與復雜的地緣政治環境下,科學事業如何契合了猶太人建國的目標、理想與意識形態,從科技史的角度挖掘當今以色列成為典型的“創新驅動型”國家的歷史淵源。②
雖然散居在不同國家的猶太人大多忠誠于寄居國,但回歸故土和恢復民族家園的渴望在猶太社會一直存在。猶太復國主義興起之后形成了許多思想派別,如勞工猶太復國主義、政治猶太復國主義、宗教猶太復國主義、文化猶太復國主義等。這些派別的領袖們雖然在如何建設民族家園問題上存在著諸多分歧,但對科學技術的尊崇卻是大多數人的共識,這種共識不僅僅因為猶太文化的塑造,也來源于猶太民族的特殊經歷所帶來的憂患意識與生存壓力。可以說,追求科學精神、技術進步與文化塑造,貫穿于以色列民族國家建構的整個歷史過程之中。
早期的猶太思想家就把科技進步與國家建設聯系在一起。“社會主義猶太復國主義”(Zionist Socialism)之父摩西·赫斯(Moses Hess)1862年在其影響深遠的著作《羅馬與耶路撒冷》(Rome and Jerusalem)一書引用了歐內斯特·拉哈安妮(Ernest Laharanne)的名言:“對猶太人的偉大召喚之一就是:成為溝通三大洲的橋梁;成為文明的傳遞者,將文明傳遞給那些仍然缺乏經驗的民族并擔任他們科學的老師,唯有如此,你們的民族才貢獻良多。”①1896年,西奧多·赫茨爾在維也納出版的《猶太國》(The Jewish State)一書喚醒了“民族國家重建”這一古老的觀念,引起了猶太世界的巨大反響。赫茨爾對民族國家的建立有了具體的計劃和步驟,強調“猶太國家的建立是以科學方法的運用為前提”,“現代猶太人的移民必須按照科學原則來進行”。猶太國家的目標之一將是“參與一切值得尊敬的活動,努力在藝術和科學領域取得進步”。“要把巴勒斯坦建設成猶太人的現實家園,同時也是猶太民族主要的精神、文化與科學中心”。②赫茨爾指出:猶太人不再是“另類”“陌生者”,而是國家的合法公民與建設者。關于猶太國家的設計簡單,但操作起來復雜,將由兩個機構——“猶太協會”(The Society of Jews)與“猶太公司”(The Jewish Company)來落實,前者負責政治與科學領域的籌備工作;后者將代理猶太人的商業利益,并組織新國家的商貿活動。“民族之家”必須要做好制度上的謀劃,“為雄心勃勃的年輕人安排就業,為所有的工程師、建筑師、技術人員、化學家、醫師和律師們找到工作”;③“我們必須利用一切現有的、以及未來的寶貴的發明創造,依靠這種手段,我們才能以史無前例的方式,并以前所未有的成功的可能性,去占有一塊土地,去建立一個國家”。④1897年8月29日,在赫茨爾的號召下,第一屆猶太復國主義代表大會(World Jewish Congress)在巴塞爾召開,標志著猶太人的建國計劃更加務實。會議認為,猶太人在巴勒斯坦的立足需要猶太實業擔當重任,教育文化、科學技術理應先行。此后,赫茨爾在不同場合多次強調技術進步是德國以及其他歐美國家領先世界的根本因素,猶太民族國家的建立必然與科學發展和技術進步相伴隨。
《猶太國》出版之后,赫茨爾一直想寫一部小說,其目的是“作為一種宣傳,以激發猶太民族對于復國理想的忠誠與信任”。他于1902年4月完成了《阿爾特紐蘭》(Altneuland)(即《古老的新大陸》(Old-New Land),在作品的創作過程中。赫茨爾“癡迷于社會科學和技術科學,熟悉它們的發展并敏銳意識到它們的社會和政治意義”。赫茨爾的設想是:“在充滿激情和包容的現實家園(巴勒斯坦地),科學研究和技術應用于發展和改善經濟,內蓋夫的化學、金屬、礦物(包括石油)等資源被充分地開發”;“從大學、技術學院、農學院和商學院畢業的人給這里帶來了建設國家所必需的各種技能”;身無分文的年輕知識分子紛紛告別反猶主義盛行的國土,把最新的技術設備、城市規劃、鐵路、運河、農業、工業及其他技術帶到這片蠻荒之地,猶太定居者用二十年的時間讓文明世界的現代化經驗在巴勒斯坦落了根。在赫茨爾的想象中,圣城耶路撒冷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穆斯林、猶太教徒和基督徒的福利機構、醫院、診所臨街而立,大廣場的中央矗立著一座和平宮殿,來自世界各地的和平愛好者、科學家在此舉辦國際會議,耶路撒冷已成為人類精神的最高追求——信仰、愛與知識的家園。”⑤
