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工藝智慧與當代設計

謝亞平

編者按：2019年6月，由四川美術學院主辦、《中華手工》協辦的國家藝術基金2019年度藝術人才培養資助項目——“西部傳統手工藝創新品牌經營管理人才培養”項目正式啟動。項目邀請了30位國內知名理論專家和手工藝品牌實戰專家集中授課，并結集出版了《手工藝品牌發展之路》一書。從本期起，我們將陸續從書中遴選出部分授課內容，以饗讀者，共同助力手工藝的品牌化發展。

Q 關于“品牌”，您有什么感想和心得嗎？

A 11年前，一部《商標的世界》獲得了奧斯卡動畫短片獎，它描述了由200多個品牌商標構成的世界。今天我們去理解品牌，很多時候理解的是品牌背后的故事。換一個角度說，就是所有的品牌背后都有讓人去聯想、讓人去回應的一個故事。

品牌背后的故事，就是手工藝和設計的關系。我以前開玩笑說，其實不是手工藝需要設計，而是設計需要手工藝，因為設計需要手工藝來講這個故事。今天很多與手工藝相關的奢侈品品牌，例如愛馬仕，它之前在成都展出過它一個新開發的品牌“h”，這個品牌的產品實際使用的是愛馬仕皮具剩余的邊角皮料。那次在成都的展覽，將成都皮影、磚墻、休閑的生活形態通過展覽布置和品牌故事傳達出來。另一個奢侈品牌路易·威登，它利用旅行的主題做了整整100年的品牌內核。所以你們會發現，所有的品牌背后的文化價值都是核心的點。今天越來越多的高級手工藝在與奢侈品合作，來創造一種新的傳播形式。

品牌文化與設計有許多可為。而今天中國缺的是什么？缺的就是基于大眾類傳播的有品質的文化輸出。

Q?傳統工藝和今天的工藝之間存在著怎樣的聯系？手工藝在當下又發生了哪些變化？

A 我對傳統的認識有一個特別曲折的過程。因為在十幾年前，我去過一些原始的村寨，其中一個西雙版納的原始村落。村莊里的人平均身高在一米五以下，整個村子里沒有一個廁所，吃生的雞血。只有這樣才叫作絕對的傳統嗎？并不是的。有些社會的變革很快，有些社會的變革則很慢。但傳統在本質上它更像是一座冰山，大眾看到的是上面融化的部分，其實文化是根深蒂固的，比如說人類的味覺。幾年前四川美術學院在法國舉辦過一個展覽——“中國飲食器物設計文化展”，在跨文化交流中，飲食文化在當代的文化中具有重要的文化地位，就算所有東西都瓦解了，“吃”很難瓦解。

韓國的一些人類學的展覽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像“鹽”展覽。鹽是我們的日用品，但是韓國藝術家對鹽的藝術形式做了非常多的研究，從而可以找到鹽在我們生活中出現的各種有趣形式。現在很多品牌就在借用這樣的方式，通過展覽的形式講故事，來做品牌傳播。

對于當代手工藝品牌來講，西部有著非常多的文化故事。怎么去講這些文化故事，一定要建立在對傳統充分理解的基礎上。比如說竹編，我們看到不同的編織方法，以及各種對材料的研究，這些都是未來在做工藝品牌傳播時的故事來源。換句話說，現在品牌的瓶頸在于在故事講述得太過簡單，沒有專業含量。因此，在品牌的故事里面真正把傳統很好地傳遞出來，是目前中國文化品牌傳播需要去思考的事情。如果你要做一個文創的創意型品牌，里面有宋瓷風格，但你對于瓷器品牌風格的真正了解寥寥無幾，就會制約你的產品創新和品牌創新。所以我們對于傳統的了解并非太多，而是太少。

