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 超 黃仲文 ?;菝?/p>
內容提要:軍事“智勝”,是深根于歷史文化的中國智慧,源于人腦的思考創造,依靠先進“科技力”支撐。隨著社會智能化發展,必須構建“智勝科技力”體系,包括由“基礎理論研究、核心技術攻關、應用系統研發、試驗使用研究”構成的科技創新體系,由“智腦、智網、智體、智件”等構成的智能化武器裝備創新體系,由“智謀、智聯、智感、智打、智?!睒嫵傻男沦|軍事能力創新體系,從基礎、技術、應用到保障“四位一體”為軍事智能化發展提供強大“科技力”支撐,把軍事“智勝”提高到嶄新境界。
以智取勝(以下簡稱“智勝”),是深根于歷史文化的中國智慧,也是軍事博弈的永恒主題和共同追求。智慧源于人腦的思考創造,其運用能力和展示場景等離不開科學技術力量(以下簡稱“科技力”)支撐。智能科技的創新發展正在并將深度“遷移”和“升級”人腦的各種行為,深刻改變未來軍事體系,使人類“智勝”能力提高到嶄新境界。
軍事“智勝”——軍事競爭、對抗、博弈,依靠的是“智力”“智慧”產生的推動力。戰爭是武裝集團間對物質、能量和信息等運用掌控能力的較量,但歸根到底是人類智慧的較量,智慧多、能力強的武裝集團在種種沖突較量中必定取得最終勝利,反之亦然。而智慧的有效運用并達成預期成效,即智慧的內容傳遞、較量形式和作用效果等,則離不開“科技力”的支撐。雖然科學技術服務軍事“智勝”的內容目的千差萬別、方式手段五花八門、展現場景色彩紛呈,但共同的特征是:科學技術及其物化成果產生的動力,都用于遷移、增強、拓展人本身的自然能力,從而提高作戰效能以實現“智勝”。實踐證明,“科技力”的發展進步對軍事“智勝”的支撐作用形成乘法效應,居于首要地位。

圖1 “智勝”的歷史演變
自古以來,科技對“智勝”的支撐力不斷增大提升。這一點,主要體現在武器裝備發展上。冶煉技術的誕生打造出了冷兵器,遷移、延伸了人體四肢的技能;借助于火藥技術及各種火器打造的熱兵器,延伸、放大了人的體能或能量;工業革命的發展造就了大量飛機、大炮、坦克等機械化武器裝備;到20世紀,核技術、核裝備更是對能量運用和掌控的重大革命;信息化時代,信息調動著物質、能量,進一步增強了人類對物質、能量等調控運用的準確性、快速性、靈活性,使得這些大規模機械化武器裝備的精準性和控制性大大提高;智能化時代的到來,將實現無人化操作,如無人機、無人戰車、機器人戰士等,“科技力”對“智勝”的支撐力將提高到嶄新水平。
從古至今,科技的發展使“智勝”情景日益翻新提質。這一點,體現在戰爭形態、目標、手段各個方面。伴隨科學技術的創新發展,人類軍事智慧較量的內容、方式、場合等不斷演進,日益豐富(如圖1所示)——從消滅對手到控制對手、從直接對抗到間接對抗、從有形作戰到無形作戰。冷兵器、熱兵器時代,以及機械化戰爭前期,戰爭在大規模作戰人員面對面的激烈對抗中進行,殲滅敵方有生力量、占領敵方地理空間是戰爭“智勝”的標志。機械化戰爭后期和信息化戰爭時代,基于信息優勢增強了對戰爭行動中物質、能量等運用調控的準確性,大規模作戰人員面對面直接對抗越來越少,戰爭取勝標志不再是單純消滅敵方有生力量,精準打擊敵方高價值目標、摧毀其戰略基礎設施,成為“智勝”的關鍵??梢酝茢啵磥碇悄芑瘧馉?,人類智慧的施展場合、呈現內容、運用方式等將躍升到新質高度,“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智勝”情景將會更多地出現。因為,借助于智能科學技術及其物化手段,戰爭形態、作戰方式、制勝機理將產生新一輪深刻變革,算法戰、認知戰等將紛紛登場亮相,成為新的懾戰手段,讓對手通過智能技術清晰察覺到,你對其行動計劃了如指掌并有萬全應對之策,實際上勝負已決。
在戰爭“智勝”“科技力”的辯證關系上,一般規律是智慧運用得當、武器裝備科技力強者勝。但在戰爭實踐中,由于人的“智力”差異,有時武器裝備“科技力”弱也能取勝,即所謂以弱勝強,這是“智勝”的最精彩之處,但其前提必須在“科技力”同質條件下,如同處熱兵器時代、機械化時代。而一旦出現武器裝備“科技力”異質落差,如交戰雙方分處冷兵器和熱兵器時代,智慧再多也是枉然,義和團抗擊八國聯軍之敗就是前車之鑒。