1903年,年僅44歲的赫茨爾因突發肺炎英年早逝,他給猶太人留下的不僅僅是猶太復國主義代表大會和猶太復國主義組織(World Zionist Organization),“他還奏響了猶太民族復興的主旋律,這一主旋律有益于建構與升華塑造希伯來民族英雄所必需的品質,他把猶太民族的精神渴望內化為具體的、真實的形態”。⑥之后,哈伊姆·魏茨曼(Chaim Weizmann)逐漸成長為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的領導人之一。
魏茨曼出生于俄國與波蘭交界處的小鎮,在平斯克(Pinsk)讀完中學后留學德國并獲得博士學位,他在柏林深受《猶太國》一書的影響成為猶太復國主義者。1904年移居英國后,他在曼徹斯特大學教授生物化學,由于成功完成了新炸藥的研制工作而獲得英國高層的器重,為1917年《貝爾福宣言》(Balfour Declaration)的發表立下了汗馬功勞。魏茨曼在猶太國家建設路徑的設想上與赫茨爾有較大分歧,他認為猶太國家的建立不能僅僅依靠西方大國的支持與辦公桌上的協議文本,而是要依賴民族整體的共同努力,特別是世界猶太人的實際援助。作為一位科學家,魏茨曼對科學技術有更為深入的認識,他認為科學精神應該成為民族家園的基本風貌,猶太人可以自由地“追求人類所信奉的各種技能,探尋對所有信仰及所有民族都開放的知識”。他特別強調:“大學對猶太民族的重要性不亞于圣殿——和圣殿一樣,大學將成為猶太民族的精神中心;和圣殿不同,大學應該培育世俗民族主義。”①魏茨曼關于科學的精妙論斷后來被鐫刻在雷霍沃特(Rehovot)以色列國家劇場里:“我確信,科學將為這片土地帶來和平與青年的新生,會成為創造新的物質和精神生活的源泉。在這里,我談論科學是為了科學本身,也是為了應用科學。”②
1935—1948年,戴維·本-古里安(David Ben-Gurion)出任伊休夫自治機構巴勒斯坦猶太代辦處(Jewish Agency)的主席職位,他反對魏茨曼所代表的“政治猶太復國主義”溫和派,堅決主張迅速脫離英國,建立猶太民族國家。盡管本-古里安和魏茨曼在“民族家園”的外交指向、建設理念上存在著一系列的差異,但對科學技術的重視沒有任何分歧。③作為當時伊休夫的實際領導人,本-古里安一方面高度認同勞工猶太復國主義思想家阿龍·大衛·戈登(Aaron David Gordon)的觀點,認為勞動是塑造個人品質與民族精神最有效的手段,強調“勞動是將人和土地聯系在一起的力量”,“勞動是創造民族文化的基礎”,“勞動能夠治愈民族的頑疾”。④但另一方面,他在很大程度修正了戈登以“勞動崇拜”來對抗“專家決定論”的觀點,⑤賦予科學技術及智力勞動以崇高的使命,他認為猶太人的民族家園必須建立在“心智洞開”“科學先導”及技術進步的基礎之上,這不僅僅是處于發展的考慮,更是安全的需要。他強調對于猶太人而言:“教育與知識不再是奢侈品,而是為生存而斗爭的主要工具”;“我們的道德和智力水平遠勝過我們的鄰居。這是我們主要的優勢,也是我們唯一的優勢”。⑥
猶太人對科學的推崇還表現在對科學家的極度尊重,建國后不久以色列政府就邀請愛因斯坦接任總統就是一個典型的個案。1952年11月,魏茨曼總統去世后,希伯來語日報《晚報》(Maariv)總編阿茲列爾·卡勒巴克(Azriel Carlebach)發起一場公眾運動,敦促以色列政府將總統職位授予愛因斯坦。11月17日,以色列駐美大使阿巴·埃班(Abba Eban)正式致函愛因斯坦,表達希望其擔任總統的意愿。18日,愛因斯坦向政府正式回函,真誠地婉拒了邀請:“對于以色列國授予我這個職位我不勝感激,但又同時感到誠惶誠恐難以接受,我一生都在與客觀物質打交道,因此在正確地處理人民的事務和發揮管理職能方面缺乏天生的稟賦和實際的經驗……”⑦邀請愛因斯坦擔任總統職位雖然沒有成行,但它昭示著“科學與技術已成為維持這一新生國家生存的核心競爭力”。⑧
伊休夫的發展史證明了科學思想與技術理念的確立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必須通過一個認識過程,這一過程也是任何民族國家建構必須經歷的思想歷程。“伊休夫”的歷史證明:在長期的實踐過程中,越來越多的理想主義者、浪漫主義者、基布茲主義者放棄偏見,積極地擁抱科學、崇尚技術,并以此促進民族國家的建立。