實際上我們很難對今天的工藝做定性的表達。傳統手工藝一般就是一種技藝對應一種產品。比如說竹編的工藝，做出的就是竹筐或者竹簍，它的工藝是一對一的，是從非物質到物質的對應形態。我們反向來說我們要去保護這種工藝，物品就無用了，即使我們采用同樣的方法去保護那個物，它還是會消失。那有沒有什么新的方法呢？當然是有的，因為對于今天的工藝來講，工藝已經有非常多的故事。

今天的手工藝本質已經不再是用一種物質來輸出。京扇子是國內制扇領域里的領先品牌。京扇子有個雙層的設計中心，一開始不知道樓上怎么利用，后來樓上就開了一個制扇的手工體驗空間，結果非?；鸨?。今天的手工藝品牌里面，手工藝并不是基于單一的產品價值，它的產品可能會附著在人們所能理解的體驗的部分，這也是工藝著意于身體的部分。

我們今天在了解工藝智慧的時候，還可以看到工藝有許多重復性工作，從而獲得一種量變到質變的成果。工藝與人發生關系的時候，它可能會產生我們身體很難去習慣的動作，或者說無意識的運動。人通過這種反復性的動作，一定會有所改變。一次一次地試錯，又一次一次地控制。

Q “創新”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了，傳統工藝品牌的創新可以從哪些方面切入呢？

A：很多時候我們對于工藝的理解，其實是來源于大量實踐型的經驗。這種經驗其實在人類學里面有一個概念，叫作地方性知識。

這個地方性知識恰恰是手工藝品牌里面非常重要的部分。比如說前年四川美術學院幫梁平做了一個小禮包，正在為取什么名為難之際，了解到梁平年畫的開臉工藝與其他年畫都不相同。開臉工藝不是年畫工藝，而是土家族結婚的入族儀式——用一根一根的線，把女孩的臉上絨毛絞掉。人生的不同階段會進入不同的新的領域，滿月、百天、成人禮、結婚，然后喪葬，開臉就是一個人生的節點。有了開臉這個儀式以后，就帶有了吉祥的含義。因此，梁平的小禮包就取名為“開臉開運”。

這是中國民間藝術里重要的一個部分。人們趨利避害的文化背景，可以把它做成唯一性的認識。很多工藝有唯一性，但也有很多工藝有群體性。尤其是你們面對的一些工藝，比如夏布，比如手工造紙，它本質上是一種非常初級的產品。

而對這種初級產品來講，它更像是群體性的、共有性的。在某種意義上來講，準入門檻越低，它未來可能產生的附加值應該就是越低的。怎樣去提高它的附加值，變成是更有價值的創造，就是突破的方向。國內有一個NGO組織叫稀捍行動，他們一直在做一些傳統文化元素的產品開發。例如將雄黃成分加入到紙品當中，紙品就可以做一些高檔衣物的包裹，預防蟲蛀。

今天的品牌創新其實可能更多的是來源于不同領域的創造。其實很多時候手工品牌不是大規模的事，反而是一些相對比較小品牌的運作可能會保持一種良性運作的方式。人不需要太多，垂直性的管理，有自己很獨特的品味。

蘇繡是我國的重要工藝美術門類之一，蘇州的蘇繡年產值在13個億左右。蘇繡會長姚建萍在外事訪問中，會利用蘇繡的典型繡法，以寫實的方式為英國女王繡上一幅畫像。另外一名蘇繡大師梁雪芳則非常當代，擅長繡出寫意的荷花，進行大膽的藝術創作。還有當遼寧省博物館或者故宮博物院要高仿皇帝的衣服時，也可能會運到蘇繡來制作。

當一個地方的工藝有了不同維度的面向，就工藝的發展而言，它才會是有活力的。這種工藝才可能會呈現出不同的面貌，才能夠很好地保護下來。所以多樣性是工藝里面很重要的一個準則，一個技術標準。

物品的購買，只要不是生活必需品，一定是有消費語境的。文化產品一定要有消費語境。中國傳統文化講究的“順應自然”和“取用有度”。比如它可能是一個廢棄物做的，重新煥發了新的價值，那么這個品牌故事就好說了，因此做產品應該是一種價值觀的體現。除了價值觀讓人認同，儀式感也是一種身份認同。比如說我們對竹的認同，對茶的認同。它本質上不在于產品本身，它是已經有文化含量的東西。

