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在參議員威脅大法官之后

姚虹聿

近日，美國參議院道德規則委員會收到一封陳情信，其發起者包括美國參議員、法學院教授和保守派黨團組織負責人，信的內容是要求嚴懲參議院少數黨領導人查爾斯·舒默。

法院內外

事情要從3月4日美國最高法院外的一場風波說起。這一天，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們行使美國憲法賦予他們的權力，聆聽一場關于路易斯安那州限制醫生實施墮胎手術資格的法律是否合憲的辯論。這是一起美國人廣為關注的敏感案件，其判決結果將影響成千上萬名女性的健康和生育選擇。

最高法院外，支持“墮胎權”的民眾實施“逼宮”，以集會呼吁的方式申明他們的主張。這本是美國司法界一場曠日持久的對立和爭議。但凡有敏感案件即將宣判，最高法院門外總是人滿為患。司法理念不同的兩派互不干擾，做完自己認為該做的事之后便會各自散去。

然而，舒默參議員的一番言論讓事情變得復雜。他擔心“保守落后”的聯邦最高法院可能推翻“羅伊案”（1973年的一則著名判例，判定女性享有“墮胎權”）的判決。因此，他在最高法院外發表演講，火藥味十足地高呼：“我要告訴你，哥薩奇！我要告訴你，卡瓦諾！你們已經種下了暴風，并且你們會付出代價！你們不清楚，如果你們一意孤行審判這些糟糕的案子，等待你們的將會是什么！”從網絡上瘋傳的視頻可以看到，舒默話音未落，周圍就響起一片叫好之聲。

參議員指名道姓地威脅聯邦最高法院的大法官——這起事件震動了美國司法界乃至政壇，舒默成為眾矢之的。

如潮的批評

據美國CNN報道，在美國，公開批評政府官員是一項受到憲法保護的權利，美國政客們深諳此道，互相攻訐。另外，政客因對一些判決結果不滿而批評法官的情況也不在少數。美國總統特朗普就經常口無遮攔地發表對于民主黨政敵、自由派法官的各種批評意見，甚至不乏諷刺和挖苦。那么，舒默到底犯了什么“忌諱”？

首先，與特朗普的“事前預判”或“事后吐槽”不同，舒默是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對大法官進行公開指責——兩位大法官正在依憲法履行公職;其次，舒默站在最高法院外的臺階上，在一群激憤的民眾中間，對一門之隔的兩位大法官指名道姓地進行指責，這種具有煽動性的言論可能對大法官的人身安全構成威脅。

最先站出來反擊舒默的是聯邦最高法院負責人。盡管兩位當事大法官沒有發表任何言論，但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羅伯茨通過法院的公共信息辦公室發表了一份簡短的正式聲明。在聲明中，羅伯茨表示：“大法官們知道批評是在所難免的，但是這種來自政府最高權力部門的威脅性說法不僅是不合時宜的，更是危險的。最高法院的全體成員將繼續各司其職，無懼任何威脅或利誘。”顯然，首席大法官將針對大法官個人的威脅視為對整個聯邦最高法院的挑釁。面對舒默（甚至是參議院）所下的“戰書”，首席大法官表示“不懼一戰”。

惹上麻煩的查爾斯·舒默

緊接著，參議院多數黨共和黨領導人麥康奈爾代表議員們對舒默的越界行為提出批評。與此同時，哈佛大學法學院著名憲法學教授勞倫斯·卻伯也對舒默進行了批評：“舒默參議員的評論無法讓人原諒。首席大法官羅伯茨對于其言論的批評是對的。我希望，這位我一直以來十分欣賞并視其為友的參議員能夠道歉，并且收回他那含蓄的威脅。那讓他和他的辦公室有失身份。”

作為經常因類似問題被批評的對象，特朗普總統也沒有放過這個對政敵落井下石的機會。他在“推特”上轉發議員吉姆·喬丹對舒默的批評，并補充道：“舒默對于美國最高法院的威脅是直接且危險的。如果哪個共和黨人做了這樣的事情，那么他就會被逮捕或者遭彈劾。必須立即采取嚴肅的行動！”