為了應對巴勒斯坦地區的嚴酷環境,伊休夫時期猶太社團的墾殖活動不得不依賴科學技術而存續。在世界猶太復國主義組織介入之前,早期的移民墾殖主要由猶太慈善家推動。英國貴族、猶太慈善家摩西·蒙特費奧里(Moses Montefiore)于1860年在耶路撒冷舊城外圍建立了第一個猶太居住點,之后又6次訪問巴勒斯坦,并在耶路撒冷、雅法(Yafo)、薩法德(Safed)、太巴列(Tiberias)等地建立定居點。到1882年,巴勒斯坦的猶太人口達到2.4萬,其中耶路撒冷有大約1.5萬人。另一位被稱作“巴勒斯坦猶太社團之父”的埃德蒙·德·羅斯柴爾德(Baron Edmond de Rothschild)男爵,從1882年到1890年的18年間,單獨經辦了7個農業定居點。慈善家們在投入資金的同時,也特別支持各地的技術人員與工程師移居巴勒斯坦,當時形成了兩個非常有影響的工程技術群體,一個來自德國、中歐(霍亨索倫王朝及哈布斯堡王朝的統治區域),另一個來自東歐。這些人主要從事農業開發、工程勘測、沙漠探礦、水源發現、建筑設計、醫療衛生等技術類的工作。來自德國、中歐的工程技術人員普遍講德語,深受猶太啟蒙運動哈斯卡拉(Haskalah)的影響,認為科學、技術與文化是復興圣地的主要手段。他們主張民族家園的建設不僅要發展實體經濟,還要建設世界猶太人的精神家園與文化中心。而來自東歐的工程技術人員大都深受社會主義思想的影響,認為“猶太問題”是社會問題,應該以農業定居點為基礎推進民族經濟的獨立與公平的社會改革。盡管存在觀念上的分歧,但工程技術人員作為精英群體在巴勒斯坦的開發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他們不僅是墾殖活動的主力軍與保障者,也成為后來世界猶太人與伊休夫之間聯系的橋梁與紐帶。正是這些技術群體的存在,從1870年到20世紀上半葉,雖然巴勒斯坦的墾殖活動充滿曲折,但技術進步的步伐從未停息。①大蕭條時期,世界經濟逆轉,伊休夫卻由于猶太移民的大規模進入而出現了經濟繁榮。1929—1936年間,有18.8萬猶太人移居巴勒斯坦,特別是1933—1935年,有2.5萬德國移民進入,“在他們中間,有大量的商業和專業人士:醫生、律師、工程師和科學家。還有許多專家,他們在工業、商業和金融方面受過良好教育并富有經驗。在未來的歲月里,他們對巴勒斯坦的經濟發展起了專業作用”。②“德國猶太人帶給巴勒斯坦的不僅是資金與專業技能,還有文化轉變的種子”。③與此同時,英國托管當局對巴勒斯坦地區的基礎設施進行了一定的投資,如1929—1933年修建海法港,1937年修建盧德國際機場與伊拉克—海法石油輸出管道等,這些工程的實施也促進了越來越多的科技人才匯集到巴勒斯坦。
在移民與開發的過程中,科研機構的創辦是伊休夫重要的科學實踐活動,這些科研機構涵蓋了化學、農業、氣候、土壤、水資源、動植物生命、災害與疾病、地理以及地質等方方面面。化學研究是伊休夫科研事業的領頭羊,其作為一門學科是在德國率先興起并迅速發展。1890年以后,物理化學的跨學科發展也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尤其是在電化學和氣體反應的研究中,德國科學家取得了令世人贊嘆的成就。值得注意的是,負責上述科學活動的幾位科學家都是猶太人或猶太后裔,如阿道夫·貝耶爾(Adolf Baeyer)、奧托·瓦拉赫(Otto Wallach)、理查德·維爾斯坦特(Richard Willstatter)、弗里茨·哈伯(Fritz Haber)、保羅·歐立希(Paul Ehrlich)、海因里希·卡羅(Heinrich Caro)等。納粹上臺之后,對猶太人的驅逐與迫害不斷升級,導致越來越多猶太科學家移居巴勒斯坦,同時與化學相關的科學研究也得到了魏茨曼的大力扶持。
魏茨曼科學研究院(The Weizmann Institute of Science)的前身是1934年在雷霍沃特成立的丹尼爾·希夫研究所(Daniel Sieff Research Institute),④該研究所是以化學為核心,魏茨曼在這里建立了自己的實驗室,1949年研究所擴大并更名為魏茨曼科學研究院。魏茨曼一直期望建立一個世界級的科學研究中心,他認為這個中心的存在無論從經濟上還是政治上都對猶太國家的長久存在至關重要。該研究所只培養理科研究生,沒有文科項目,也不培養本科生,是一所純粹的科研機構。成立之初有10位研究有機化學和生物化學的科研人員。到1949年魏茨曼研究所已在9個領域內建立了60個實驗室,其中包括有機、無機和生物化學、光學和電子學、細菌學和生物物理學、聚合物和同位素研究以及應用數學,魏茨曼研究所的建立極大地推動了伊休夫時期的科研活動,也“正是這些科學家的出色工作使伊休夫的化學研究達到了國際水平”。①