圖2 “智勝科技力”體系結構
軍事“智勝”對“科技力”支撐的訴求是無止境的,從單項、低質到多項、高質一路躍進,如今到了體系化的程度。提高“智勝”水平,必須加強軍事智能化發展,關鍵是探索構建“智勝科技力體系”支撐,具體構成可分為智能科學技術體系、智能化武器裝備體系和新質軍事能力體系3部分(如圖2所示)。
人工智能,是引領未來的戰略性技術和加速器,為智能化變革提供核心驅動力。軍事智能化發展,需要海納但無法直接架構在民用智能成果基礎之上,必須從基礎研究做起,尋找核心技術、關鍵軟硬件、基礎理論問題的全新突破。需要把控世界軍事智能化發展戰略態勢,厘清科學技術創新、武器裝備創新、軍事能力創新相互間的映射關系,加強與信息科技、生物科技、軍事科學、社會人文科學,以及數學、物理等基礎科學的交叉融合?;诖?,對智能化發展作出科學的頂層設計,形成軍事智能化發展的科學技術體系,建立智能科技創新的完整鏈條。
基礎理論研究:聚焦軍事智能科技的重大科學前沿問題,以突破智能科技軍事應用的基礎理論瓶頸、增強原始創新能力為重點,突出智能科技與物理科學、生物科技、信息科技、社會科學等領域的交叉融合,取得原創性科學技術成果,激活軍事智能科技創新發展的源頭,努力在軍事智能科技發展方向和理論、方法、工具、系統等方面取得變革性和顛覆性的突破,確保我國在軍事智能科技領域的理論研究走在前面、占領制高點。
核心技術與關鍵軟硬件研究:軍事智能科技創新與系統研發的基礎共性技術和核心關鍵技術,是國家戰略性技術和易被國外封鎖的“卡脖子”技術,必須堅持需求牽引、問題倒逼的科技發展路徑。核心技術要圍繞智能化新質能力、智能化裝備創新的需求,加快構建軍事智能共性技術體系,充分吸納、借鑒國內外人工智能前沿創新成果,主攻體現特殊要求的軍事智能核心技術,帶動軍事智能科技創新能力的整體提升。關鍵軟硬件的發展,要逐步實現先行于軍事智能系統的創新和軍事中體系的構建。關鍵軟硬件創新自身就涵蓋了從基礎理論研究、關鍵技術攻關、型譜產品試制與使用到產品量產與應用的全壽命周期。
應用系統與系統應用研究:基于軍事智能基礎理論研究、核心及時攻關的創新成果,研發“+人工智能,人工智能+”等各種智能化武器裝備或新型軍事系統。應用系統和系統應用研究項目,應體現越來越明晰的需求背景和應用場景,并針對現實的或潛在的軍事應用背景,提出明確的作戰功能需求和具體的技術性能指標。
試驗試用研究:將試驗試用研究不同程度貫穿于軍事智能科研的各個階段與各個層面。試驗試用研究要為開展理論基礎研究提供數據支撐,模擬仿真試驗要成為基礎理論研究的重要方法與手段。要加強對核心關鍵技術創新成果的示范性集成和演示驗證,提升技術成熟度。充分利用智能化技術,推動試驗方法、試驗數據生成、實驗環境模擬、試驗評估,以及目標特性、藍軍目標模擬等方面的創新,滿足實戰化條件下試驗驗證與評估考核的要求。
從仿生的視角剖析未來智能化軍事體系,把未來智能化軍事體系看成“人”這一有機生命體(如圖3所示),作戰指揮控制中心如同人的大腦,軍事網絡系統好比人的神經系統,雷達、聲納、遙感衛星等感知系統猶如人的眼睛、耳朵、鼻子等感官,各類作戰平臺及打擊武器類似人的手腳,后勤保障系統相當于人的呼吸消化循環系統。借鑒人體的基本組成,未來智能化軍事體系應當在“智腦、智網、智體、智件”等智能化作戰手段上加快創新,探索構建以“智腦”為核心、“智網”為紐帶、“智體”為行動執行者和“智體”為關鍵支撐的智能化武器裝備體系,謀劃論證智能化武器裝備體系建設及其核心骨干裝備發展的系統性創新方案。

圖3 智能化軍事體系
“智腦”:類似人的大腦。針對未來作戰決策和指揮控制,通過諸如智能計算、認知推理、智能決策等技術創新,打造未來作戰的智能云腦。按作戰行動級別,探索戰略級、戰役級、戰術級、單元級等不同規模的智腦;按作戰要求,探索強中心、弱中心、無中心等不同形式的分布式智腦;按技術發展,探索由輔助決策到人機混合決策,再到機器完全自主決策的智腦遞進模式。