這些批評之聲匯總，便是近日提交給參議院的陳情信，它將舒默的言辭定性為“一清二楚、史無前例、無法接受的威脅”。

陳情信提及民眾歡呼的場景，認為舒默的話帶有“攻擊性暗示”，甚至構成“明顯且即刻的危險”。陳情信還援引了霍姆斯大法官的話：“一切行為的性質應該由行為時的環境來確定。對言論自由作最嚴格的保護，也不會容忍一個人在劇院中妄稱起火而引起恐慌。”

舒默站在最高法院外臺階上說的這一席話，或許真有可能變成劇院里的那一把火。在陳情信的結尾，致信者呼吁：“在一個更好的世界里，這一插曲應該意味著查爾斯·舒默政治生涯的終結。因此，我們強烈建議在參議院對舒默發起譴責。”

“觸碰了底線”

舒默很快就道歉了，并為自己的言行進行辯解：“我來自布魯克林，我們說話比較沖。我不應該用那樣的措辭，也完全無意威脅誰……我只是深深地感受到了憤怒。”然而，這樣的解釋難以緩解他所面臨的危機。

美國立憲以來，國會參議員在功能上代表各州的利益，在精神氣質上則被認為有“貴族傾向”。在美國的“建國一代”看來，參議員應少而精，任期相對較長。他們為國家深謀遠慮，應是“當世英杰，人民領袖”;從現代美國國會制度的發展來看，對參議院中兩黨議員的規制不如眾議院黨團制那般嚴格，參議員的個人色彩和風格更加鮮明，擁有憲法賦予的較大的權力和自由。

對于議員的個人行為，美國憲法僅在第一條第五款規定：參眾兩院各自規定本院議事規則，處罰本院違紀議員。經三分之二議員之同意，可以開除本院議員。參議院道德規則委員會制定的條例是對議員的主要約束。除此之外，參議員的日常言行幾乎完全靠自律。

在如此“寬松”的監管之下，舒默的出格言行更加令公眾難以接受，被視為“觸碰了參議員的底線”。

后果嚴重

舒默可能受到怎樣的懲罰呢？特朗普在其“推特”上宣稱的“逮捕或者彈劾”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首先，舒默的言論只限于口頭威脅;其次，美國的政治和司法體制不具備對參議員發起彈劾的條件。1799年，美國參議院試圖對當時的一名參議員布朗特發起彈劾，但最終人們認為，參議員并不屬于美國憲法條款中規定的“公務員”，因此不受彈劾條款的約束。于是，只能由參議院全體成員投票決定是否終止這名參議員的資格。

據美國《華盛頓郵報》報道，針對舒默的陳情信抓住了問題的要害——合理的做法是將舒默的問題交給參議院，最嚴厲的懲罰就是在參議院內部對他進行譴責。不要小看“譴責”，在這個被認為“不知禮無以立”的機構中，對某個成員實施譴責的后果是相當嚴重的，可能成為舒默政治生涯中一個永久的污點。

在美國歷史上，對參議員發起譴責與根據憲法對政府要員實施彈劾一樣非常罕見。自1789年至今，美國參議院只譴責了九名成員，其中民主黨參議員五人、共和黨參議員三人、聯邦黨參議員一人。1811年1月2日，馬薩諸塞州參議員蒂莫西·皮克林遭到參議院的正式譴責，他也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個遭到譴責的參議員。一旦被參議院譴責，參議員將付出巨大代價。在上述九人中，除一人在受譴責后連任之外，其余八人皆名聲盡毀，要么直接退出政壇，要么沒能獲得連任，還有一人在受譴責后不久即郁郁而終。

舒默作為參議院少數黨領袖，一旦因此折戟，將給因彈劾特朗普總統失敗而信譽打折的民主黨再一次沉重打擊，同時也給在2020年大選中“硬剛”宿敵共和黨的民主黨人造成一定的阻力。

編輯：姚志剛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