農業一直是伊休夫的支柱產業,農業研究也成為伊休夫科研活動的重點。早在1908年前后,出生于立陶宛的農學家伊扎克·威爾堪斯基(Yitzak Wilkansky)就在本舍門市(Ben Shemen)創辦了實驗農場。作為一位拉比的兒子,他赴德國學習農業科技,立志以農業進步來推進猶太人復國夢想的實現。威爾堪斯基強調農業開發不能照搬外來經驗,必須從巴勒斯坦的實際情況出發。他帶領農業工人開展土壤改良,推行莊家輪作制,并通過雜交培育雞牛等動物良種。②1910年,猶太復國主義行動委員會授權艾倫·阿龍森(Aaron Aaronsohn)在阿斯里特(Athlit)建立農業研究站,研究小麥的品種,在耕作方式、農具的使用、小麥育種、柑橘種植等方面進行試驗,并為農民提供農業資訊。艾倫·阿龍森后來因為與英軍合作,在巴勒斯坦建立了“尼里”(Nili)③間諜網絡,農業研究站則被奧斯曼當局摧毀。猶太墾殖協會還在約旦河谷建立了研究站,以推進河谷地區的農業發展。
猶太代辦處農業研究站(Agricultural Research Station of the Jewish Agency for Palestine),1921年建立于本舍門市,是響應魏茨曼的倡議在巴勒斯坦建立的第一個農業科學研究所,它的成立標志著有組織地從旱作農業轉向家畜養殖與灌溉相結合的混合農業模式的開始。④農業研究站主要研究植物學、動物學和地質學,對選擇開墾區域的土壤、氣候、植物和動物狀況進行調查,提供基本的技術支持。⑤1927年,雷霍沃特又設立了研究中心,本舍門的實驗農場也遷到這里,主要研究移民定居點當時所遇到的現實問題,如大田作物實驗、混合灌溉模式、改良家禽、動植物育種等。早期的研究站缺乏專業研究人員,到20世紀30年代經歷了兩次移民潮之后,一批合格的農業專家、動植物專家、水利專家聚集到這里,雷霍沃特的農業開發取得了顯著的成效。后來成為以色列主流作家的伊扎爾(Yizhar)充滿深情地寫道:“……肥沃的柑橘園中,一片片青翠綠得發藍,金合歡圍繞著籬墻散發著陣陣香氣,金色的花朵點綴在金色的道路上。駱駝們馱運著沉重的柑橘箱,灌溉池如夢幻般蕩漾,魯莽的小伙子們在池中盡情暢游。”⑥雷霍沃特誕生了伊休夫最先進的農業技術,“德裔猶太科學家和農學家們,用他們的天賦和學識改變著這個殖民國家。1936年的雷霍沃特是安詳、冷靜、和諧的,這里孕育著未來的種子,一個令人驚異的未來將展現在我們面前”。⑦
雷霍沃特研究站也把工作擴展到其他地區,從而引領了整個伊休夫的農業研究與實踐。農業顧問經常帶著農業新技術、新種子和牲畜飼料前去拜訪基布茲的農民和莫沙夫合作社。“幸運的是,在研究機構與拓荒者之間很快就建立了密切的合作關系。與其他國家不同的是,巴勒斯坦農業人口的教育水準高,這就使得他們能有效地參與研究活動。拓荒者急于盡快獲得農業知識和先進經驗,并使之適應當地的情況。研究人員發現,拓荒者中間有許多人有興趣參與在自己農場進行的實驗工作。另一方面,拓荒者把每日生產活動中遇到的問題提出來,時常能給研究活動指明方向。”⑧這一時期,巴勒斯坦托管當局還關注了阿拉伯農業的發展需求,在阿克(Acre)設立了一個農業研究站,由英國人主持,很多猶太人參與其中。阿克及猶太人的農業站在糧食新品種推廣、家禽改良等方面相互分享經驗。到了19世紀40年代,“毫無務農經驗與知識就開始創業的拓荒者,已經掌握了高度的專業技能,在研究人員和推廣普及指導員的幫助下,他們迅速獲得了耕作的知識,取得了驚人成果。在立國時,已經有了一個現代化的猶太農業。它能夠利用世界科學的最新成就,一點兒也不遜色于有著世代務農經驗的發達國家”。①
伊休夫的醫療服務及醫學研究可以追溯到19世紀中期。1838年,第一批來自英國的醫生在耶路撒冷創辦了為巴勒斯坦地區所有居民提供醫療服務的診所,此后猶太慈善家陸續在巴勒斯坦地區建立為猶太人提供醫療服務的醫院。1843年,蒙蒂菲奧里向耶路撒冷派遣了第一批猶太醫生并運送藥品。1854年,巴黎的羅斯柴爾德家庭在耶路撒冷老城錫安門附近建立了羅斯柴爾德醫院。②1857年、1879年以及1902年,耶路撒冷陸續又建起了三家宗教醫院。③1891年,在猶太復國主義組織的主導下,雅法醫院開始運營。1912年,美國婦女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組織哈達薩(Hadassah)④向耶路撒冷派遣了一個為孕婦和兒童提供健康服務的護士小組。1916年,哈達薩組織開辦了第一家婦幼診所,并在此開創了巴勒斯坦地區醫學研究的先河。⑤1918年8月,該組織派遣醫療代表團(44名專家和20名護士)帶著先進的醫療設備到達巴勒斯坦地區建立醫療組織。在以后的幾年中,哈達薩在雅法、特拉維夫、薩費德、海法等中心城市開辦了醫院。⑥到1948年,巴勒斯坦猶太人建立了多家醫院、護理學校、護理中心,還為耶路撒冷兒童進行例行的衛生檢查,發展社區衛生和預防保健服務。⑦與此同時,巴勒斯坦的許多醫療機構都開展了不同形式的醫學研究,與醫學院校展開了多方面的合作,圍繞著當地的流行疾病與醫療需求進行了卓有成效的臨床研究與醫藥開發。