“智網”:類似人的神經網絡。應用軟件定義網絡、網絡功能虛擬化、可控區塊鏈、智能自組網、智能電子戰等技術,構建比深網、暗網更隱匿的安全信息網絡,推動網絡等關鍵信息基礎設施建設,增強服務保障能力、安全防御能力和戰略威懾能力,支撐魯棒性軍事智能化體系建設。
“智體”:類似人的四肢和感官。應用大數據、智能視覺與聽覺、深度學習和智能芯片、腦機接口等創新成果,開發智能化作戰平臺和智能化打擊武器系統,使各種無人化平臺和武器系統實現智能感知與自主決策,能在復雜多變的對抗場景中自主遂行任務;開展智能系統概念創新,使得“高級機器人參謀”“機器人士兵”“超級機器人戰友”等加速變成現實;探索“蜂群”“狼群”“魚群”等戰術集群系統。
“智件”:智能核心關鍵技術的物化形式,是研發智能系統的分系統或部組件,包括高端芯片、核心器件、功能部組件、智能微系統及基礎軟件等。
受人之行為能力的啟發,未來智能化軍事體系應在“智謀、智聯、智感、智打、智?!钡刃沦|軍事能力的生成機理和實現途徑上探索創新,使得戰爭行動能夠做到:看得清,使戰場透明;謀得透,使決策縝密;動得快,實現快速部署;打得準,實現高效毀傷。
“智謀”:智能化謀劃、決策與指控能力?;诟叨刃畔⒒Y源,通過人腦智慧和機器智能的有機結合,推動實現對相關政治外交、天時地利、社會人文、戰場態勢等的全面掌握與綜合研判,對可能面臨的復雜戰爭行動進行科學決策,能夠運籌帷幄和隨機應變。
“智感”:偵察、探測、識別等智能化戰場感知能力。基于人工智能技術,使情報偵察、戰場監視、預警探測等各類信息裝備具備自主感知和識別外部環境變化的能力,從而實時、自動、持續地獲取戰場動態信息,滿足日益復雜戰場環境下的信息保障需要。
“智聯”:智能化互聯互通和互操作能力?;诰W絡等關鍵信息基礎設施,將與戰爭相關的各種要素和資源緊密聯系起來。智能科技創新,一方面要使得更多泛在的要素和資源能夠關聯;另一方面要增強網絡的魯棒性,確保日趨復雜的軍事智能化體系更加安全可靠。
“智打”:智能化打擊能力?;谥悄芑笓]控制、智能自組網等技術,利用自主無人裝備,創新無人機“蜂群”式、無人車“狼群”式、無人潛航器“魚群”式等無人集群戰術,實現對敵進行大規模的飽和攻擊;利用激光、動能和超高聲速等精確打擊武器,構建智能化精確打擊系統,實現對重要設施、重要目標、重要場所等進行遠距離精確“秒殺”。
“智?!保褐悄芑鲬鸨U夏芰Α;谖锫摼W、大數據、遠程診療、遠程維修等技術手段,建立精準、聚焦的現代化后勤保障體系,及時有效提供技術、物資等綜合保障能力。
當前,人工智能科技正在引領新一輪科技革命、產業革命、軍事革命,以軍事智能化為核心特征的軍事變革已在世界主要大國間展開,旨在謀得新的技術優勢、打造新型戰略威懾力量。冷兵器戰爭時代經歷了約1500年,熱兵器戰爭時代約500年,機械化戰爭時代約150年,如今正處于信息化戰爭時代,其發軔于20世紀80年代末。不妨推測,到2040年左右,經歷約50年的發展,信息技術主導的軍事革命將基本完成,智能技術逐步成為核心技術,在新一輪軍事革命中發揮主導作用,使戰爭進入智能化時代。這一轉折點或許更早到來。對于軍事智能科技及未來軍事智能化發展,我們既不能被泡沫迷惑,也不能被悲觀左右。必須勇立發展潮頭,充分利用我國綜合國力,自信融入中華文化精髓要素,創造性實踐和發展“科學技術是第一戰斗力”“核心戰斗力”思想,開創具有中國特色的智能化發展新時代,這是我們不二的戰略抉擇。
強化使命意識,增強責任擔當。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要“加快軍事智能化發展,提高基于網絡信息體系的聯合作戰能力、全域作戰能力,有效塑造態勢、管控危機、遏制戰爭、打贏戰爭”①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5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將軍事智能化寫入黨的報告,體現了黨中央、習主席對發展軍事智能等新興科技的高度重視,是我國科技強軍的重大戰略部署,也是維護人類和平發展的深謀遠慮。推動軍事智能化,提高核心競爭力,掌握戰略主動權,增強國家整體安全;同時,堅持以符合國際社會倫理道德作為智能化發展的價值基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以智謀祉、和平發展。這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事業賦予我們的神圣歷史使命,我們必須強化使命意識,增強責任擔當,奮力向前推進。
