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不曾付流水

李迪

畢業季，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雨。

下午的自習課，我在講臺上為學生寫評語。同學們一邊做著手工，一邊輕聲哼唱《梅花淚》，優美的旋律在教室里飄蕩，課桌上還擺放著一叢叢學生親手做的手工花。溫馨浪漫的情景，讓人有歲月靜好的感動。

淚水蓄滿眼眶：學生似乎是為了烘托離愁別緒而歌唱呢！你們是在唱二十年后，經過春露秋霜、寒來暑往，寂寞中守巢的老師對你們的思念嗎？

學生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心聲，說：“老師，再帶我們唱唱這首《梅花淚》吧！”

于是，我放下筆，走向鋼琴，我不知道這種“同學們唱歌我彈琴”的機會，還有幾次……

那日君一別 今又雪花飛

思念你的歌 醉了那枝梅

白雪飄紅淚 滴滴寒香為誰醉

紅顏付流水 片片花骨也成堆

誰說梅花沒有淚 只是冰雪 還未寒透梅花蕊

誰說梅花沒有淚 只因等你 幾度寒來望春歸

……

只是一轉眼，就到了學生離校的時間。每次說到分離，我的心都空落落的，有一點點欣慰，還有一縷縷酸楚。我還清楚地記得2000年，我帶的第一屆學生離校，那時我懷孕七個月，學生背上行囊走了，我也站累了，就坐在學校門口實驗樓的臺階上，像一個送女兒出嫁的母親，心里既欣慰又傷感。

如今又一次即將送學生離別，在教學生涯中，我就這樣送老生、接新生，歲月更迭，我也由風華正茂的小姑娘，長成了同學們眼里的阿姨、媽媽。

每一次帶班，我都特別珍惜和同學們在一起的日子，哪怕這日子里纏繞著喜悅與生氣、無助與無奈，但無論如何，他們的音容笑貌，他們的成長故事，都已經成為我生命中濃墨重彩的一部分。

猶記得2018年8月27日，我和學生沒有見面，就在班級QQ群里開了一個班會。李夢冉當時還說我的聲音特別甜美——但是某天上午在舞蹈課上，因為有的同學不認真練習，我發了一通火。在我發火的那一刻，學生還覺得我的聲音甜美嗎？臨走了，我不想和他們生氣，但是也不能為了讓學生臨走說我一聲好，我就眼睜睜看著他們荒廢青春啊！

穿著旗袍的溫婉女子，聲音甜美的溫柔老師，橫眉立目、怒發沖冠……那是怎樣一個違和的場面。但是，相對于你們的成長，我不惜以“最丑”的模樣示人。

2018年8月29日，是我和這屆學生的第一次見面，那天我特意早早出門，穿白色襯衣、黑色褲子，背著電腦，抱著44支棒棒糖走進教室。我本打算一個個迎接學生進教室的，沒有想到同學們比我更加迫切地想看見自己的班主任。那天，我送給他們每人一個大大的擁抱，外加一支棒棒糖，我只希望他們在學校的日子里有愛，且甜蜜。

兩年時間，轉瞬即逝，不知道我的愿望是否已經實現。我只知道，今天上午學生還在品嘗我火辣的一面。有時候，我覺得學生是上天派來修煉我的一群人。在這間教室里，我們成了相親相愛又“相殺”的一家人。相比于冷漠，我更希望和學生有愛也有怨，有樂也有淚。我自問，我待學生一片真心，就算也曾淚流滿面、失落遺憾，卻也曾欣喜若狂、彼此溫暖。我不后悔我們曾經擁有的過去，哪怕不僅僅有浪漫溫馨，也有無數次的電閃雷鳴……如今，在這離別之際，我希望學生將不快留下，把愛帶走，把老師滿滿的祝福，統統帶走。

兩年時間，學生進步很大。不知道同學們可還記得美術老師手把手教他們畫畫做手工、可還記得聲樂老師一句句帶她們學習五線譜。入學不久的一個晚自習，我們一起開了《親愛的同學，我來陪伴你》的體驗班會，還邀請了幾個家長參加，那天有的同學淚流滿面，大家緊緊擁抱在一起，似乎不曾有過之前的疏離。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運動會開幕式，同學們英姿颯爽出現在操場，令大家刮目相看。在這里還要謝謝滕文琦和鄭瀟蕾，她們倆有很多毛病，卻也為我們班付出了心血。

還記得我們一起到新鄭深山里燒地鍋做飯，煮的面條黏糊糊的一坨，一點也不好看，但是大家吃得特別香。

還記得我將同學們合唱比賽的照片發到我的朋友圈，朋友們驚嘆學生的氣質高雅堪比國家級合唱隊，我自豪得好像自己有了國家合唱隊隊員的氣質。

還記得我們班朗誦《相信未來》獲得一等獎，當時聽眾評委都覺得震撼人心，卻不知道我在借用舞臺朗誦對其中一個學生做療愈……

還記得去年暑假我給學生布置了調查家長和親友工資、工作制度等情況，寫出調查報告……說實話，看了他們所寫的調查報告，我對家長欽佩不已。也因此，我們開始借鑒一些優秀的企業文化，實行了工資制。我們重新制定了班規，每個月都發一次工資，并拍照留念……

所有的一切，歷歷在目，我會銘記一輩子。還要謝謝我親愛的學生，謝謝他們豐盈了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如果沒有學生，該是怎樣的黯然失色。所以，我一直特別希望得到每個學生的簽名。等到有一天，我老了，八十歲、九十歲、甚至一百歲，當我看到學生美麗的名字，也會想到他們鮮活的面孔，想到自己也曾年輕過，精彩過。

那天，學生自發給我頒獎，認為我是他們心目中的最美教師。這是對我最大的認可，是我心中最重的獎，同學們發自內心的一個微笑、一個簽名，都是我心中最珍貴的力量。

同時，我要向我的學生道歉。盡管我一直按照優秀教師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卻總是忍不住會犯這樣那樣的錯誤——比如，我向我的學生發過火，可能就是我錯了，也許我傷害了某些同學。這兩年來，我肯定曾經在無意中傷害過他們，希望學生接受我最真誠的道歉：“對不起，如果事情再來一遍……不，如果事情重來一遍，我可能還會那樣批評你們。我真的無意傷害你們，我只是想把你們瘋長的枝條砍掉。這個砍掉，本身就是傷害，就會讓你們疼痛。無論如何，過了這一周，我就不會再批評你們了，我會永遠支持你們，永遠愛你們。”

我有一個愿望，在這屆學生離開學校后，我要和以前的學生一個個聯系，我想知道他們這么多年來的工作和生活。也許有的同學已經小有成就，也許有的同學歷經坎坷，也許有的同學只是社會中最普通的一員……我只想知道，他們現在怎么樣，他們是否還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如果我幫不了，我的其他學生是否可以幫助……老師真的很想念他們……這就是歌詞里所說的：放飛的是希望，守巢的總是你。

現在，我想對學生說：無論你們走到哪里，在你們的母校，都有老師在深情地凝視著你們的背影。今天我生氣了，我發火了，然而，我一直認為，真誠的發火，自有其教育的力量。請記著我的愛、我的情、我的淚、我的無奈、我的惱怒和隱忍……為的只是無悔的人生。我虔誠地為你們祈福，愿你們幸福平安每一天！

再過二十年，我們再相聚，那時，希望我像你們，也希望你們像我，希望我們都有熱烈的心，更有歡樂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