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語鴻



作品被世界上最大的裝飾藝術和設計博物館英國V&A(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永久收藏,可以說是許多藝術家值得為之奮斗終身的目標。不過,1994年出生的青年藝術家黃季以自己的碩士畢業設計作品《銅口犀皮琉璃矮瓶》,一蹴而就,實現了別人畢生的夢想。他的這件藏入英國V&A中國館的作品,透明的玻璃罐體上遍布著光怪陸離、變幻莫測的紋路,這種漫無定律的紋理就像是給玻璃穿上了中國古代的犀皮漆一般。
讓西方的玻璃吹制技藝遇見中國古老的大漆髹飾工藝,這種打破“次元壁”的結合既帶來了強烈的視覺表現力,也讓西方的玻璃藝術行業注意到這位來自中國的年輕跨學科玻璃藝術家。
不用漆的犀皮玻璃
“很多人看了我的作品,都以為是我用大漆在玻璃上涂出來的。其實玻璃上并沒有大漆,它里里外外、完完全全都只有玻璃。”
出生在西安的黃季,從高中起就開啟了自己的留學生涯。他本科在西雅圖主修玻璃藝術,而后碩士畢業于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玻璃陶瓷系。犀皮玻璃是他糅合了西方傳統手工玻璃技藝、當代數字化設計和徽州漆器工藝之后的產物。
“我決心不僅要掌握玻璃技術,還要吸收我自己文化的影響,創造新的東西。”黃季某天在英國逛博物館時,發現了由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國家級非遺項目“漆器髹飾技藝(徽州漆器髹飾技藝)”代表性傳承人甘而可制作的犀皮漆作品。漆器的紋路之美和在光滑表面展現出的復雜紋理,引起了黃季濃烈的興趣。在看完甘而可制作犀皮漆的紀錄片之后,黃季腦海中慢慢浮現出一個清晰又強烈的念頭:“我要讓玻璃呈現出犀皮漆的美感。”
黃季了解到徽州犀皮漆曾是南宋貢品,它的美感來自于涂色漆和打埝兩道工序。犀皮漆的主要制作方法是將生漆與蛋清乳以一定的比例混合,然后用絲瓜絡蘸漆起埝,在器物表面堆起凹凸不平的表面,待到表面干透后再用不同顏色的漆分層涂抹,并且加以研磨。由于漆層本身的高低不盡相同,所以在打磨后就會產生大量不同的花紋。因其花紋形似犀牛皮,因此得名“犀皮漆”。
黃季嘗試將犀皮漆制作技藝“嫁接”到玻璃之上。但他并沒有真正用到漆料,而是通過玻璃套色工藝讓玻璃本身的材質呈現出犀皮漆的效果。如何在玻璃制作工藝中實現髹色漆和打埝的效果呢?黃季摸索并設計了一套復雜的玻璃制作工藝。
流動的光影之美
涂色漆是指反復交替上不同顏色的大漆,而制作犀皮琉璃則需要依靠玻璃,達到多層彩色玻璃疊加的效果。
在玻璃吹制中有一種套色工藝,這種工藝需要2位玻璃吹制匠人默契配合。一位匠人在吹桿上準備好雞蛋大小的玻璃泡后,等待玻璃泡冷卻變硬;另一位匠人則在實心料桿上加熱一種彩色玻璃,使其達到高溫熔融狀態,之后迅速將彩色玻璃轉移到之前準備好的玻璃泡上。隨后通過在金屬桌面上轉動,以及再加熱、再轉動,逐漸使彩色玻璃均勻搟至包裹整個玻璃泡。因為兩種玻璃存在的溫度差異,會在短時間內使外層玻璃的色彩流動起來。這種套色工藝會被重復多次,從而實現多層顏色疊加的效果。
“越是深入了解大漆的技藝,我越認識到玻璃套色和大漆上色的差別。大漆可以來回髹飾幾十次,也不會為胎體增加幾厘米的厚度。但是受限于材質的延展性,玻璃每套一層顏色,就會變大。比如一個雞蛋大小的玻璃套一層色,就會變成一個蘋果那么大了。所以,目前我要制作一個普通大小的花瓶,最多只能套4層來回交替的顏色玻璃。”
打埝則讓漆器表面呈現出高低起伏的紋理差異。要讓玻璃也擁有這種效果,黃季的辦法是先制作多層疊加彩色玻璃的坯胎,再將玻璃吹入和最后成品形狀相同、帶有打埝深淺紋理的高溫石膏模具中。玻璃和模具一同經過48小時的退火后出爐,經過極為縝密且耗時的冷加工和拋光處理,最終才能在玻璃光滑的表面上呈現出積累的紋理。
黃季每件作品的制作大約需用時1個月。要給玻璃成功穿上“犀皮”,從開始制作到最終成品,作品制作成功的概率低于三成,因此十分耗費心力。在黃季看來,這是因為玻璃作為一種手工工藝材料,對失誤的容忍度極小。首先,玻璃易碎,一旦破碎就功虧一簣,只能從頭再來。其次,透明的玻璃對工藝要求更高,因為它的任何角落、里里外外只能完美,否則任何瑕疵都會被輕易識別。
黃季認為雖然犀皮漆不是透明的,但把這門工藝與玻璃結合的時候,應該讓玻璃保持自己透明的特性和獨特的美感。因此,“我堅持每一件犀皮玻璃作品,都應該看到每層顏色鮮明的對比,花紋在通透的玻璃表面和光影的映襯下顯得行云流水。我希望每件作品在追求完美的同時,還有新的突破點和新鮮感,這也是我繼續創新的動力。因此每年我最多制作9件作品,避免大量的重復讓它失去了生命”。
不過,辛苦和艱難帶來的成果也是斐然的,融合中西之美的犀皮玻璃給玻璃行業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表現力。對于同時運用傳統工藝、科技、藝術的黃季而言,“我們生活在一個越來越虛擬的世界,能堅持用自己的雙手觸摸和感受改變這個真實世界的材料非常可貴”。
即便還是一名年輕的手藝新生代,黃季對“技”與“道”之間也有著自己的深思:“作為藝術作品,它不為特定的審美服務,不為特定的價值觀念服務。”他同時提道:“科技則是工具,無論是一把剪刀,還是數字控制的激光切割機,還是參數化軟件模型,最終目標都是為改變世界的人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