此外,一些研究人員開始考察研究巴勒斯坦地區的資源、物種及人文風貌,早在1908年,以色列·阿哈隆尼(Israel Aharoni)就開始對巴勒斯坦地區進行動物學調查。在隨后的38年間,阿哈隆尼長期穿越于沙漠與山水之間,致力于收集物種,編寫當地的動物目錄,“像亞當一樣用希伯來語命名它們”,并發表科學報告,撰寫關于巴勒斯坦地區的希伯來語野外指南,經過幾代學人的努力,終于在1943年出版了《希伯來動物學家回憶錄》(Memoirs of a Hebrew Zoologist),該書問世后不斷重印,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⑧當時有一批像阿哈隆尼這樣的猶太植物學家、動物學家、地理學家和地質學家散居在巴勒斯坦猶太移民區,他們一方面參加墾殖活動,是普通的勞動者,但同時又經常深入野外,從事各種各樣的學術考察與科研活動。
巴勒斯坦猶太社團在十分艱苦的條件下進行的科研事業,立足于解決移民現實生活中的實際問題,有力保障了移民墾殖活動的順利進行。盡管早期的猶太移民所建立的農業、工業、醫療、生物等研究機構以及他們所從事的科研工作大多自發、分散,缺乏統一的規劃與布局,但這些研究機構仍然為“現代科學研究、技術發展、新一代科學家的培養奠定了功能化和建制化的基礎”。⑨
伊休夫時期,來自世界各地的技術移民一直是科技事業的主力軍,與此同時,各類教育機構也迅速成長為科技活動的人才培養基地。在伊休夫的教育體系中,技術類學校從一開始就承載著科學研究的職責。如1870年巴勒斯坦建立的第一所農業學校——米可維·以色列學校(Mikveh Israel School,希伯來語為
同時期伊休夫的高等教育也已開始布局,早在1882年,德國拉比、數學教授茲維·赫爾曼·沙皮拉(Zvi Herman Shapira)首次提出在巴勒斯坦地區建立猶太大學的構想。④1897年,第一屆猶太復國主義大會討論并贊同了沙皮拉的想法。會后,魏茨曼、馬丁·布伯(Martin Buber)和伯特霍爾德·費雯爾(Berthold Feiwel)出版了名為《猶太高等學校》(A Jewish Higher School)的小冊子,提出在巴勒斯坦建立一所猶太人的大學預科,作為技術和農業工作的職業培訓學校。⑤他們寫道:“一個可以使猶太青年完全獻身于科學,也可以完全獻身于他們的人民的地方……他們為民族服務,也是其生存和創造能力的榮耀證明,這一證明將為國家更大的成就提供力量和信心。(而在此之前)猶太青年不能在他們出生地學習某一職業,科學之門為他們而關閉……重要的猶太學者,因為他們的出身背景而被剝奪權力。”⑥
1901年,在巴塞爾召開的第五次猶太復國運動大會上,決定在奧斯曼帝國內創建一所猶太大學——以色列理工學院。該校由德國猶太人的以斯拉基金(Ezrah)出資籌建,于1912年4月破土動工,1924年落成并對外招生,是以色列最古老的大學。大學校址由古里安挑選,愛因斯坦為學校落成揭幕。首批招收了16名學生,主修土木工程和建筑專業。在一戰期間,該校吸納了許多或移民或逃難來的猶太裔科學家,實力大增,是以色列早期科技研究和人才培養的搖籃。
在以色列理工學院建立之前,創辦希伯來大學的提議已多次被提出。1913年,在第八次猶太復國主義代表大會上,圍繞著希伯來大學的建立進行了熱烈的爭論,最后終于達成共識,成立了希伯來大學籌建委員會,并選定了耶路撒冷的斯科普斯山(Mount Scopus,希伯來語意為瞭望山)作為大學的校址,購買地皮的資金由雷伯·古德伯格(Leib Goldberg)領導的俄國猶太復國主義基金籌措。⑦1918年,希伯來大學在耶路撒冷科普斯山上舉行奠基典禮,主持典禮的魏茨曼講道:“新生活的第一個胚芽將從戰爭的悲涼與痛苦中產生……這所大學將成為猶太精神文明的發展中心。”⑧1921年,愛因斯坦的第一次美國之行就是受魏茨曼的懇請,在美國作巡回演說,為這所新大學籌集資金。1923年,愛因斯坦唯一一次對巴勒斯坦的訪問就是作開校科學講座。