弘揚民族自信,實現自主創新。軍事智能化體系發展剛剛起步,還處于百家爭鳴卻又無法準確描繪的探索之中,主要大國都站在未來智能化發展的起跑線附近,均在走前人未走之路,尚無真正的領跑者,這是兩百多年來我國實現軍事力量創新超越極為難得的歷史機遇。智能科技這一前沿領域,涉及眾多基礎性科學問題,隱含了大量真正意義上的原始創新。長期以來,我國科學技術發展,反復強調要加強基礎研究,增強原始創新,實現自主創新?,F在,到了必須真正從原則要求變成實際行動的歷史緊要關口。要重塑文化自信——融入中華文化精髓要素,弘揚“兩彈一星”創新精神,徹底克服長期以來“技不如人”的心態,走出亦步亦趨、模仿跟蹤的發展模式,以敢為人先的勇氣,不斷創造出“第一”和“唯一”,為智能化發展夯實基礎、豐富源頭。
從信息化起步,推動量變到質變。智能化發展必定建立在高度信息化基礎上,但信息化、智能化是一個迭代發展的過程,在人工智能的發展謀劃與技術研發中,應當減少諸如“孰是信息化、孰是智能化”“此項技術僅僅屬于信息技術范疇,不能算作智能技術”等的無謂爭論,切實在能夠輔助、增強、遷移和拓展人腦行為相關的技術領域行動起來。算法小時代,智能大時代,算法本屬于信息技術范疇,也與數學緊密相連。而當算法灌注了日益豐富的人類智慧,作為人類智慧載體,廣泛滲透應用到科技、經濟、軍事、政治等各個層面,使得人類社會有序運轉,這便是智能化時代的到來。
面向未來要求,培養新型軍事人才??萍紡娷?,人才為本。加快軍事智能化發展,首要的是培養智能化軍事人才。武器裝備的信息化、智能化發展,融入了包括計算機視覺、機器學習、文本語言處理、自然語言處理、機器人技術、生物識別技術等核心技術,實現了多種作戰要素的高度融合,需要軍事人員具備很強的專業技能,能夠熟練運用智能化武器裝備、科學謀劃并指揮智能作戰。而智能化作戰從搜索發現目標到威脅評估、鎖定摧毀,再到效果評估,均依托人工智能完成,將極大延伸“人體”的功能。這就要求軍事人員必須在科學文化和高新技術平臺上實現技術與指揮的融合,在技術、指揮與管理之間推進綜合素質的螺旋集成,實現單一技能型的傳統“專業型”人才向“綜合型”智能化時代新型軍事人才轉變。
與民用相比,軍事智能化發展創新有著更加苛刻的要求,或者說存在巨大差異,可以總結為“環境復雜性、博弈強對抗性、信息不完整性、邊界不確定性、響應高實時性”,既難以遵循民用人工智能的科技范式,也不能直接架構在民用人工智能發展的成果之上。目前,人工智能產品在民用領域已進入廣泛的應用和商業推廣,如醫療診療、倉儲物流、金融和服務業等,這些行業均借助智能技術大幅提升了效率,優化了產業結構并產生了巨大的經濟和社會效益。但是,當前人工智能產品重在針對具體行業的應用,處于弱人工智能階段,遠無法滿足軍事應用的特殊需求。因為戰爭中,人工智能系統必須在高度非結構化和不可預測的環境中工作,如果給定AI系統的應用設置改變,則AI系統可能無法適應。例如,美軍的Maven項目,旨在使用人工智能運算法則快速高質解析無人機監控反饋的圖像信息,以更好地輔助作戰決策。實際上,這類軍用狹義人工智能技術在商業領域已有明確的應用,并且不單只有圖像識別功能,但在軍事上卻面臨一個大問題難以解決,即戰爭中的重點打擊對象,如關鍵基礎設施,敵方會故意破壞、干擾通信網絡及信息節點,并實施信息欺騙,導致無法保證可靠使用集中的或云端的計算資源。因此,構建“智勝科技力體系”,加快軍事智能化發展,必須適應軍事領域的特殊要求,開辟軍民協作、相對獨立、標準更高的發展道路。