Q 在您看來，傳統工藝是否適合走品牌化的道路？如果合適，有哪些地方需要注意？

A 經濟學家舒馬赫的著作《小的就是美好的》提出來一個非常重要的經濟學理念。對于未來的發展趨勢，舒馬赫認為小巧的單元能夠充分發揮當地人力進行低消耗的優勢，以此呈現出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手工藝品牌特別適合這種尺度。那種小巧的低自耗的資源和消費方式，或是大多數手工藝真實的需求。

實際上中國的工藝或者全球的工藝，是一套人類和土地的關系。一些國外的農村，有很多地方能夠保留它相對比較完整的工藝，而產生出一套和當代人生活有關系的產品。但在中國，今天的旅游產品是一個非常大的市場，卻看不到地方性的痕跡，只是簡單地轉化成一套符號，沒有把它做成現代生活、現代人更加能夠去理解的產品。

同時，我們也看到有很多不可取代的工藝。工藝中難以理解的當地語言，一定要被挖掘出來，做成文化傳播。一門工藝本身一定會有非常多的一些技術的文化體系，而文化體系恰恰是品牌里面需要去挖掘和堅守的。

如今，有很多人在用傳統工藝作為品牌的基石。這個基石大概會有3種樣式。

第一種是基于一種基礎的圖形圖案的表達。例如唐服漢服，是一種早期形式的借鑒。就像奢侈品牌愛馬仕的絲巾系列，借用了全球各種神話故事、藝術家的圖形。在巴黎有假面的舞會，路易十四之傳;在中國，有表現苗繡的百褶裙。它每年推出的6款絲巾是新的，另外6款是以前絲巾的變色。它堅守了品牌的一些馬具的圖案，和圖形的構成方式和配色方式，再探索一些新的文化領域，以這個方法使用，圖像的傳遞又獲得了一種新的價值。

第二種是知識體系的理解。設計師張肇達找到很多繡苗繡的老師傅來做繡品，做完以后在時裝T臺呈現時卻是反著繡上去的。繡片的表面很光潔的，反面其實有很多的線頭。他在服裝上面為什么要去展現線頭？其實是想要展現出苗繡工藝里不一樣的知識體系。

第三種就是價值觀。手工藝和奢侈品的結合幾乎是天然的，大多數買路易·威登的人買到的更多是一種他認可的一種昂貴的品質和價值所帶來的身份感。路易·威登將自己的箱包和各種出行方式做了一個匹配，推崇一種從旅行當中去獲取不一樣的人生的態度。這是一個品牌非常重要的觀念。因為只有更多可能地運用在各種場景里面的品牌，才可能產生出真正的藝術。

草木染為什么會在這幾年開始受人追捧？因為隨著生活水平的提升，和對食品的安全的擔憂，生態價值已經越來越成為一個產品優劣的衡定標準，沒有人會去買危險的、有安全隱患的產品。重慶輕紡織集團一個紙品牌，它的整個品牌策略是低價跟蹤。四川美術學院便提出可以用“安全”來做品牌的新策略。安全是什么？是一種安全主張的標準，原料的安全、工藝流程的安全。我們發現有一個規律：越低端的品牌其圖形圖案越濃烈的，越高端的品牌，它的色彩傾向和控制是越強的。因為人們很固化地認為，大面積的濃烈色彩就是俗氣，相對而言價格應該較低廉。有色彩控制的是相對比較安全和高級的，價格就應該較高昂。這也離不開中國傳統文化的觀念，即如何順應自然、大巧若拙、取之有度。

中國的品牌如果要成為一種國際性的品牌，具有文化要素是一個特別重要的因素。品牌的經營可以是一套復雜的體系?？墒瞧放莆幕锩娴膬r值觀，應該清晰、明了、貫穿如一地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