1925年,愛因斯坦在《新巴勒斯坦》(The New Palestine)上發表了《我們大學的使命》(The Mission of Our University)一文,明確指出科學工作的普世主義原則,警告狹隘的民族主義,為大學建立造勢。⑨同年,希伯來大學正式建成。在希伯來大學的首次開學典禮上,貝爾福(Balfour)勛爵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致辭:“呈現在你們面前已不僅僅是一個偉大的遠景……猶太民族將把舉行慶典的這一天作為它遠大前程的一個里程碑來紀念。”⑩赫伯特·路易斯·塞繆爾(Herbert Louis Samuel)則強調,這所新大學具有重要的政治象征與文化內涵,“是巴勒斯坦各民族消除分歧取得諒解的工具與手段,必將成為古典學與現代科學密切融合的搖籃”。“在這個智慧之家,將同時教授和學習最古老的文學和最現代的科學。”①這一天魏茨曼也發表了飽含深情的演講:“我們今天要揭幕的是一所希伯來大學,這所大學以希伯來語為教學語言。但是,如果一所大學不追求普遍價值,她就什么都不是。大學不但是為了追求人類所信奉的不同形式的知識,而且是一個不分民族、信仰且向所有男女開放的自由的學術共同體。”②
魏茨曼在多種場合強調希伯來大學必須把科學研究放在第一位,以科研服務于猶太人建設民族國家的大業。美國猶太人猶大·雷伯·馬格內斯(Judah Leib Magnes)被任命為希伯來大學的首任校務長(校長空缺),他深刻地認識到這所大學是猶太人科學理想的呈現,也是耶路撒冷成為世界科學中心的肇始。馬格內斯說道:“我敢這樣說,建立希伯來大學對于科學的重要性超過以色列和耶路撒冷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表現在大學更深地掌握和了解以色列故土和耶路撒冷發展所需要的條件。猶太人應當以此為滿足,以以色列故土、耶路撒冷城能成為科學的中心為自豪,以耶路撒冷開始利用現代方式發揮其歷史作用為驕傲。”③作為以色列的第一所綜合性大學,學校的建設得到了世界各地猶太裔學者的大力支持,學校第一屆董事會由多位著名猶太人士組成,包括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馬丁·布伯、愛因斯坦④、阿哈德·哈阿姆(Ahad Ha-Am)等20人。
希伯來大學初期只有微生物、化學和猶太研究三個系,共有33名教員,141名學生。一年之后,又設立了巴勒斯坦自然史研究所和衛生學系。1931年,第一批13名文學碩士被授予學位,1936年開始授予博士學位。建校初期的研究領域涉及植物群、動物群、以色列的地質地理及地方疾病防治等。到20世紀30年代,由于歐洲反猶浪潮的興起,大批移民的涌入使得學校力量迅速壯大。整體來看,伊休夫時期的希伯來大學在化學與猶太研究兩個學科領域達到了國際領先水平。就化學而言,“德國人和在德國受訓練的化學家與微生物學家為當時和后來的以色列許多科學發展奠定了基礎”。⑤這些科學家由兩個群體構成:一部分由猶太復國主義者組成,代表人物是安多爾·福多爾(Andor Fodor)和馬克思·弗蘭克爾(Max Frankel),他們于20世紀20年代來到希伯來大學開展蛋白質和氨基酸研究。另一部分的主要成員是從納粹德國逃離出來的科學家,以阿達爾伯特(Adalbert)、拉迪斯勞斯·法爾卡斯(Ladislaus Farkas)、恩斯特·戴維(Ernst David)以及菲利克斯·伯格曼(Felix Bergmann)為代表,他們的到來把伊休夫的化學及其相關學科推向了一個高峰。
伊休夫時期的各類科研活動以應用為導向、以服務于民族之家建設為最高目標,因而具有很強的問題意識與當下情懷。1939年,紐約世博會召開,“巴勒斯坦—猶太館”所呈現給世人的理念是:用現代智慧改造國家,以最先進的技術資源加上勇氣、自力更生、信仰以及努力工作來實現復國夢想。該館設計了六個展廳,分別是農業和移民展廳、城市規劃和交通展廳、工業展廳、文教展廳、衛生展廳、勞動和新社會形態展廳。展覽的主基調是體現新移民的技術水平與開拓精神,尤其是衛生展廳前的巨型蚊子招攬著八方游客,它象征著猶太醫生在消滅瘧疾方面所取得巨大成功,矗立在工業展廳前角的大型雕像象征著向往前方絕不回頭的勇士風格。
值得提及的是,民族主義思想的推動下,這一時期的猶太學研究也取得了巨大的突破。1924年底,希伯來大學猶太研究所(Institute of Jewish Studies)成立,馬格內斯⑥將該研究所稱為“一處神圣的場所”“追求科學的平臺”。該研究所提倡《托拉》(Torah)與科學并舉,一方面要實現民族傳統在故土的復興,另一方面要恪守科學嚴謹的西方學術規范。當時以希伯來大學猶太研究所為中心,出現了一批受西方學術范式影響的著名猶太研究學者,他們創辦《錫安》(Zion)雜志,形成了“耶路撒冷學派”(Jerusalem School)。以色列建國后,這些學者在學術領域長期具有主導性話語權。建國前希伯來大學已經發展為集科研和教學于一體的綜合性大學,成為巴勒斯坦地區最重要的科研中心。
伊休夫時期科學技術事業的驅動力主要來自三個方面:一是猶太傳統對于科教事業的一貫尊重;二是猶太復國主義意識形態中根深蒂固的科學理念;三是建設現代民族國家的強大信念與現實。伊休夫的科學研究,得到了委任統治者的支持,1942年委任當局建立了“科學與工業研究董事會”(The Board of Science and Industrial Research, BSIR),其職責是協調推動與農業墾殖、工業、貿易、醫療、建筑等相關聯的研究與開發。
科技事業的發展是以色列建國歷史的重要篇章。猶太人移民巴勒斯坦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發生的,很多人迫于反猶主義的壓力,又受到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的感召,從世界各地來到巴勒斯坦。在處于阿拉伯世界“心臟”的巴勒斯坦重建民族家園所面臨的困境不僅僅是惡劣的生存環境,更伴隨著與周圍阿拉伯人的摩擦、爭奪與沖突。如此環境下,科學事業的發展被賦予了特別的政治內涵。
首先,猶太人高度強調技術進步與“民族家園”之間的天然聯系,把追求科學上升為一種意識形態。早在1929年,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兼猶太復國主義領袖路易斯·布蘭代斯(Louis Brandeis)就指出:“猶太先驅者已經證明,仍然有可能把巴勒斯坦變成一個流著奶和蜜的土地,在智慧的努力和科學的幫助下,它像奇跡一樣綻放……正是美國的猶太醫生和科學家才使猶太國的觀念成為可能。值得高興的是,科學使我們能夠與這種在千年間業已摧毀了世界上許多國家的疾病作斗爭。基于原則和實踐,猶太人將通過科學技術占領以色列這片土地。”①本-古里安堅決主張科學、教育的“國家使命”,1937年他講道:“如果沒有國家使命之驅使,大學隨將會蛻化為空殼。……科學必須以發現真理的愿望為指引,因為關于自然與宇宙、人類與社會、過去與現在的真理認知是我們在從事所有活動時所必需的強有力工具。但是,只有在居于土地歸屬自己的獨立的猶太社會中,猶太民族的科研工作才能避免詭辯性的傾向。沒有猶太民族家園的救贖就沒有科學的救贖;沒有科學的救贖也就不會有猶太民族家園的救贖。”②
當時巴勒斯坦的現實狀況,使科學家們深切地感受到了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矛盾。尤其是那些來自歐洲國家的猶太知識分子,一方面希望傳承科學客觀的歐洲學術標準,以科學的態度推進巴勒斯坦的學術事業,但另一方面又迫切需要塑造一種新的話語體系與民族認同。“在學術理性與民族情感的交鋒中……這批學者對猶太史進行浪漫化的解讀,將之劃分為流散與故土的兩極化狀況”,③他們高度強調民族與土地的聯系,否定流散生活,刻意在古代的猶太民族國家與現代民族復興之間樹立起一種聯系的象征,從而形成了所謂的“巴勒斯坦中心”(Palestino-centric)學術觀念。④對于自然科學研究者而言,雖然沒有像人文學科那樣在過去與現在之間形成巨大的張力,但建立民族國家的強烈愿望使科學研究也承載了濃厚的政治色彩。他們把科學理念融合于自己的建國理想之中,把技術進步看作是實現民族夢想的保障與工具,堅信“科學能夠在民族家園的建設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使巴勒斯坦的土地再次肥沃多產”。⑤基于這樣的認識,伊休夫時期的科學研究實際上是圍繞兩個核心而開展:一是以現實中的“土地”為核心,如土壤、水資源、氣候、動植物生命、地理及地質、災害與疾病;二是以建構觀念中的“圣地”為核心,涉及圣經考古、人類學探源、希伯來語復活、猶太歷史研究等。在這些學者的心目中有一個理想,就是“重新發現圣地,用科學點亮昏暗的曠野”,他們堅信科學技術會幫助猶太人成為巴勒斯坦地區的主人,希望把西方的科學理念成功移植到東方。
其次,科學技術被定格為“新型猶太人”(New Jews)的身份標簽。居于主導地位的工黨復國主義者認為,長期的流散生涯造成了猶太人自私、懦弱、冷漠、孤僻的不良習性,這是“流散性社會習性”與“邊緣性群體”的人格體現,也是建構現代民族共同體的最大精神障礙。因此,猶太人要實現建設民族家園的夢想必須要實現精神上的超越,形成健康的現代人格。他們提出不做“沙漠子孫”(Desert generation),要建構“仙人掌文化”(Sabra Culture),即以沙漠中的仙人掌為象征,打造一種努力奮進、頑強生存、堅韌不拔、扎根于土地的“新猶太人”。在建構新的政治身份認同的過程中,是否具有科學精神被作為區分新、舊猶太人的重要標識。用馬庫斯·埃倫普里斯(Marcus Ehrenpreis)的話來說:“病態、腐朽和垂死的傳統束縛著我們的雙手,蒙蔽了我們的雙眼,迷惑了我們的心智,使我們的天空黯然失色;拉比文化像牢籠一般把光明、美麗、溫柔和快樂從我們的生活中驅逐出去,而科學給了猶太人以希望,使猶太民族回歸了正常。”①在猶太人看來,“沒有什么比科學更人性、更具有普遍意義”,他們強調,科學精神不僅能夠帶來現代化工具與全新的生活,而且是“新猶太人”告別落后傳統、步入現代社會的身份標簽,是巴勒斯坦地區形成“新的民族共同體”的文化基礎。在這里,“科學成就也是進步、啟蒙與理性的同義詞,許多厭倦了在歐洲被視為原始人的猶太復國主義者也非常欽佩這些特征。……科技從一開始就以猶太復國主義者所理解的方式扮演著角色”。②
第三,科技活動被政治化的現象普遍存在。伊休夫時期圍繞著大學的建立在猶太人陣營中出現了許多爭議。早在以色列理工學院還未建成之時,就曾為學校采用何種教學語言出現了語言之爭(Language War),學校的組建者是說德語的猶太人,他們的觀點是不設官方教學語言,但技術類學科要使用德語上課,③不少人也抱有相同的看法,認為希伯來語不適合現代的科學教學。在當時,希伯來語的地位還沒有真正確立,語言之爭實際上是一場激烈的政治爭論。而反對者認為猶太民族在圣地建立的大學如果不適用希伯來語,就失去了政治象征色彩。相持之下,最終確立希伯來語為官方教學語言。在希伯來大學籌建過程中,代表伊休夫主流群體(墾殖者移民)的勞工猶太復國主義者圍繞三個方面與代表知識分子階層的“學院派”進行了辯論:一是“體力勞動與知識分子”,二是“國家責任與學術生涯”,三是“集體主義社會中的學術自由”。④正是在一系列的辯論中,學術的政治色彩被不斷強化。不僅如此,在猶太社團領導者的思想觀念中,猶太人的科研活動不僅是征服自然的斗爭,更是與阿拉伯人的生存博弈,教育機構的建立、科技活動都被看作是對阿拉伯人的勝利。
綜上所述,“在以色列建國前的幾十年間,科學通過有效的方式,完美地服務于政治猶太復國主義的意識形態”。⑤換句話說,“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的獨特之處在于其技術的政治化,在于將專業人才置于建構政治實體的目標之下。猶太復國主義的獨特之處還表現在對應用科學的崇拜,其專業人員如同普羅米修斯的形象一樣,并不把技術知識看作是與世隔絕及深奧晦澀的,而是希伯來民族的共同財產,是重建以色列地的手段。”⑥伊休夫科技事業的發展是民族國家建構的重要政治資源,也為以色列建國后推進科教立國戰略奠定了必不可少的人才與智力基礎。伊休夫的科學實踐是以色列國家科技發展史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以色列成為現代科技強國的“歷史序章”。但是,民族主義語境下科學、教育服從于“民族家園”建設的強烈訴求,知識精英對“故土重返”“民族復興”所表現出過度的濟世情懷,無疑會給科技事業賦予了過多的價值塑造因素,而學術的政治化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學術理性與知識體系塑造的客觀標準。這種現象在以色列建國以后有增無減,也正因為如此,后來的以色列國家在學術與政治的關系上曾屢次遭遇到外界的質疑與詬病。
【作者簡介】李曄夢,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猶太-以色列史、亞非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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